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写到这里,我们该浓墨重彩地描述下叶小婷和齐翮这对深爱着的恋人啦。从高中开始,他们就彼此由欣赏到相知相恋。两人在参加校文学社、办校刋,任正副主编时就开始萌生爱恋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俩人组织学校红卫兵团,一起去串联,串联回来后,又共同退出红卫兵组织,一门心思扑在造反派抄来的书籍中,像饥饿的人啃食面包一样,读了许多书,涵养了较深的思想修养和人文个性。俩人虽没少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但更多的是来到这穿石渡的山林河畔,芳草古道之后,谈学习、谈形势、谈未来。俩人共同发誓,不到河清海晏,不到岁月静好,就不缔结姻缘,生儿育女。俩人也有许多情深意切,怦然心动的时刻,俩人也有许多执手相望,依偎唧唧,渴望云雨的瞬间。但深邃的思想,共同的理念,相互的坚忍,使他们在长达十年的恋爱征程中,始终如一,忠贞不二。赵湘蓉曾好多次对他们说:“真搞不懂你们俩人,是不是凡人肉体呀,有没有七情六欲,真要做一对苦行僧呀?”齐翮和叶小婷俩人总是相视一笑。陈爱莲也多次询问齐翮并把她当年和刘有喜相爱结婚的往事告诉他。陈爱莲说:“齐翮,你和小叶俩人,都是二十五岁的大龄青年了,就不考虑结婚成家的事吗?在穿石渡一样结婚生子呀,农村条件是比不上城市,但按现在的政策,你俩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抽调回城啦,不如在这儿结婚安家好了。我来为你们操办,像我和刘有喜一样,来一个革命化的婚礼好啵?”
齐翮对陈爱莲说:“爱莲姐,我和叶小婷跟你和刘书记当年的情形没得比。像我们这样出身和有这样家庭背景的知青,我们哪敢结婚成家啦,今日不知明日的事,城里乡下都没根基。你们还好,在这里世代为生,有块宅基地,有栋能避风雨的房屋,结婚生子,世代绵延。我们呢,农村也好,城市也罢,上无片瓦,下无立稚之地。靠两人的几个工分,能把自己的口粮分到手,就算不错的了,哪还敢奢望别的呢?结婚,我们不是没有想过,但想到今后更多的不可知,我们都犯怵,也不想伤害谁,就这样数着指头过吧。但愿明早又是一个丽日艳阳!嘿嘿……”齐翮无奈的说。
“对婚姻这么悲观,看这么深透?”陈爱莲同情地对齐翮笑了笑,然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仅仅是陈爱莲的关切,还有刘有喜,他既十分欣赏这对知识功底扎实又极具理性和坚韧个性的好青年,同时又极同情他们因所谓的家庭成分、社会关系而始终被招工等政策不公平对待的命运。为了他们的事他多次找县知青办汇报交涉据理力争,但知青办的理由是来招人的单位和学校把政策作为硬指标,不肯通融,谁也没办法。刘有喜也想过许多办法,把齐翮、叶小婷的优异表现写成汇报材料以可教育好子女的典型推荐上去,但人家也不接受。没办法刘有喜便只好在自己职权范围内寻找一切可能了,比如这次把叶小婷安排进学校当民办教师。刘有喜的想法是,齐翮和叶小婷他们俩人现在都进了学校,或许安稳之后总还是可以考虑结婚成家吧。
刘有喜还找齐翮认真谈过这事,他告诉齐翮说,你妈妈当初为了你下乡插队落户的事找到我,我那时就曾在沈大姐面前拍过胸脯,一定好好地安排照顾好你。如今一晃五六年了,你和小叶也好了差不多十年啦,该是考虑结婚成家的事了。齐翮你是个有智慧的人,从这几次你和小叶招工、调干因所谓的家庭历史,社会关系而被拒的事实中,应该能够解读出至少目前这种血统论的政治导向不会改观。那我们何必不跳出这个圈子換一种思维想问题,考虑我们的婚姻呢?正如同当年我和陈爱莲一样,我总想积攒些钱给陈爱莲一个稍微体面的婚礼,结果怎样呢?想必爱莲已和你说过我们当年结婚那档子事。现在我能做的就是给你和小叶在穿石渡划出一块宅基地,让你妈妈帮助一点,盖几间房子,成个家,你好好考虑下吧。
然而齐翮和叶小婷的恋爱婚姻观念又似乎太过理想化和现实性,似乎一点也不愿苟且。
余姜氏也不断关心和试探叶小婷。余姜氏问叶小婷:“小叶姑娘,你和齐翮好了都快十年啦,你也老大不小啦,你就没考虑过结婚?女人还是早点结婚生子的好,晚了生孩子都作难啰。”
“姆妈,春桃姐咋也还不结婚啦?听别人说她和梅生的爸爸也要好这么多年啦,已经在筹备婚事啦。是吗?”叶小婷叉开话题,笑笑问余姜氏。
“你这咂机灵鬼怪的妹子,问你的事,你又扯到春桃身上去了。是的,桂秋66年回来探亲时,他们好像就好上啦,什么时候就确定了恋爱关系,我也不太清楚。这一晃七八年啦,都因双方在单位上好强,忙工作、忙事业,总把婚姻推在了后面。去年桂秋从军校毕业回来探亲过春节,他们商量今年春节回穿石渡完婚。春桃喜欢桂秋,她说她不在乎桂秋比她大七岁,更不在乎桂秋还是她以前的姐夫。她说桂秋人善良、义道,为人又踏实又勤奋努力,尤其是桂秋跟她腊梅姐姐结婚不到一年,那样细心诚意照顾她姐姐,那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先不说他不嫌弃腊梅姐肚子里怀的不知是刘癞子还是张盘民哪个的孽种,就说他对腊梅姐精心的照料吧,乡邻们都十分感动。春桃说,她姐姐被那两个畜牲糟蹋后,一直自暴自弃,抑郁忧愁,为了打掉梅生,用肚子压水缸,用木棒敲肚子,用拳打手拍肚子,又跳又蹦,但始终都沒把孩子打下来。她说是桂秋哥哥不嫌弃腊梅姐,感动了腊梅姐,才让腊梅姐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桃桃还说梅生也作孽,在腊梅的肚子里十个月不到,被腊梅折磨了差不多五个月。要不是桂秋,梅生和腊梅姐还不知要遭受多少折磨。”余姜氏说到这又伤心地流了满脸的泪。
叶小婷用手绢一边替余姜氏擦眼泪,一边抱歉地说:“怪我,怪我,又惹姆妈伤心难过了……”
“怎么要怪你呢,是我自己老不经事啦。哦,刚才讲到哪里啦?”余姜氏接过叶小婷的手绢擦干净脸又说:“我看也蛮好,春桃找哒桂秋,知根知底的。肖大哥他们老俩囗,看人蛮重的。春桃嫁过去,日子不会差,何况听春桃讲,上次省里文艺汇演,她和乔芊羽被省歌舞团看中了,顺利的话今年下半年就会调到长沙去。”
“那桂秋哥呢,他肯定也特别喜欢春桃姐吧,春桃姐人漂亮又会唱歌,声音又好听,要调到长沙,那不是更好啦!”叶小婷说。
“应该是吧,肖大哥他们俩口子早就催他们结婚。梅生一住校,他们更想抱孙子了。好在王小毛也跟他们的亲孙子一样,照我看,今年他们可能不会结婚,今年春桃要调动,桂秋春节后回到部队不久,就又提了副团长,也要熟悉一段工作。唉,不管他们了,快说说你自己吧!”余姜氏对叶小婷笑着说。
“唉,姆妈呀,我和齐翮,就这事吧还真不好说。虽说我和齐翮好了快十年啦,我们也的确老大不小了,但我们敢结婚吗,我们又都是知青,家庭出身又不好,城里回不去,乡里又没根基,唉,难啦。”叶小婷一脸忧愁,连声叹气的。
“别着急,小婷,干脆这样,你看如何?春桃和桂秋肯定是再也不会回穿石渡了,我又不想跟他们去生活。我在这穿石渡生活了大辈子了,哪里也不想去,去了也不习惯,我还是觉得穿石渡这地方最好,乡邻们都善良厚道,这里又安静又自在,我最适合在这里居住。你和齐翮要是不嫌弃,就把家安在我这里,你又喜欢我这咂院子。再说,这五年我们比母女还亲,到时你生哒崽,我帮你带。你看要得啵?”余姜氏一脸诚恳地对叶小婷笑着说。
叶小婷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声说:“谢谢姆妈,谢谢姆妈……我和齐翮也深切的感受到了咱们穿石渡这里的乡邻实在太好太厚道,太关心照顾爱护我们了。且不说刘书记、爱莲姐和您老对我们的关切,像肖大伯老两口,石大哥夫妇俩,还有队上刘二爹以及他儿子和他儿子那个俊俏的媳妇王大姐等等,队上又有哪个不关心爱护我们啰,尤其是对我和齐翮的婚事,只要碰面,首先就询问我们这档子事。唉,我们真的,太感谢咱们队上的这些好邻舍,好社员啦。”
这年五月,穿石河爆发了一场迟来的,声势浩大的桃花水。当地上了年龄的人都说,今年的桃花水,虽姗姗来迟,但却来势凶猛,比1950年那场桃花水还要大还要猛。一连半月,暴雨滂沱,不停不歇。老天爷好像憋足了劲,把天空撕裂开来,把暴雨从黑蒙蒙的半空直接泼了下来,伴着闪电和雷鸣,地动山摇,翻江倒海。堰家湾大垻早已超过警戒水位,泄了几次洪,仍是水漫青山,吞波拱浪。混浊的河水夹带着冲毁的山林树木,激起穿石河滔天的巨浪,排空直下,轰然震天,气势汹湧。由于暴雨涟涟,穿石渡已停摆歇渡,穿石渡学校暂时放假。连续半月,老天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把万道金光从黑黑的云层缝隙里射向人间,照耀着穿石渡仍然喧嚣的水面。已是初中二年级的刘芳媛,思念已半个月没见到的妈妈。她和同样半个月未见到恋人齐翮的叶小婷老师手牵着手,踏着初露的阳光,走在去穿石渡的路上。
被暴雨洗劫了半个月的路段,沙石祼露,一个坑洼接着一个坑洼,行路艰难。但她们仍然兴奋地一蹦一跳地朝前走着,绕开水坑,迈过沙石,满脸的汗水和欢笑。走着走着,刘芳媛一不留神,跌了一跤。叶小婷连忙拉她起来,好在没跌进水坑,只是裤子沾了点泥水。叶小婷替刘芳媛擦了擦屁股后裤子上那点泥水,俩人又说笑着朝前走去。她们来到渡口,渡船仍系在岸边的老地方,在水中摇摇摆摆。渡口处的河水奔流湍急,卷着巨浪,打着漩涡朝前奔涌。说不定摆渡的刘一爹现在仍倦缩在家里床上让周公托梦去了吧。
“媛媛,看来今天去不了学校啦,刘一爹也不在,河水仍这样汹涌湍急,摆不了渡啦。”叶小婷笑着对一脸急切的媛媛说。
“好啵,看看水吧,这是我见到过的最壮观的水势啦,叶老师,你看水流多快呀,浪头多大呀!”媛媛虽急切,但仍很兴奋地说。
“是啊,庄子在<秋水>里说‘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说的恐怕就是这样的水势呢。”她顿了顿又说:“‘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海纳百川,海水就更壮阔了。媛媛你还没见过大海吧,大海才辽阔壮观呢。那年我和齐翮去串联,我们站在海边,望着一望无际,直接天边的大海,我们真是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这一晃又是七八年啦,这还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呀’”
“是的,叶老师,你是望洋兴叹,我是望渡兴叹呀!”媛媛望着叶小婷嘻嘻笑着说。
“你们也到渡口来了呀,叶老师、媛媛!”媛媛转过身看,是同生产队的一个社员。叶小婷对他点点头,笑笑。
媛媛便对他说:“张伯伯是你呀,你也来渡口看水呀?”
“张伯伯哪还有心思看水哟,你张伯妈肠绞痛,在床上呼天抢地的。上次你张伯妈也像今天一样痛得不得了,正好你妈妈在家,喊一声,你妈妈就背着药箱来了。到家里你妈妈帮你张伯妈几根银针一扎,然后用热毛巾一敷,立马你张伯妈就不痛了。你妈妈说,是你张伯妈肠道痉挛引起的。刚刚我去你们家,你奶奶说你妈妈在学校半个月没回家了。我没办法,就只能去公社卫生院先开点止痛的药。”被媛媛称着张伯伯的中年人,一脸焦急的说。
“水还没退下去,摆不得渡呢,张伯伯。刘一爹爹也不在呀。”媛媛对张伯伯说。
“哦,我到窝棚里看看。看刘一爹在不?”张伯伯说着就朝岸边高地的窝棚跑去。
“一爹,一爹,刘一爹!”张伯伯对着窝棚大声喊了起来,但没有回答声。他弯着腰拱进窝棚看了看,刘一爹根本不在窝棚里。他口中嘟囔地说着:“这又怎么办哩,那咂背时媳妇痛得打滚,莫不会痛死去吧。”说着他看见摆渡船被绳拴着,在水里打飘,他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他对媛媛说:“媛媛,想不想去学校看你妈妈去?或者接她回家。这里有渡船,刘一爹的撑竿在窝棚里,我去拿。”
“你行吗,张伯伯,水这么湍急,刘一爹又不在。”叶小婷对张伯伯说。
“什么叫行吗,我太行了,穿石渡水边长大的,何况,前年刘一爹去长沙诊病,就是我替他摆了两个月的渡船呀。”张伯伯越说越来劲。
“好呀,好呀,张伯伯,其实我和叶老师就是要去学校的。因为刘一爹不在,我和叶老师又不会摆渡。叶老师,这回好了,这回好了,呀,马上可以看见妈妈啦!”刘芳媛跳了起来,她太想妈妈了,半个月都没有看见妈妈啦。
“这样吧,张伯伯你自己有急事,你自己摆渡过去吧。我和媛媛回家去,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叶小婷对张伯伯说。
“不嘛,不嘛,叶老师,张伯伯摆过渡的。”媛媛撅着嘴对叶小婷说。
“媛媛,水这么急,刘一爹又不在,张伯伯那次替刘一爹摆渡哪有这么迅猛的水呀!过两天,说不定明天水稍微退了,刘一爹就来摆渡了,我们再去吧。或许,明天你妈妈又回来了呢?听话啊,走吧,让张伯伯一人去吧。船上人少些,他也好控制些。”叶小婷温柔慢性地对媛媛说。
媛媛犹豫了,但她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叶老师,没有事的,你如果实在怕,你就别去了,我摆媛媛去吧。媛媛,走上船。”张伯伯说。
媛媛回头望了望叶小婷,迟迟疑疑地说:“叶老师,那我去了,你回去吧。”
“那不行,张伯伯,我把媛媛领出来的,我怕媛媛不安全。好吧,既然您这样有把握,那我还是陪媛媛一起去吧。”叶小婷扭不过媛媛,只好妥协。
“呀,太好哒,太好哒,走啰,去学校看妈妈去!”媛媛蹦跳着朝渡船走去。
三人登上渡船,张伯伯的确很熟练摆渡,他撑竿离岸,船在水中打了个转便朝对岸慢慢地驶去。水势十分湍急,张伯伯左右撑竿,奋力地控制着船,尽量不被湍急的水流往下冲去。他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但他双手紧握着撑竿,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大意。叶小婷一只手紧紧握着刘芳媛的手,另一只手紧抠着船梆,她坐在靠水流的下方一边,让媛媛坐在靠水流的上方一边。俩人并排坐在船中,她也让刘芳媛另一只手抠紧另一边的船梆。俩人保持着船身平衡,不敢挪动一下。眼看船在湍急的水中慢慢前行着,快到岸了,突然一个巨浪打过来,船身不稳,两边摇晃,她们俩全身都被打来的巨浪浇得透湿,媛媛把叶小婷握住她的那只手迅急抽出来,去擦脸上的水。这时又一个巨浪打过来,船身一歪,叶小婷还没来得及去握媛媛抽出的手,媛媛就随着船身一歪,“哎呀!”一声落到了湍急的河水中。一瞬间就被湍急的水往下游冲去了。媛媛在水中伸出一只手,冒了一下头,似乎喊了一声:“救命”,就一下子不见了。
叶小婷便朝张伯伯大叫一声:“不好,张伯伯,媛媛掉到水里了。”说着,她便从自己这边,跃身跳进水中。她是会游泳的,而且在学校时,得过百米蛙泳的第二名。她顺着水势迅急就游到了媛媛的身边,她拖住媛媛的衣服,很快就摸到了媛媛的一只手,于是她抓住媛媛的手,艰难地朝岸边游去。这张伯伯也奋力艰难地趁着水势把船向她们划去,好不容易船身靠近了她们。叶小婷用尽全身力气,把媛媛推近船梆,让媛媛用手抠住船梆,她便去掀媛媛的双腿和身体,这边张伯伯就把媛媛拖上了船。叶小婷正准备用手去抓船梆时,又一个巨浪打过来,立刻她被湍急的水流冲了下去。张伯伯急忙把媛媛摇上岸,他让媛媛赶快去喊人,他自己便划着船借着水势急忙去追救叶小婷。
媛媛随着从东岸寻来的人一起朝穿石渡的下游寻去,他一边跑一边哭喊着:“叶老师,叶老师。”大约在距渡口两三里路的地方找到了号啕大哭的张伯伯和他拴在岸边一棵树上的渡船。他告诉人们,水流太急,叶老师因救媛媛已精疲力竭,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不知去向,估计已无生还的可能了。媛媛听了张伯伯的话,对着汹涌奔流的穿石河,捶胸顿足,哭声震天。她顺着穿石河岸,披头散发,赤着脚朝下游方向狂跑,跌倒了爬起来再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喉咙完全嘶哑到说不出来话了,她就坐在岸边,痴痴地望着一个巨浪接着一个巨浪打来的湍急奔湧的穿石河。张伯伯守着她,陪她落泪,俩人都是一身透湿。尽管已到初夏,但他们却浑身打着抖,上下牙磕过不停。
陈爱莲和齐翮赶来后,齐翮让学校的另两位老师,将陈爱莲母女扶回学校,自己则率领其他几位老师,沿岸边,朝下游寻去。最终他们在距离穿石渡口下游,二十多里一处稍微平缓的灌木丛边找到了叶小婷的尸体。齐翮背起叶小婷,口里轻轻说着:“婷,我们回家去啊,婷,我背你回家去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他放悲声而号啕。
二十多里路,齐翮他不让其他老师接力背,而是自己一人背着他心爱的姑娘,背着他十年深深爱着的恋人,背着曾和他一起咀嚼苦难,憧憬着未来,却永远也看不到未来的叶小婷。旁边跟随的几位老师,望着齐翮悲痛欲绝,痛哭得嘶哑着说不出话来,仍跌跌撞撞坚持背着浑身湿淋淋,垂着头,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像大理石一样的叶小婷,都各自垂泪,唏嘘不已。
叶小婷的追悼会设在学校的操场上。庄严肃穆,松柏苍翠的主席台摆放着衣著朴素,盖有洁白素绨的叶小婷。她齐肩的油黑秀发,编了两根扎着洁白素绨的辫子,一排整齐的刘海覆盖着宽阔睿智的天庭。她巳沉沉熟睡,长长卷曲的睫毛覆盖着紧闭的丹凤眼。挺直的鼻子下是艳若玫瑰的紧闭着的嘴唇,这是齐翮最后一次用红纸为她涂染的,似乎彰显着一丝鲜活的生命力。她的身边是学生们从穿石渡巍巍青山采撷来的各种野花,姹紫嫣红,娇艳欲滴。叶小婷躺在鲜花丛中,静默安详。是留连人间,不舍别离的仙女,是整装待发,即将奔赴天国的人间使者。长长的挽联,白纸黑字。上联是,青山垂泪着意为桥驾万丈天梯追了几十载光辉日月,下联是,潇水悲歌扁舟是渡乘千尺祥云赶着数千年灿烂银河。横联是,叶小婷老师永垂不朽!哀乐迴声,锣鼓低鸣,哭声震天,河水呜咽。
师生们一拨拨,围绕着敬爱的叶老师,辛勤好园丁的遗体掩泪告别。
余春桃扶着已哭昏数次的余姜氏,捶胸顿足,悲痛不已,在叶小婷静默的遗体傍不舍别离。前几天余姜氏还和叶小婷探讨她和齐翮的婚姻,却不想短短几天,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的她们巳阴阳相隔,白发人再次送黑发人,余姜氏悲天悯地,肝肠寸断。王小毛受余姜氏再三拜托,去通知余春桃,叶小婷的噩耗。余姜氏说不管余春桃演出调动多么忙,一定要来送一程,这个五年来替她孝敬姆妈的好妹妹。余春桃二活没说,哭着向团里告假后,就和王小毛紧赶慢赶回到了穿石渡,参加叶小婷的追悼会,她在叶小婷的灵前边哭边深情地哼了一曲《红梅赞》这是小婷妹妹生前最爱听的歌曲,每次春桃回来看望姆妈,小婷都央求春桃为她唱这支歌。
叶小婷早在初中就把《红岩》熟读记诵,江姐等一大批令人无比崇敬又令人万分痛惜的革命前辈在铁窗烈火中与作最后垂死挣扎的国民党反动派英勇不屈斗争的光辉形象一直是叶小婷立志学习的英雄板样。当空政文工团推出歌剧《江姐》并来到长沙巡演时,叶小婷和齐翮不惜把几个月的早餐钱购了黄牛票去看演出。走出剧场时两人仍沉浸在歌剧那激动人心的情景中,尤其是主题曲《红梅赞》令俩人在冬夜长沙凛冽的北风中携着手动情地回忆歌词,深情款款地学唱曲调。及至到家时俩人就不管不顾迎着漫天飘舞的长沙第一场大雪高歌起来:“红岩上红梅开,千里冰霜脚下踩,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昂首怒放花万朵,香飘云天外,唤醒百花齐开放,高歌欢庆新春来!”
从此这首激励人心的革命歌曲就成了叶小婷和齐翮战胜一切困难,争取美好前程而所向披靡的进行曲。俩人只要一听到这支歌辞激越,曲调昂奋的革命歌曲,就血脉喷张,心潮澎湃,激动万分。春桃淌着泪水哼着这支歌向最心爱的异姓妹妹告别,春桃默默祝愿小婷妹妹化着昂首怒放的一树树红梅在穿石渡的山山岭岭,在穿石渡的户户庭院迎霜傲雪,向阳绽放,和她最热爱的众乡邻们一起欢庆新春的到来。
肖梅生扶着肖爷爷、肖奶奶,悲痛万分地来向叶小婷告别。肖梅生在叶小婷的遗体傍哭诉追忆了小婷姐姐为他补习功课的那些难忘的日夜。媛媛自叶小婷落水而逝去后,就大病一场,几乎站都站不稳,她由哥哥刘拥军扶着,用无声的泪水送别敬爱的叶老师。她万分谴责自己那天的任性,要不是因为救她,叶老师何至于此?刘拥军同样哭诉小婷姐姐给予他学习的尽心帮助,他祝福小婷姐姐在天堂路上,永远笑靥如花。
刘有喜率领穿石渡西村大队全体干部也来送别叶小婷。他含泪告慰小婷的英灵,你一个来自湘水的巾帼女神而今却仙逝在潇水之中,五年来你把青春和热血奉献在穿石渡的山山水水,你把满腹经纶教益着这里的莘莘学子,你崇高的人品和满腔热情感化着邻里乡亲。你舍己救人的精神永远值得穿石渡的全体干部和社员们认真学习。
石长子也领着第一生产队干部社员来和叶小婷告别。聪明伶俐,善良美丽的姑娘呀,你永远活在大家的心底。张伯伯说自己没脸也无资格来和叶小婷告别,不是他逞能,哪有今天的悲切。陈爱莲校长已是多日水米未曾打牙,她推荐叶小婷来学校,时日虽不长,却已把这姑娘当成了学校的栋梁。
王小毛拖着万般艰难的脚步,向他最敬爱的小婷姐姐告别。他巳哭不出声,已流不出泪,因为追忆小婷姐姐的泪水巳在他心中流干了。他忘不了小婷姐姐五年来待他比亲弟弟还亲切万分的恩德,是小婷姐姐把女性的善良细腻化着倾心爱护的阳光雨露沐浴在我小毛这个失去了母爱的孩子身上,让我领略爱的博大情怀。是你教化小毛道德礼仪,你和齐翮哥哥领着我王小毛走上了初中、高中基础文化和人类文明的光明之路,让我领略了我人生最光辉灿烂的希望。
齐翮在万分悲痛中极为诚恳地向大家一一答谢,自那日他把他最心爱的同学、恋人、同事或按当时最时髦的说法是战天斗地修理地球的战友叶小婷背回学校后,他就没有离开过恋人身旁半刻。他为叶小婷沐浴更衣,他为叶小婷修妆守灵,他为叶小婷铺上鲜花,盖上白绫。昨夜,当他跪在十年来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迟迟不舍的恋人叶小婷身旁想和心上人作最后的告别时,他一头栽在了小婷巳冰冷的怀中再次晕厥了过去。当人们掐他的人中,灌他的凉水,他一口鲜血伴随着感天动地的一声痛哭,呼应着一声惊雷,一场滂沱大雨便将青天撕裂开来倾注在人间。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动容,纷纷放悲声而号啕,人们和天地一同,悲壮万分送别叶小婷这样一位舍己救人的优秀女知青。
此刻已无泪可流的齐翮走向叶小婷的身旁,他深情款款地向她哀悼,他痛彻心扉地追悔自己没有能在叶小婷在世时,给她一场婚礼,哪怕再寒酸不过的婚礼也好呀。但这只能是一个永远令齐翮追悔莫及的心头之怨了,因为小婷已将俩人走过的那些峥嵘岁月,美好时光悉数带往天国。齐翮再次走近已阴阳相隔的恋人,望着叶小婷沉沉熟睡的安祥神态,他双手合十,他愿他最心爱的婷,从此天堂路上没有黑暗,他祝福他心中永远的新娘在星汉灿烂的银河,鹊桥起舞伴飞鸟欢歌。齐翮深情沉郁地希望他的织女夜夜相望银河鹊桥的这端,这端有一个终身守候他们美好爱情的痴心牛郎,将踏着云波奔向他们的情天爱海。
第四十二章 叶小婷和齐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