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调轻柔，袖中指尖却扣住三根淬毒银针。李昕玉借着灯笼光瞥见沈嵩腰间那枚青玉葫芦，葫芦嘴镶着半片铜符，纹样确与卦摊铜币有七分相似。
　　沈嵩突然俯身拾起摊前滚落的蓍草，修长指节在草茎上轻轻一捻。那株蔫黄的蓍草竟抽新芽绽开白花，他将花草别在老者耳后："今夜卦金。"说罢抛下块碎银，铜币之事再不提起。
　　辛夷望着他背影抿了抿唇，从荷包摸出粒蜜饯递给犹自发怔的老者："先生修的是草木道，老丈莫怪。"李昕玉瞧得真切，那蜜饯分明裹着层淡金丹粉。
　　转过绸缎庄，沈嵩驻足在琉璃灯铺前。掌柜正给莲花灯芯添鲛油，蓝焰映得他眉目间霜色更甚。"这盏北斗灯..."他指尖距灯骨半寸停住，七颗琉璃珠随他气息自行运转成斗杓状。
　　李昕玉忽从暗处现身，腰间银弓轻碰琉璃灯架："店家，这灯我要了。"祥云纹银票拍在案上簌簌作响。辛夷默然后退，将沈嵩适才把玩的竹蟋蟀悄悄放回货架。
　　沈嵩侧身让过递来的灯柄："李姑娘可知北斗灯需配七星诀？"他并指虚点灯芯，蓝焰忽化作七点萤光没入云端。李昕玉擎着空灯柄进退不得，耳根泛起胭脂色。
　　辛夷低头整理药囊系带，发间木樨落在沈嵩肩头，被他信手拈住簪回她鬓角。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刺得李昕玉喉头发紧，攥着银弓的指节发白，忽见对岸升起盏赤色孔明灯。她足尖点过河面莲灯，天青斗篷展开如鹤翼，银弓连发三箭射断灯绳。
　　赤灯飘坠时，她凌空挽住灯架旋身落回岸边："这灯骨用的可是百年桃木？"献宝似的捧到沈嵩跟前。辛夷望着她浸湿的绣鞋，默默递上块熏过艾草的绢帕。
　　沈嵩摩挲着灯骨裂纹，突然并指为刃削下半截。李昕玉尚未来得及惊呼，那截桃木已在他掌心化成一柄小梳："李姑娘发间玉簪缠了柳絮。"他将木梳放入她怔忡的掌心，转身走向卖松子糖的挑担老妪。辛夷轻抚自己素净的发髻，低头将药囊里的雪蛤膏换成安神香。
　　三人行至河畔，水面飘满祈福莲灯。沈嵩摘了片柳叶抛向河心，绿叶旋成小船载着烛光远逝。李昕玉解下银弓搭了支无头箭，弦响处箭杆钉住片顺流的红叶："道长这御物术，小女子可否讨教？"
　　辛夷忽然轻咳，将备好的防风斗篷披在沈嵩肩头："沈哥哥的东西，天下只有他一人会，旁人学了也是白搭。"
　　沈嵩顺势避开李昕玉灼灼目光，自袖中摸出青玉葫芦饮了口。
　　过了宁远桥，辛夷被远方的打铁花吸引，慢慢和沈嵩拉开些距离，李昕玉趁机并排和沈嵩走在一起，狠狠瞪他一眼。
　　沈嵩外表云淡风轻，目光之中却隐隐透出一股比常年厮杀之边军更为深重、难测的戾气，正是那种令人生疑的异样气质，与寻常人迥异。
　　"醉花楼的鸨母死了。花魁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李昕玉突然挥袖扫落手中核桃，果仁滚到沈嵩靴尖时裂成李家族徽纹样，"沈仙尊好把戏，不声不响地就把李家带上了贼船。"
　　沈嵩愣了愣，终于正眼瞧了瞧身边的女孩儿。
　　李家有这么聪明的孙女，真是李云的福气。
　　“你哥哥李密本在朝堂上就和李琼交恶，我这是在帮他。”沈嵩当然不会被试探两句就承认，只是用剑鞘挑起裂开的果仁，浅浅常了一口。
　　李昕玉听罢冷笑：“若真为夺权之计，何故在醉花楼如此肆意暴露己身？莫非你甘于让天下人知晓李家与汝之间的那笔交易？”
　　她话音落处，轻步踱动于桥上，细碎步履中尽显桀骜不驯之风。她自知出身高贵，从小受尽礼遇，纵使领兵边塞，也从未有谁敢对她横加辱骂；今日见此沈嵩之态，更觉此人心怀叵测，其交易虽可视为权谋之常，然绝非交心之物。
　　沈嵩为李家谋士，亦身兼武夫之职，更是擅长提供那所谓仙器秘术。
　　寻常一件事就已经能常人学上半生方能有所突破，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能身兼数职？
　　骗鬼呢！
　　要我李昕玉嫁你，我认，但也得让我看看你到底是面目如何！
　　自醉花楼之事传出以来，朝野之间流言纷纭，而李睿锋所介者仅为介绍之人，实则皆因沈嵩深藏心机，暗中操弄局势，助李密夺回朝堂话语权，意图在大典之时对李琼发动攻势。
　　沈嵩听罢，脸上微微一沉。
　　“李姑娘之手中玉弓，得以显形，实乃因吾之武器相承。若有人心生疑窦，何必反问我为何不留之己用？”
　　李昕玉闻言，眉梢轻挑，讥诮道：“交易即交易，李家岂会与一个居心叵测之辈交心？你我之间，不过是利益互换罢了，世间何曾有仙尊可言？修士不过是披着神秘外衣行走于乱世之间的常人。”
　　“告诉我，沈仙尊。”李昕玉向前两步，似乎要和沈嵩贴在一起，头顶玉簪银铃作响，敲在少年心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嵩笑了。
　　他喜欢聪明人。
　　“仙器认主看因果，”沈嵩抬眸时眼尾折出刀锋似的弧度，“李小姐的孽债，够养十张照冥弓。”
　　李昕玉按住弓臂上的兽瞳，里面突然渗出粘稠液体，顺着她指尖渗入银弓握把，弓身立刻浮现出醉花楼密室的结构图。
　　她看见图纸上标红的密室方位，正是三日前李睿锋与刑部侍郎密谈之处。
　　"仙人也用这些下作手段？"她抽出玉簪，刺向沈嵩，却被轻易挡下。
　　沈嵩屈指叩响桥边玉柱，第三声叩击落下时，李昕玉耳坠上的东珠突然炸裂，飞溅的珠粉在空中凝成赤阙国疆域图。辛夷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指甲划过她后颈的力度像在丈量斩首刀的落点。
　　“你们一家劳苦功高，不仅常年保证皇帝的安全，还要让你这丫头时时提防边疆的骚扰。”沈嵩吹散疆域图上的渤海郡，“可惜啊，朝廷不给拨款，你再英勇善战也没什么用处。所以要动沿海盐税，就让人去喂镇海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