但是同样是子女,王哥的儿子可就不行了。王哥一谈到儿子,就摇摇头,摆摆手,用有点鄙视又有点怜惜的口气说:“我那儿子,和我家那女人一样,智商不高,学习当然不行,念完高中没考上大学,这就下来了,我希望他能做点生意,一点点起步,早晚点能发家,这孩子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可是这个问题上就和我拧上了,拿我做对比,说我这辈子也是没完没了的发展小生意,结果到现在还是一分钱积蓄没有,我打过他一耳光,也没用。他在我家女人的撑腰下,自己去一个小厂子当个力工,一个月赚那点钱,刚够吃饭的。”
张新锐虽然心里也不太赞成这孩子的做饭,但还是假惺惺的说:“也许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的孩子能好好找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也算好孩子了。”王哥点点头,叹了口气,马上又开始摇头,说道:“孩子是不坏,可是这钱什么时候能赚到手,现在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说不上。”张新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王哥了,就小心翼翼的陪着叹气。
王哥针对儿子的不争气只消沉了几分钟,然后又兴致勃勃的告诉张新锐,自己这次去大城市考察,是去考察一种商品是不是可以打开销路,虽然自己这一次行程并没有达到理想的目的,在那个城市没有发现类似商品畅销的迹象,但是还是有信心把这个商机抓住,并一步步做大,用个两三年的时间,运气好的话,赚出给儿子没房子娶媳妇的钱应该不是问题。
张新锐眼前一亮,自己这么多年不也是在寻找商机吗?现在王哥已经自认为找到了这个机遇,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借此东风,也像旗帜一样张扬一回呢。
于是他又稍微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对王哥奉承说:“王哥,我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这么多年做什么赔什么,可是还就练成了一种本领,那就是看人,我第一眼看到一个人,就能对这个人的身份性格猜透八九分,我第一眼看你王哥,就感觉出虽然你现在也许事业受挫,但是还是大器晚成之人。”
王哥睁大了眼睛,似信非信的说:“哦?你真有这种感觉?”张新锐郑重的点点头。王哥来了兴致,开始详细的给张新锐讲解这个商机。
其实很简单,王哥想做的一种食品,类似于果脯,但是材料又不仅仅限于传统的水果,而是扩展到果蔬。大家都知道绿色植物对人的身体是有利的,但是又不能天天吃,顿顿吃,即使是天天吃,顿顿吃,摄取量也不一定就足够多,所以,王哥开发这种新产品,就是把各种果蔬加工成果脯,味道一定不错,主要是营养成分也很多,这样,无论是大人、小孩、老人都可以再享受小食品的同时又增加了营养,这可是两全其美、有益于人民的伟大事业啊。
王哥说到最后动了情,他说:“也许,我这个事业做成了,不仅仅是成就了我自己,也解决了中国人民的体质问题。”
张新锐听完,眼睛直盯盯的看着王哥激情澎湃的脸,用他多年的经商头脑思考了一会,迟疑的说:“你的想法很好,操作起来也未必很难,因为做果脯的工艺应该有好多年了,我们做的,只不过是让这种工艺更加成熟起来,关键的问题是,这个销路问题,这种商品能不能被群众接受?接受的程度是多大?这个消费群体的范围有多大?”
王哥很赞成的点点头,说:“这些问题都要考虑,这种制作工艺我已经买到了,顺便还买来了一台机器,已经制造出商品了,我去大城市考察,觉得果脯这东西是个俏货,非到逢年过节才卖的动,但是我们的产品和一般的果脯又不一样,它不仅仅具有食用价值,还觉有营养价值,在夸张点说,就是具有药用价值,所以,它的发展前景还是很难估量的。”
王哥边说这话的时候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兜子里轻松地翻找出一袋东西,递给张新锐。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食品的包装,半透明,不透明的地方就印着一些瓜果梨桃和几句话,大意就是健康食品、绿色食品什么的。
通过透明的地方,张新锐看到了里面各种颜色的果脯,颜色不是很鲜亮,这也许是工艺还不够娴熟的问题。
王哥见张新锐长时间打量着果蔬果脯的外包装,就说:“张老弟,你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张新锐点点头,从已经撕开的一角伸进去,扯出来一小橘红色的,王哥就插话说:“这个是胡萝卜做成的。”张新锐把这条胡萝卜脯放在嘴里,用心的嚼起来,觉得这胡萝卜脯味道有点干涩,但是一想到这东西毕竟还有药用价值,便又觉得味道还算可以,很有嚼头。
王哥一直十分紧张的注视着张新锐的表情,见张新锐吃的差不多了,就小心翼翼的说:“怎么样?”
张新锐抬起眼,看着王哥有点沧桑的脸说:“还可以,当然味道比一般的果脯差一些。”
王哥连忙说:“这个是当然的,市场上卖的果脯不知道添加了多少东西,所以看着光鲜,口感也好,但是那些添加物对身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但是我们的食品,是健康食品,当然,在色泽和口感上面,我们可以再改善啊,这个不是什么问题。”
张新锐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对这种产品到底能不能被消费者接受持有怀疑的态度,但是看着王哥急迫的表情,还是笑着说:“我觉得,这事,能成。”
王哥松了口气,好像张新锐就是个大客户,和王哥签了一份大订单,王哥生产多少,张新锐就收购多少一样。
王哥有点得意的说,一旦推销出去,那大把大把的钱就不成问题了。
王哥说完就靠回到座位上去,笑眯眯的看着张新锐,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围绕在王哥的周围。张新锐就产生了一个错觉,好像王哥已经成为了一个总经理或者董事长什么的,此时正坐在自己宽敞的大办公室惬意而和善的看着自己的员工。
张新锐问王哥:“你的把握有多大?”王哥很自信的握握拳头,说:“我觉得我有九成把握。”张新锐低头沉思了一会,迟疑的说:“要是这条商机有发展,王哥能不能拉我一起合作?”
王哥呵呵一笑,说:“没问题,我觉得我们俩就是有缘分,在火车上,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聊的这么投机,更主要的是我们的经历家庭又那么相似,和你聊天,我有点感觉到找到知音的感觉,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了。”
张新锐和王哥相谈甚欢,开始涉及一些实质的问题,比如,家里的具体位置,于是张新锐知道了王哥其实和自己家相距不远,就在邻县,两个人都要相互更加深入的交往的意思,王哥告诉张新锐自己的电话号码,张新锐有点难为情,因为在自己那个村,很少有个人家安电话的,只有在大队部里面有一部座机,平时只有急事才会打到大队部,让值班的人传达一下中心思想。
王哥在张新锐的吞吞吐吐中了解了这一情况,就豪爽的说:“没事,我们相距又不远,平时可以互相走动啊。”张新锐这才欣喜的点点头,心里却想,等赚到了钱,一定先安个电话,一个生意人首要的就是要与外界沟通,不沟通就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就找不到商机,就发不了财。张新锐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落魄,事业没有丝毫进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没有及时安上一部电话,这才让自己像个深井里的蛤蟆,看不到外面的天,连阴天晴天都不知道,哪能不淋雨不感冒?
张新锐一路上有了王哥的陪伴,觉得话越聊越多,情也越处越深,其实挺漫长难熬的两天两夜的旅程因为有了自己的陪伴,反倒觉得如此短暂了。
张新锐和王哥下火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两个人虽然精神还算亢奋,可是身体却有点吃不消了,所以两个人在下火车的时候差不多是相互搀扶着,就像两个深夜醉酒的人。两个人出了火车站,然后站在大门口告别,在夜色中恋恋不舍得分了手。
张新锐迈出了几步,然后又回过头,对着王哥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说:“王哥,你有空就来我家坐坐,咱哥俩有缘分。”王哥蓦然转过身,挥挥手笑道:“会的,我们后会有期。”
张新锐从火车站在夜色中独自穿行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回到家,进到家门的那一刻,张新锐想到的是,王哥,应该早就到家了,现在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洗掉一身的灰尘,然后随便吃了口饭,早早躺下了。
张新锐觉得王哥和他媳妇关系那么糟糕,断定王哥即使小别回家,也不可能有胜新婚的情景,估计王哥一定疲惫的连话都不想说,连架都懒得吵。
张新锐也叹了口气,自己很明白,自己迈进村里的第一步,就要面对自己早就想离开的生存环境,迈进自己家的第一步,就要面对和自己从来就没有志同道合的海红了。
张新锐推开家里刷着蓝色油漆的木门,有点蹑手蹑脚的往里面走,其实张新锐这个同志从来就不是低调的人,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都是大声小气,恐怕别人不知道他来了或者他走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张新锐觉得很疲惫,有点发自内心的,不想和谁交流,只想好好的睡一觉,然后好好的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未来是每个人的未来,不会因为年龄大了,身体残疾了或者其他的一些客观因素就剥夺了某个人的未来,人是靠着幻想未来才把日子过的不是那么苦涩,或者说才能在苦涩中找到点生活的甜蜜。
张新锐进到里屋的时候,海红还没睡,正坐在炕头上缝一件什么衣服,见张新锐就这么悄没声的出现在眼前,猛然一激灵,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睡着了,做梦了,然后梦到了张新锐,可是也不对啊,海红和这男人过了半辈子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不过海红从来没有梦到过这个男人,虽然这个男人已经离开家好多天了,但是自己又不是很想念他,都说若有所思,梦游所想,自己怎么可能梦到一个都快遗忘的人呢?海红定定神,周围看了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惊魂未定的说,你进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我一跳。
张新锐没吭声,只是把行囊和闺女张海青给自己买的一大堆特产扔到炕上,自己也坐在炕沿上脱了鞋子,上了炕。
海红虽然不太想念这个人,但是现在这个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并且是完成了看望闺女的使命,所以理所应当应该服侍这个男人,所以海红扔下手里的衣服,麻利的下了炕,对张新锐说:“你先坐着歇会,我去给你热热饭菜,都有点凉了,也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晚。”
张新锐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然后坐在炕上,摆弄起那一大堆闺女张海青买的特产。
海红在外屋忙活了一阵子,然后进来从墙脚搬过来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饭桌子,然后又去外屋把两盘菜和一碗白米饭端到桌子上,对张新锐说:“快吃饭吧。”
张新锐放下手里的东西,屁股蹭着炕就挪了过来,往桌子上一看,就觉得有点欣喜,原来海红知道自己今天要回来,特意准备了两盘好菜。一盘是绿油油黄橙橙的蒜苗炒鸡蛋,一盘是香气扑鼻的冷盘猪肉肘花。那碗大米饭也焖的也恰到好处,一粒粒米粒就像一颗颗珍珠一样轻盈剔透。张新锐看着这些饭菜,顿时觉得心情无比的畅快,他嘿嘿的一乐,说:“哎呦,今天怎么舍得给我做这么好的伙食啊。”
海红拿眼撇他一眼,然后自己也坐到桌子边,说道:“知道你坐两天两夜的火车,那感觉能好受吗?人稳稳当当的站在地上不觉得什么,要是坐上那东西,全身上下都跟着往前跑,折腾死人,也累死个人。再说你这回出去是干正事,是去探望咱们闺女,所以理所当然也得好好犒劳犒劳你啊。”
张新锐听出海红又是在话里话外的编排自己,就停住了正伸向猪肘子的筷子,不耐烦的说:“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以前出去都不是干什么正事。”
海红深知张新锐的脾气,只能听好话,不能听坏话,就像是一只不守规矩的毛驴,只能顺着毛安抚,才能勉强主人拉拉磨盘。于是海红很知趣的降低了声音,摆摆手,说:“行了,不说了,你自己以前怎么回事你自己最清楚,我也懒得扒你的丑。快吃吧,趁热吃才好吃。”
张新锐在和海红进行了这二十多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也知道矛盾出现了,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和解。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所以宽容别人,其实也就是宽容自己,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是每个人,特别是每个已经走入婚姻的人必须要认清的道理。
所以即便是在家里无比霸道的张新锐也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就乖乖的吃起了手里的饭菜,心想,我就算和你海红过不去,也不会和自己的独自过不去,等和你吵完了,菜凉了,我也气饱了,我才没那么傻呢。
海红看张新锐恢复了情绪,于是转身去摆弄张新锐扔在炕中间的那堆特产,每一次拿起一件,仔细端详后,就要叹一口气,所以海红一次端详了眼前的七八个盒子,就叹了七八次的气。
当放下手中最后一个盒子时,海红才说:“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稀奇古怪的东西,见都没见过,这要不少钱吧?你花钱总是大手大脚,不知道现在钱难赚吗?真不知道你是看望闺女还是自己去消遣了。”
张新锐此时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转过头,鄙夷的看了海红一眼,说:“没花钱,都是你闺女给你买的,让我带给你。”
海红皱皱眉头,担心的说:“这孩子,怎么也开始铺张浪费了,等下回回来我得好好说说她。”
张新锐放下碗筷,笑着说:“有什么浪费的,买的都是好东西,估计你辈子也吃不到几回,这都是你闺女的一片孝心,你应该高兴才对,现在的孩子和我们以前不一样了,心里面还有几个惦记爹娘,把爹娘当回事的?再说,你闺女海青有出息了,她和我说了,送我走后就去找工作,以后尽量自己攒学费,不用我们在挨累了。”
张新锐说完,就舒舒服服的靠在被褥上,从窗台上拿起卷烟,点着火,悠闲悠闲的抽起来。
第6章 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