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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宁裂金石骨,不寒布衣肩
  皇帝轻轻放下手中的御案,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嵩。“沈卿果真是深得我心。开宗立派一事,亦是朕朝以来所期盼之心血。既然如此,朕便答应你,若你意欲在江湖中闯出名声,便以赤阙首辅之职名义参与武榜评选之事。此次所需开宗费用,朝廷必将负担,李家亦会支持你。只要你能登顶武榜,必可引来万千英豪之士。”
  皇帝喉结滚动着咽下半截冷笑。“你要的宗门,朕可以给,但得按朕的规矩来——”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几声惊雷。
  “陛下的规矩,可是要将宗门变作第二个北镇抚司?”
  “放肆!”陈公公尖利的呵斥突然被掐断在喉间——他手中拂尘的银丝正以诡异角度指向自己膻中穴。
  “若臣开宗立派,所收弟子,必定人人平等,绝不容许私门亲信插手其中。弟子之选,必由弟子之资质来决定,绝不容有一丝偏私。无论是富贵之人,抑或贫贱之士,入门之时,皆需相互尊重,尊重剑道,尊重自己,更要尊重身边的每一个修行之人。”
  “既然如此,婚事便早早定下,也算是一桩吉事。至于武榜,等你婚后,朕定派人安排一切。”
  皇帝终于还是松口了。
  沈嵩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皇帝虽然大方,却并非全然无所求。他一心只想将沈嵩牢牢系在赤阙,若沈嵩若是去了中州,借口奔忙,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赤阙,毕竟赤阙乃是一个小国,纵然沈嵩才俊卓然,却仍难逃身世之局。
  皇帝的心思,他自然能明白。沈嵩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淡然应道:“陛下之意,沈嵩谨遵。”
  “待臣大婚那日,自当以整座江湖为聘。”
  婚期临近,李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车马流转,暮色压着深秋最后一片枯叶坠落时,李府的青砖地上已叠了七层名帖。
  朱漆铜钉的门槛被织锦官靴踏得发亮,礼单上墨迹未干的金粉飘落在赭红廊柱间,倒像是给这百年世家檐角鎏金的狻猊喂了满嘴碎星。
  时值暮秋,虽未见霜雪,寒气却已沁入肌骨,每一缕微风都透着丝丝凉意。
  礼仪队伍的忙碌身影穿梭在这座宽敞的院落中,李府一角,已经堆满了各色贵重礼物,素纱缠绕的香柏木箱中,堆满了各路宾客所赠的金器玉帛,织锦绣品,甚至连宫中也派人送来了手工精致的婚礼用品,整个朝廷的荣光,都凝聚在这场婚礼的盛大场面上。
  李云,李密,李睿锋几人都忙着接待百官,商贾,以及一些私交甚好的老友,甚至云霄商会也派人庆贺,倒显得沈嵩和李昕玉清闲下来,每日除了试试衣裳合身与否就再无他事。
  “趁着这段时间,你们两人也好生培养感情,想要什么尽管给爷爷提,都能给你办到。”
  李昕玉随口敷衍,痴痴地盯着廊柱下的少年。
  沈嵩倚着滴水檐下的石鼓,看着青衣小厮捧着鎏金托盘疾步穿庭。盘上堆叠的南海珊瑚在暮光里泛着红色,喜庆至极。
  忽有寒风卷过垂花门,他搭在剑柄上的食指骤然绷紧——廊下那袭紫袍金鱼袋的老者,正踩着满地红缎碎屑向他走来。
  程敬仁的脚步比寻常老人更沉三分,腰间银鱼袋随着步伐轻晃,袋底缀着的青铜算珠碰撞出细碎声响。
  灰白眉毛下,那双浑浊瞳孔忽地射出刀锋似的锐光,劈开满院虚伪的贺词。
  “沈首辅可听过后巷醉鬼唱的《寒衣引》?”
  “十五车棉絮换得三更血,陌上枯骨笑春风。”
  “倒比礼部那帮酸儒的祝词实在些。”
  “大喜日子,说这些,有些煞风景。”沈嵩什么都不想管,爹娘的婚礼是在泥屋里面草草操办的,听村里的老人说,大婚当日连个肉菜都没有,只有纸窗下的“喜”字表明两人喜结连理。
  如今自己大婚,实在不想让其他的糟心事毁了这人生的唯一一回。
  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剑鞘,沈嵩分明听见袖中三春剑发出低哑嗡鸣。
  待他再抬眼时,檀木匣已然贴着蟒袍玉带滑入掌心。匣面夔纹乍看是百子千孙的吉祥雕花,指腹擦过沟壑处才觉出异样。
  “前日路过旧物市,倒收着些陈年戏本子。"程敬仁转身时,腰间算珠突然齐齐止了声,"都说新妇嫁衣当用蜀锦才显贵气,老朽却觉得,若是把当年那三百车浸血的棉麻布裁作里衬,倒更衬李家气象。”
  “沈兄,府中婚宴的筹备事宜已然完成,诸位宾客都已妥善安置,待会儿还需你亲自过目。”
  “听见了?程老还是请回吧,我事儿多着呢。”
  待紫袍没入门外青帷马车,沈嵩的剑鞘已沾满碾碎的金箔。廊下铜雀灯忽明忽暗,暮风裹着前院飘来的《贺新凉》曲调,将匣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吹成雪夜冰河上的一声刀鸣。
  烛火在青瓷灯盏里打了个旋,将檀木匣的影儿拓在窗纸上,活似卧在雪地里的断头刀。沈嵩的指尖刚触及匣中锦帕,三丈外檐角铁马突然叮当乱撞——今夜无风。
  素白绸缎上银线游走,锦帕边角染着几点褐斑,细看竟是首残缺的《捣衣曲》,那绣上去的字迹撇捺转折间藏着冰刃般的锐气——
  宁裂金石骨,不寒布衣肩。
  落款处朱砂晕染的,赫然是李承泽的私章。
  沈嵩屈指一弹,锦帕忽地悬在剑锋之上,映着烛光竟显出蛛网状的暗纹。细看那千丝万缕的脉络,分明是有人用雪蚕丝叠绣了云雷纹,最深处蛰伏着半片残缺的雪花。
  李昕玉推门时带进一缕梅香,鬓边金步摇却比往日少了两颗东珠。“沈大人也学会闻香识旧事了?”她指尖掠过锦帕边角,突然凝在某个针脚,“这雪瓣的叠绣手法...倒是像极了我那早夭的兄长。”
  “李承泽?”
  “嗯......”
  “和程敬仁认识?”
  “忘年之交,哥哥小时候喜欢向他请教写数术之类。”
  “啧......”
  李昕玉握住沈嵩手掌,“我知晓你只想好生走完婚礼流程,不愿节外生枝,这件事我们大可搁置,等你开宗立派之后查起来也方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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