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微微抬眉，似要看穿沈嵩心中所想，却见对方面容平静，只略微一笑，拱手回应：“李老爷谬赞，在下不过略施手段，真正肯下苦功的，还是府中上下与诸位长老。若无各位全力协同，纵使小子有万般法门，也难成大事。”
　　他这番话说得谦恭有礼，既示得体，又为李家众人留足面子。李云听罢，心中暗喜，面上微笑更盛。
　　坐在右侧的李昕玉看在眼里，亦是莞尔.
　　她素常在族中备受爱护，但也见过不少心比天高、言行浮夸的年轻修士，一旦获得些微功绩便自视甚高。沈嵩年纪不算大，行止持重，言语谦和，与那些豪放自傲之辈大有不同。
　　那边李云放下酒杯，转而向另一侧的李昕玉招手，让她起身敬酒。昕玉迅速起身，盈盈欠身道：“爷爷盛情设宴，晚辈斗胆敬仙尊一杯。”
　　沈嵩微微颔首，也立起身来，双手举杯。
　　李云对孙女之姿暗自满意，这才让她回座。随后他示意李密、李睿锋这两位孙子也向沈嵩敬酒。
　　李密与李睿锋向来同辈中傲气较甚，但见祖父如此器重沈嵩，两人也不敢摆出高姿态，只老实端杯，向沈嵩拱手，沈嵩回以浅笑。
　　“诸位，李家历来以丹道兴盛，商路虽不算狭窄，却未曾有这般纵横四方之势。如今得沈道长指点，老夫觉着天时地利人和皆存，若能抓住机会，未必不能在数年之内让我李家更上层楼。也望各位长老、子侄多多协力，切勿因一时微利而错失大好前程。”
　　李云说到这儿，特意顿住，让在座之人咀嚼其中意味。有人兴奋地点头，有人神色微动，却也没人提出异议。毕竟李云乃族长，威严深重，平日作风多是谨慎，此刻如此笃定，显然经过深思熟虑。沈嵩仍是含笑聆听，不作多言。
　　等了一会儿，李云看向旁边侍立的管事，示意上第二道菜。管事会意，向外挥手，顷刻便见几名下人捧着托盘鱼贯而入。碟碗精巧，却不见大肆铺张，只每道菜皆点缀着灵草碎末或奇香卤汁，让人闻之便心生暖意。李云并未让众人急于动筷，只颔首对众人道：“此乃我李家新近尝试，将炼丹余料巧妙运于料理之法。日后若能将这等食膳推广，自会是一条光明财路。”
　　在座长老、炼丹师纷纷尝试，果见口味独特，略带淡雅药香。
　　李云借着兴致，再次举杯。他定睛看向堂中宾客，目光在沈嵩与辛夷之间微微流转。之前他也在打量这位跟随沈嵩来到李府的女子，只知她名唤“辛夷”，性情温顺内敛，对师父言听计从，兼且对丹道亦有所涉猎。
　　只是李云一直不清楚辛夷与沈嵩究竟是何关系。今日这宴席既是为庆功，也是为摸底，遂在这快要饮到半酣之时，他突而朗声笑道：“沈道长，你来我李家多日，与我等往来甚密，对家中上下也有所耳闻。老夫有一点颇为好奇，不知道长可有心仪之女子，若有，老夫自可替你做主，呵呵，哪怕在李家择一良缘亦未尝不可。”
　　此言出得突然，现场顿时安静数息。原本在彼此敬酒的几位族老也不由转头望来。那辛夷更是蓦地抬眸，目中似闪过一缕期待，紧盯着沈嵩，手里端着的茶杯有些摇晃。
　　“多谢李族长关心。只是我此生一心向道，尚无婚嫁之想。家中若有人儿女情长，也必得出自双方真心，不可勉强。”
　　“道长此言可当真，莫非尚无意中人？”
　　“尚无，也不敢妄自开口。”
　　他话音落地，辛夷在下首席位的神情瞬间黯淡，眼底那一点光泽仿佛被微风吹散，整个人瞬时失了精神。
　　此刻听沈嵩亲口否认，李云嘴角笑意更浓：“原来如此，沈道长果然心无旁骛。老夫只是随口一问，倒不必多介怀。日后若有合适之人，且看缘分就是，老夫不多作主张。”
　　“过几日，就是李琼的大典，我要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的筹备中，丹药的事情劳烦李族长和辛夷费心。”
　　沈嵩推开青瓷盏，檐角铜铃正撞碎第九声。
　　“这是辛夷炼制出来的丹药，交给族长，也是让您放个心，这丫头天赋不错。”
　　李云瞥见盏底残留的丹砂在晨光里凝成蛇形，他屈指叩响紫檀案，三轻两重，宴会宾客识趣地里离开。
　　“先生要多少？”
　　李云从袖中抽出一叠桑皮纸，纸面未写数额，只拓着赤阙十三州的盐引暗纹。
　　沈嵩用剑鞘挑开最上面那张纸。鞘尖在"青州"二字上悬停片刻，青州对应的暗纹突然渗出血珠，沿着剑鞘龙吞口爬成半幅残缺的星图。
　　“十三张。”
　　李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掏帕子的动作很慢，慢到足够让沈嵩看清帕角绣着的双头鹫，染血的丝帕飘落案头时，十三张桑皮纸已经整整齐齐摞在沈嵩左手边。
　　"今夜子时，朱雀门第三辆炭车，里面的药材都是辛夷这几日浇灌出来，以后每月中旬都会有药材送过来。"
　　“炼废的丹药，还请族长按照品类一一整理好送到我的房间。”
　　沈嵩起身时玉佩撞在剑格上，裂帛声惊醒了梁间栖息的乌鹊。
　　兵器库的铜锁生了绿斑。李昕玉用尾指挑开锁环时，铁锈簌簌落在她石榴裙摆上，洇出十七个细小的洞。这些洞眼在穿过长廊的夕照里变成十七只窥视的眼，她反手甩上门，插销自动卡死的声响像极了边关传讯的隼哨。
　　角落里那抹银光在呼吸。
　　李昕玉确信自己看见弓身随着库房阴影的移动而涨缩，当她抬脚碾死一只误入的蜈蚣时，银弓突然发出类似骨骼摩擦的脆响。
　　三十七步外陈列的破甲弩集体转向，淬毒的箭尖同时指向她后心。
　　"原来你会挑主人。"李昕玉解开束腰的银链。链子垂落的瞬间，弩箭纷纷坠地，箭杆上浮现出她看不懂的铭文——那些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