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玉的指尖划过黄花梨椅背,腕间的翡翠镯磕出脆响。她俯身时松烟墨的衣襟扫过沈嵩鼻尖,发尾垂下的东珠悬在他喉结半寸处晃悠。
"爷爷说戌时三刻的参汤最能醒神。"吐息间浸着紫笋茶香,袖里滑落的青玉匙已探进他交领深处。沈嵩的蟒袍广袖突然翻卷,缠住她执匙的腕子往怀里带,檀木椅脚在青砖上划出半圆焦痕。
"李族长可曾说过参汤该这样喂?"
沈嵩眼皮未抬,拇指按在她寸关穴上。案头鎏金烛台忽地爆了灯花,火星子溅上翻开的《秘戏图》。
李昕玉的护甲勾断他腰间宫绦,羊脂玉带扣滚进博古架底:"祖父亦不知沈侍郎的螭纹玉带这般松泛。"她的膝头抵住太师椅雕花扶手,金丝履尖堪堪蹭过沈嵩脚踝。
铜漏恰在此刻卡住滴水,悬在亥时与子时交界的铜针震颤不休。沈嵩的剑鞘横推过来压住她裙裾,三春剑嗡鸣着将烛火劈成两簇。
蓝焰里映出李昕玉散开的青丝,发间金步摇晃出的光斑游走如塞外流萤。她忽然攥住剑穗缠上腕子,镶着迦南佛骨的坠子硌进皮肉:"沈侍郎的定力,倒比城墙还厚三分。"
沈嵩喉间溢出声轻笑,握着青玉匙的手突然翻腕,匙柄挑开她石榴裙的蹀躞带:"李姑娘莫不是在兵部学过拆甲胄?"
烛影里露出半截素纱诃子,缠枝纹映着心口位置隐约有朱砂痕。李昕玉的指甲掐进他肩胛,忽地咬住沈嵩肩膀:"比不得沈郎在醉花楼学的束发技艺。"
云雨无眠。
李伯雍跨过门槛时,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正巧卡在铜环上,溅起星点火光。沈嵩搁下青瓷盏的动作慢了半拍,盏底在紫檀案几上划出半圈白痕——那位置恰是李昕玉晨起时簪花落下的胭脂印。
"贤婿昨夜歇得可安稳?"李伯雍的嗓音裹着寒气,右手紫铜手炉腾起的白雾遮住半边面容。他身后半步的老仆垂着头,粗麻绑腿沾着未化的雪粒子,却在经过鎏金暖笼时故意偏了半步。
沈嵩的蟒袍广袖扫过案头碎屑,起身时腰间螭纹玉带扣撞在青雀剑鞘上:"小婿惶恐,竟劳动岳丈相访。"话音未落,西厢突然传来辛夷摔碎梅瓶的脆响,混着萍花压低的咳嗽。
李伯雍眯眼盯着溅到屏风根部的碎瓷片,指节在红木桌上叩了三下:"昕玉那丫头素来任性,圣上赐婚那日..."他忽地停住话头,目光落在燃着的雪花梅香锭上。灰白色的烟柱在暖笼热浪里扭曲成苍鹰状,正撞碎在老家丁浑浊的瞳仁里。
老仆的喉结突兀地滚动半寸,脖颈处青筋暴突。沈嵩的剑穗无风自动,三春剑在鞘中震出半声呜咽。
李昕玉的脚步声恰在此时响起,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三片枯叶,正落在老仆磨破的千层底边缘。
"父亲倒是记挂得紧。"李昕玉的护甲擦过沈嵩后背,金丝镶边的广袖堪堪遮住他腰间裂开的玉带扣。
李伯雍的手炉盖突然弹起,滚烫的香灰扑向沈嵩面门。三春剑鞘横挑的瞬间,老仆的粗布衣袖鬼魅般拂过案几,将散落的香灰尽数拢回炉中。沈嵩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截枯树皮般的手腕内侧,分明烙着永徽三年的锦衣卫虎头印。
沈嵩的蟒袍广袖扫过云母屏风时,三春剑穗恰好缠住半片枯叶。李昕玉忽地笑出声,护甲尖挑开珐琅食盒三层格屉,露出桂花蜜饯,"父亲可还记得我十岁生辰那日,哥哥偷挖了御赐的雪芍药根?"她尾音裹着蜜糖似的甜腻,金线绣的孔雀翎羽堪堪遮住老家丁退向槅扇的布鞋。
李伯雍的翡翠扳指磕在青瓷碗沿,溅起的滚茶正浇灭香锭余灰:"你这丫头..."话头突然卡在喉间,因着沈嵩的剑鞘已悄然抵住老仆后腰,将人逼进暖阁暗角。三折乌木屏风转轴处暗藏的玄铁钩突然弹开,裂帛声里老家丁的粗麻绑腿已沾满墨色药汁。
"老丈可识得此物?"沈嵩剑尖挑起将熄的香锭残骸,火星在老人浑浊的瞳仁里炸开细碎金芒。
老家丁佝偻的脊背猛然挺直半寸,左手虎口处陈年箭疤突然渗出铁锈味——那形状分明是锦衣卫特制的倒刺钩所伤。
暗格里漏进的晨光割裂老人面容,沈嵩嗅到他袖口若有若无的石松粉气息。这味道三日前在兵部旧档库见过,黏在永徽三年虎贲营阵亡名录的封蜡上。"十五年前霜降那夜..."沈嵩突然压低嗓音,见老人颈后青筋遽然拧成北斗状。
老家丁的千层底陷入青砖半寸,喉结滚动的频率忽快忽慢,粗粝的嗓音割破暖笼水汽。
“老奴只管喂马。”
“喂马?倒是委屈您了。”
“虽说实力比不上我在山上遇见的那些假神仙,但也比昕玉还要强上......”
话未竟,老人一掌按在沈嵩的剑鞘上,不仅如此,甚至还发现了沈嵩藏在袖中的短刃寒霜隐,另一只手拍在沈嵩手腕处,将其震落在地。
"大人说笑。奴就是奴,哪里敢和小姐比较。"
沈嵩冷笑:“你是李承泽的父亲,张千青。”
老者骤然暴起的身形在空中凝滞,沙哑的嘶吼混着铁锈味在暖阁炸开。“不,不可能,怎会有孩子不跟着父亲姓,怎能这样...”
沈嵩收剑斜眼看着他,“你这话不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就是张千青?”
“你...你如何知道的...”
“我知道府中李密与李睿锋是孪生兄弟,族谱中都有明确记载。李家孪生子名讳俱全,唯独承泽父辈空悬。我推测,你是李府的赘婿,李承泽的父亲——而这也意味着,你本不配拥有姓名,孩子的名字自然得随李家。入赘之人的名讳,应是用朱砂描在夹层里。”
张千青额角青筋突突跳动,手中火钳当啷坠地,惊醒了蜷在廊柱后的狸猫。他踉跄着扶住廊柱时,后颈衣领滑下半寸,露出道横贯脖颈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蜈蚣似的紫红。
第四十九章 云雨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