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送葬那日..."老人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混着穿堂风在回廊旋成呜咽的调子,"灵柩里塞满北疆才有的雪绒花,可那孩子...那孩子最怕冷啊..."
“承泽死后,我在李府地位一落千丈...我...妻子郁郁而终,最后我...只能低头投奔到李伯雍门下,做了个杂役...”
“李承泽的死因,你知不知?”
张千青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显然他对这一问题早有准备,却仍然不敢轻易言说。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低低地道:“我知得不多...但十五年前,确实有一位身着正三品官服的年轻人,经常来找承泽。”
“姓甚名谁?”
“顾......”
“咳!千青,怎么把贤婿挤到这般阴冷的地方?”
屏风外忽起茶盏坠地声,李伯雍的紫铜手炉滚过门槛。
“是......是老奴思虑不周。”张千青眼看李伯雍走出房门,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李昕玉,赶紧走上前去。
三春剑穗缠住鎏金香炉腾起的烟柱时,沈嵩的蟒袍广袖已拂开案头《永徽百官录》。
"顾延之当年在鸿胪寺当值时,最爱拿雪狼尾骨做占卜。"
沈嵩的剑鞘抵住铜漏阴影,水珠折射的幽蓝光晕正映出张千青跪过的青砖裂痕:"礼部右侍郎顾明德前日刚纳了第十六房妾室。"
李昕玉的护甲勾住沈嵩腰间玉带扣,指尖滑过螭纹凹槽时带起三缕发丝:"明日寒山寺的顾家庄水陆道场,户部尚书夫人要替新得的波斯猫求往生符。"
“怎么这么多姓顾的。”沈嵩揉捏鼻翼,长舒一口气。
“顾姓京官二十七人,这么多一时半会儿也查不过来,还是让我来吧。”
李昕玉趴在沈嵩耳边,吐气如兰:“夫君切记养好身体。”
“知道了......”
......
沈嵩的蟒袍广袖拂过萍花厢房的茜纱窗。榻间人呼吸绵长安稳,衾被下压着的半截绣春刀鞘正泛着永徽七年的铜锈色。
他退至院中石枰前,恰见辛夷提着乌木药匣转过月洞门,身后跟着个腰悬螭纹佩的锦袍公子——李睿锋。
他左手把玩着鎏金鼻烟壶的动作忽地凝滞,壶身暗刻的春宫纹路恰是醉花楼天字房的雕花样式。"沈大人好雅兴,怎么没和我妹妹一起说些私密话,反倒是来这里。"话音裹着三分宿醉的沙哑。
“先进去吧,别耽误了换药。”沈嵩让开一条道,辛夷钻进去,留着李睿锋在院落中与沈嵩交流。
李睿锋捏着鎏金鼻烟壶的指节遽然收紧,壶身暗刻的徽记突然洇出血色:"雪军?"
他喉间溢出沙哑的低笑,脖颈青筋虬结成北斗状纹路。
"沈大人莫不是被玉丫头那些疯话哄住了?"
青砖缝隙凝着层薄霜,寅时的晨光从三重檐角漏下时,槐叶尖悬着的露珠堪堪要坠。
"睿锋兄十岁入宫,当真从未听过雪军二字?"
李睿锋的鹿皮靴尖碾碎青砖缝里爬行的白蚁,"十五年前我初入宫闱,玉丫头不过总角之年。"
他忽地旋身,锦袍下摆扫落石枰上未干的药汁,"那丫头缠着我查了三月,连兵部老档房都翻出三指厚的灰——"
“结果是什么都没找到。”
日头攀过照壁顶端的睚眦兽首时,苔藓蒸腾的蜃气里浮着昨夜鎏金暖笼爆开的香灰末。"谣言终究是谣言。玉丫头当年掘地三尺,也不过找到半块生锈的狼首兵符。这还是赤阙上一个王朝遗落下的,姑且当作一个小小的慰藉。"
十七年前若雪军当真覆灭于云州,两年后李睿锋才裹着塞外风沙入宫,查不出痕迹倒也寻常。
李睿锋的鎏金鼻烟壶在晨光里转出几圈光晕,沈嵩盯着他靴尖沾染的西域红泥。
两载春秋足够抹平多少痕迹?当年雪军若真如传闻般被抹去建制,待永徽三年这锦袍公子踏进宫门时,怕是连兵部老档房的耗子都啃完了相关卷宗。
"沈大人倒是痴情种。"锦袍下摆碾碎药渣的动作骤然加重,"萍姑娘算不得寻常烟花女子。"檐角铜铃蓦地震颤,惊起蛛网上凝了半宿的露珠坠地。
他忽然俯身,鹿皮靴尖挑开石枰下压着的半页泛黄军帖:"她爹死的那年,嘶......我算算,好像正巧就是十七年前。可惜了,听我爹说,还是个老兵。"
"五岁的小丫头抱着琵琶进醉花楼时,老鸨教她弹的第一支曲叫《破阵乐》。"
“就凭着这层关系,老鸨敬重他们一家,才开了卖艺不卖身的先例。”
"李将军知不知其父所在行伍?"
“这我哪知道。”李睿锋收拾完辛夷嘱咐他的药材,拍拍大腿作势要走,“你自己问她去。”
三春剑穗扫过门楣,沈嵩的蟒袍广袖卷开西厢素纱屏风。萍花缩在红酸枝拔步床最里侧,云锦被裹出个颤抖的茧,铜炉里残存的安息香攀着床幔金钩蜿蜒。
"沈大人..."裹着药香的哽咽挤碎菱花窗格漏下的晨光,素手急急要掀被褥,原本想要起身行礼,甚至要跪下叩谢他收留之恩,却被玄铁剑鞘压住被角。
"莫动。"沈嵩剑鞘轻叩床柱,震落纱帐顶端积着的陈年香灰。
“你还记得那日么?”沈嵩屈指弹灭摇曳的烛火,晨光霎时淌满床前踏脚。“我伪装成李琼的手下,在你面前为非作歹。”他拾起滚落脚凳的药碗,碗底残汁凝着蛛网似的冰晶。
萍花心头一震,痛苦的记忆又一次汹涌而至。她紧紧咬住下唇,眼角隐约泛起泪光,双手悄然捏紧被角。
“那时的确未曾有机会为此道歉,而后事态更是因为我与李琼之间的私怨,导致醉花楼付之一炬。”
“如今,收留你,也算是我偿还那些错事中的半分。”铜炉轰然迸溅火星,满室药香里混进秋风的凛冽。他顿了顿,微微转身,目光不再直视她,而是扫过那仍然飘摇的窗帘。
“你若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找我。”
"奴家残躯不值得大人挂怀。"萍花攥紧被角的指节泛出霜白色,"只是昨夜梦魇..."
第五十章 谣言终究是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