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弓的刹那，她听见血管里响起算珠碰撞声。气海沉寂多年的灵力突然化作狂奔的烈马，蹄铁在经脉烙下灼痛的轨迹。弓弦自动绷紧时，库房梁木裂开七道缝隙，陈年的灰尘与蛛网在空中聚成模糊的人脸，张嘴吐出腐败的檀香气。
　　"搭箭。"
　　李昕玉本能地并指虚拉，半截断箭从墙角激射而至。箭杆上沾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凝血，却在触及弓弦时蜕出玉质的光泽。
　　"西南三十度。"
　　李昕玉松开手指的刹那，断箭洞穿三寸厚的铁木门板，余势将院中石灯笼劈成两半。
　　李云拄着龙头杖跨过门槛时，杖头的龙睛闪过一线红光。
　　李昕玉发现祖父的靴底沾着朱砂，随着他的步伐在地面拖出断续的符咒。"这把弓认主。"李云用杖尖挑起银弓，弓身突然变得透明，内里流转的星光组成赤阙国的漕运路线图。
　　"但它认的不是血脉，是贪欲。"
　　李昕玉感觉有冰凉的东西顺着弓弦爬进手腕。她低头看见掌纹变成了流动的水银，在水银交汇处浮出个模糊的"沈"字。
　　“沈先生造的？”
　　她屈指弹向弓臂，弹指声惊飞了屋顶的鸽群。那些鸽子盘旋时组成的阵型与沈嵩留在地上的星图残片完全一致。
　　“这寒月弓内嵌的三十六道淬灵阵，皆是仿沈仙尊的云梦笙所制。”
　　李云枯瘦手背覆上弓身，指肚摩挲着镌刻北斗的箭槽。他话音方落，李昕玉顿觉掌心微麻，方才沉寂的银弓突然活物般轻颤，气海深处竟有暖流循经络游走。
　　李云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落地前化作金粉，袖中滑出半截断刃，刃身雷纹与银弓内部的星轨完美咬合。
　　兵器库骤然暗下来。李昕玉发现所有光源都聚向李云手中的云梦笙。
　　"祖父是说..."素来沉静的嗓音难得泛起涟漪，李昕玉纤长睫毛轻颤，"那位沈道长竟能锻造仙器？"她凝视弓背上流转的光脉，恍若细雪消融在青锋。
　　醉花楼初见时的青衫身影骤然浮上心头，那人立于百盏灯火中犹似孤鹤临水，温润中自透三分疏离。
　　李云自袖中抖出块缠枝莲纹锦帕拭手，嘴角衔着若有似无的笑纹：“两月来观他炼丹控火，炉中溢出的灵气非但无害，反能滋养方圆草木。前日丹房童子失手打翻赤焰砂，他不过轻挥袍袖...”
　　老族长指节叩了叩兵器架，玄铁剑匣应声开阖，露出十柄刃锋尽数熔作蜡泪状的废剑，“如此道法，绝非凡骨肉胎所能为。”
　　李昕玉葱白指尖无意识勾动银弦，清泠铮鸣乍起，惊得檐角铜铃乱响。她蓦然收手，却见九支冰魄箭自虚空凝结，随弦动在梁柱间织就星图法阵。呼吸间气海灵力竟未有分毫折损，反若饮过灵泉般充盈舒展。
　　李家族兵库的青铜大门发出沉钝声响，四角符纹随李云弹指骤亮。
　　“这是...”少女明眸中映出万千细碎星芒，指尖仍残留着冰箭穿透虚空时的寒意。李云自怀中掏出个蜀锦荷包，十余张万两面额银票裹挟着龙涎香落在兵器架上。
　　“三日后长街开市，沈道长要携辛姑娘往玄天观祈福。”老族长枯枝般的手指捻起张银票，借着铁窗漏进的月光细看暗纹，“你且随他们同去，购置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他忽地倾身向前，枯朽檀香混着药气扑在李昕玉耳畔，“切记，沈道长所经之处，凡有眼力见的商户，都识得这瑞云纹银票。”
　　李昕玉抚过银票凸印的祥云纹，暗忖这必是李家与商户的暗契。祖父话中深意昭然若揭，要她借着银票铺路，在沈嵩跟前挣个温婉体贴的名声。
　　她垂首掩去唇畔苦笑——自幼习得琴棋书画，修的是望族嫡女的气度，岂料今日要将风雅化作攀附之术。
　　“孙女省得。”她折腰施礼时，腕间珊瑚珠串磕在兵器架上，朱红碎屑簌簌而落。祖父苍老手掌忽地压上她肩头，劲道大得惊人：“切记莫要学那些深闺痴儿做小伏低，我李家的女儿，当持弓挽月、执棋问天。”
　　待兵器库重归寂静，李昕玉解下披风席地而坐。银弓横放膝头，映得素色罗裙泛着冷辉。
　　“若当真是仙...”她以指尖蘸着碎珊瑚粉在青砖勾画，细碎粉末逐渐勾勒出宴席当夜众人的座次。祖父右侧是她惯坐的紫檀席，左侧沈嵩的位子如今摆着盏未及撤走的青瓷酒盅。笔锋忽顿，粉屑化作振翅蝶影——那辛夷姑娘总着素衣，垂眸侍立在沈嵩三步之外，倒似株月下白梅。
　　三日后晨雾未散，李家族学东厢已掌灯。李昕玉对铜镜抿了口胭脂，见镜中人身着雨过天青缎面斗篷，腰间蹀躞带悬着银弓，倒似画中走出的游侠女。
　　贴身侍女捧着鎏金妆奁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道：“小姐何苦要作这般素淡装扮？听闻西街新到的螺子黛...”
　　"你懂什么。"李昕玉截断话头，将银票分作两叠藏进袖囊，"那辛夷姑娘通身无半点珠翠，我若盛装反倒着相。"她抚过发间白玉簪，忽想起今晨路过演武场，瞥见沈嵩在百步外以三春剑雕琢冰晶，刃尖游走处竟凝成辛夷花的模样。
　　玄天观前长街人声渐沸，李昕玉立在石阶上眺望。远处青衫身影自晚间薄雾中显形，沈嵩今日腰间改悬枚青玉葫芦。辛夷依旧素衣相随，发间却难得簪了朵新鲜木樨，想来是沿路所采。
　　长街千盏灯笼次第燃亮时，沈嵩青衫下摆掠过糖画摊子未干的麦芽糖丝。辛夷落后半步踩着他的影子走，腰间药囊随步伐轻晃，荡出半缕苦艾混冰片的香气。李昕玉隔着三五个行人缀在后头，云纱披帛被嬉闹的孩童扯歪也不恼，纤指始终捏着枚祥云纹银票，像是捏着条挣不断的丝线。
　　"道长且看这青蚨钱。"卦摊老者突然横出半截竹杖拦住去路，枯掌托着枚铜色斑驳的古币，"与您腰间这枚倒似同炉所铸。"沈嵩眸光在铜币青芒上微滞，辛夷已斜插半步挡在他身前。
　　"老丈眼力甚佳，只是我家先生素来不用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