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节的一个礼拜天,刘拥军和肖梅生都写完了作业,他俩拖着王小毛出去玩。小毛答应了,他的文学知识方面,最近也有较大提升。齐翮那两年躲在他妈妈学院的图书馆里,在红卫兵收缴上来的书堆中,的确淘了不少好书,甚至他翻到了一本当时大学中文系必修的,鲁迅先生的《汉文学史纲要》,这原是1926年鲁迅先生在厦门大学,专开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所讲授的课程讲义。这本书上启黄帝,下讫西汉宣帝时期的文学现象,文学流派和文学著述都由鲁迅先生作了精到的论述和钩沉。正是这段文学史宕开了齐翮的自由文学个性,这才使得他对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欧洲文学发生极为强烈的兴趣,对先秦两汉的文学有着炽热的爱慕。只是他在跟王小毛灌输这段文学史时,把原本只有小学文化的王小毛难为死了。因为王小毛压根连文言文都没学过,对“之乎者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尽管齐翮在讲先秦两汉时期的文学时,是那样的卖力。他自己手舞足蹈,完全沉浸在那个伟大的时代中,但小毛却哈欠连连,头昏脑胀。这让齐老师自作多情一番后,如泄气的皮球,他让王小毛先过文言文一关,把一本文白对译的《古文观止》留给王小毛,让他认真啃一遍,自己就离开小毛而去学校了,这正中王小毛的下怀,他早就想去穿石渡周边转转了。
下乡插队转眼从早春时节就到了深秋季节,山里各式野果时不时飘出的香味,把只有十三岁多一点点的少年王小毛,勾出了一串串馋虫来。何况下乡插队快十个月了,他竟然都没有怎么离开过自己所在的第一生产队。他只去过几次东村,去过穿石渡公社大院和穿石渡学校,但统共也就三五次罢了。今天齐老师满脸不快的离开,他感觉齐老师太英明了。他和刘拥军、肖梅生三人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奔穿石渡色彩斑斓的连绵山岭而去。
深秋季节,穿石渡的连绵山岭经霜染过后秋色斑烂艳丽多彩。这儿的山山岭岭并不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悬崖,险峻奇峰,而是秀丽如画,连绵逸翠,色彩斑斓,竹树摇曳的锦绣世界。丰厚茂密的植被覆盖着以红壤为主,杂糅着可溶性的石灰岩,经过千年地壳运动而形成的山山岭岭。山上以阔叶林为主,苍翠高低,错落生长的树下,便是灌木杂草,藤蔓野花组成的烂漫景深。春天是青树翠蔓,野花飘香,竹影婆娑,溪水欢唱的明亮世界;秋天却是草木苍翠,野果垂枝,鸟鸣空谷,层林尽染的多彩天地。虽然大炼钢铁那会儿,为炼钢铁山上的树木几乎被砍了个精光,留下濯濯童山。但经过穿石渡父老乡亲的辛勤努力,植被恢复很快,覆垦荒山也初见了成效。乡亲们坚持分批植一些生长快,护坡扎实的树种,尤其是大肆植些一年就可长成竹林的楠竹,并在竹树间种植了大量保墒的灌木和茅草。这样很快一批批树木竹林又把穿石渡山山岭岭打扮成了竹树摇曵,草木叠翠的巍巍青山。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如今这儿的山山岭岭驻守在穿石河畔,绵延在偏僻的远方村乡,它们又为山区人民提供着採之不尽,挖之不绝的山珍野味,无私地奉献着它们全部的宝藏。王小毛、刘拥军、肖梅生三个半大小子,像入林的小鸟,归谷的乳虎,撒着欢,飞着腿在山岭里尽情的追逐嘻闹。他们采食野果,追寻野兔,捕捉山鸡,每人都疯得汗流浃背。汗水混合着满脸的灰尘草屑,加之野果汁的涂抹,他们一个个都成了戏台上的大花脸。玩累了就躺在灌木草丛中,双手枕着头,望着林间树缝中撒来的秋日暖阳,惬意舒适。
“我要尿尿了,你们别看啊!”刘拥军一骨碌从草丛里爬起来,脱下裤子就撒尿。
“军军,你的尿都溅到我脸上了,看我不揪脱你的卵鸡。”肖梅生站起来,朝刘拥军跑去,他一把就揪住了刘拥军还在滴着尿的卵鸡,同时也抓了一手刘拥军的尿水。
刘拥军呵呵大笑起来:“便宜虽然赚到了,但也赚了一手尿,哈哈哈……”刘拥军边笑边提裤子。
肖梅生用草擦了擦手,他俯在刘拥军的耳边嘻嘻地耳语了几句。俩人便迅速朝嘴里衔着草,仰脸朝天的王小毛跑过去,他们一人按住王小毛的两手,一人抓住王小毛的两脚。俩人哈哈大笑,肖梅生腾出一只手就去扯王小毛的裤子,王小毛意识到这俩小人精要干什么。
他吐掉口中的野草,笑着大声抗议:“你们要干什么,偷袭我?看我不收拾你俩个小毛贼。”但他被俩半大小子按压着,没一点反抗的余地。他的毛蓝裤被一脱到底,仅仅盖住了脚脖子。白亮亮的肚皮和修长精瘦的双腿全都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在刘拥军和肖梅生哈哈哈的笑声中。
“看,小毛哥哥的白卵鸡子比我们大好多,呀,卵鸡上还长了几根黑卵毛了。哈哈哈。”肖梅生恶作剧的开怀大笑。
“是呵,小毛哥哥,你的卵鸡怎么比我们的大这多,还长毛啦?”刘拥军也笑着问。
“你们两个小流氓,快放开我。好吧,等下我也要扒掉你们的裤子,尤其是梅生的。”他笑着说。
“好,好,你要扒我的裤子啵?我先抓你的大卵鸡子。嘿嘿嘿。”肖梅生说着就伸手去抓王小毛的卵鸡。
梅生的手一松,王小毛便用脚使劲一蹬,就把肖梅生蹬了个趔趄,随即滚下山坡。王小毛吓坏了,提着裤子就溜下坡。好在坡不陡,他和肖梅生一同滚进坡边的山沟里。
他坐起来,拖拽着肖梅生也坐起来,他关切地问梅生:“对不起,梅生,摔着你没有,我看看。”
“没有,没有,小毛哥哥,我们常在山里玩,摔这一跤算什么。”梅生笑着说。
“算什么,算这个,哈哈哈!”说着小毛用力把肖梅生的裤子也扯到脚脖子上,哈哈哈地笑着:“我看,梅生你的卵鸡子比我的小好多?”说着他伸出手一把握住肖梅生的卵鸡。
“嘻嘻,小毛哥,你也是偷袭,一比一,咱俩够本了。”小毛松开手,将梅生的裤子提起弄好,就朝坡上爬去。
“走,到山顶上去,那里才好看呢!”梅生和王小毛爬上坡,牵起刘拥军又朝山顶攀爬上去。
他们爬上山顶,正是太阳落山的前一刻,夕阳把山顶染成了金光四射,红霞万丈的璀璨世界。站在山顶,举目四望,穿石河如同一条银色的缎带,在山边林涧逶迤飘动,呼啸的河水声从山底往山上鼓荡,轰鸣作响。山林被夕阳染得赤橙黄绿青蓝紫,就像一匹五彩的锦缎披挂在山坡上,是那样绚丽夺目,耀眼生辉。山里人家,家家户户升腾起缕缕炊烟,在山林间依依袅袅飘忽飞升。归巢的鸟雀鸣叫着婉转动听的叫声,一群群从远处的山林间飞回到近处的山林间,欢腾着盘旋在山林的上空。
“看,那是我们的家!”刘拥军自豪地指着山下,远远一处炊烟飘荡的矮小房子说。
“小毛哥哥,我们的家看不见,隐在树林子里,但那树林中升起的炊烟,有一处就是我们的家。”肖梅生也不无骄傲地说。
“这里真是太美了,长沙沒得和这里比,那里高楼街道,人流汹涌,整天喧嚣。这里青山连绵,绿水长流,真是山川毓秀,人杰地灵呀!”他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喊着:“穿石渡,你真美,穿石渡我爱你,我爱你。”
刘拥军、肖梅生也都摸仿着他对着山下大声喊着:“穿石渡,我爱你,我爱你……”群山中立刻回荡起他们清脆悦耳的回音,“穿石渡,我爱你,我爱你……”
“下山去吧,要吃晚饭了,回去晚了,爷爷奶奶要着急啦。”刘拥军说。
“好吧,走吧,我们从穿石渡这边下山吧,这边,我都没走过呢。”肖梅生说。
“要得,要得,我也没有走过。”刘拥军附和着。
“我是随你们走哪边,反正我是第一次进山玩。唉,今天太好玩了,这里真是太美了。我好喜欢这里。”王小毛说。
“那还不容易吗?莫回长沙就是啦,到时候让我爷爷跟你找一个媳妇结婚,不就能在这里扎根了。”肖梅生嘻嘻笑着对王小毛说。
“你这个小鬼头,怎么什都晓得呢,看我下次不再次扒你的裤子。”王小毛笑着说。
肖梅生跑了起来,“求饶了,求饶了,哈哈哈。”说着笑着三人往山下跑去。
“汪汪汪,汪汪汪”一阵狗吠声,从山边一户人家传来,三人停住脚步。“来,拥军,你快走一步,当心这户人家的狗冲出来咬人。”王小毛停下来,牵过拥军的手说。
“看啦,还有一只是毛茸茸的小黄狗,肥嘟嘟的好可爱。快来看,你们!”肖梅生兴奋得大喊大叫,王小毛和刘拥军跑过来,三人从大门边的竹篱笆墙宽宽的缝隙里,望向院里。那只毛茸茸的小狗看到了有人围着竹篱笆望里看,连忙跑过来,钻出竹篱笆墙,朝三人友好的“啾啾啾”地轻声叫着,并伸出肉肉的红舌头舔着梅生的手。梅生那个喜欢呀,抱过小黄狗,顺着那油亮亮光滑滑的全身摸去。那小黄狗极通人性地摇着它的短尾,就在梅生脸上手上不停地舔起来。
“小毛哥哥,我想把这只小黄狗买了,抱回家养。你有钱吗?”梅生眼巴巴地望着王小毛。
“我身上哪有钱呀,出来那么急,我箱子里好像还有两块多钱。今天晚了,明天再说吧。”王小毛对肖梅生说。
“明天会被別人买走的,不行,你回去拿钱吧,我在这儿守着。”肖梅生说。
“要得,小毛哥哥,我和梅生在这里守着,你回去拿钱吧。”小拥军也说。
“不行,天都黑了,你俩留在这,我不放心。”王小毛说。
“噫,天都晚了,怎么这家都没有生火做饭啦?喂,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吗,家里有人吗?”王小毛对着院子里大声喊。
“汪汪汪,汪汪汪”传来几声狗吠声。“是小黄狗的妈妈,这家人都没在家。我们把小狗抱走,明天再来送钱吧,小毛哥哥!”肖梅生急切地,想抱走这只肥嘟嘟极可爱的小黄狗。
“不行,这叫偷,即使明天送钱来,恐怕也不行,要是这家人不肯卖呢?我们先斩后奏不也是偷呀!”王小毛对梅生说。
“不吗,不吗,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是舍不得把你那两块多钱拿出来,买这只可爱的小黄狗!你还在我家吃饭呢。”肖梅生被宠溺的犟脾气上来了,有点不讲理。
“那好吧,你先抱走吧,我明天送钱来。走吧,天黑了,再不回去,爷爷奶奶该着急啦!”王小毛说。
“走啰,小黄黄,跟我回家了!”肖梅生抱着狗,欣喜若狂。
他们走了约摸一里多路,来到叉路口,这里一边朝穿石渡口去,一边朝肖梅生家里去。肖梅生抱着那只在他怀中仍“瞅瞅”叫着的肥嘟嘟的小黄狗,正要朝那条往自己家的小路走时,他们身后突然跑来两个人,手抄着棍棒大声吼着:“站住,你们几个偷狗的贼!你们为么子要偷我家的小狗?”其中一个高个子青年冲到肖梅生身边,一把从他怀中夺过那只小狗,恶狠狠地对肖梅生吼着。肖梅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式,吓得哇哇哇大哭起来。
“还哭,哭你个死呀,偷了别人家的狗还哭。”另一个稍矮点的少年愤愤地斥责肖梅生说。
“这两位小哥哥,你们别欺负细伢子,你们先听我解释好不好?”王小毛说。
“有什么好讲的,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那个高个子青年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不是这样的,哥哥,听我说……”刘拥军正欲对两个冲来兴师问罪的青年解释。
那个稍矮点的青年讥笑着对刘拥军冷笑两声说:“哦,刘有喜家的少爷呵,你从哪条裤裆里钻出来的啰,看样子你也是偷狗的贼老倌呀,你爹是书记,你娘是校长,就教出来了你这样的贼崽子呀?”
“你欺负人啦,你才是贼崽子呢!哼”刘拥军气得小脸通红。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一上来就气势汹汹,一不听解释就抢狗骂人,还污蔑别人家的爹娘,别人的爹娘又碍了你们什么事啰?这只小狗还不晓得是不是你们家的,是我们在路边上检的,晓得啵!”王小毛看对方一副不依不饶的凶狠样子,他也来气了,他走上前拨开那个矮点的少年,从比他高大许多的青年手中一把夺过小黄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那个凶狠狠的年青人,一下子懵了,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就给王小毛一脚,这一脚十分凶狠,王小毛当时就被踢倒在地了。而且这一脚又正好踢在王小毛的小肚子上,他痛得额头的冷汗刷的就滚下来了。
那青年还骂骂咧咧地“一看你就是知青,一天只知道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算什么好东西。”说着又从王小毛手中抢过小黄狗,那只小黄狗“瞅瞅”地叫了起来,那青年似乎还不解恨,扬起手中的木棍就要朝王小毛打去。
“住手,放下你手里的棍子!你好狠呀,三伢子!”刘一爹正从穿石渡口走到这叉路口,看到这被他喚着的三伢子,又是踢又是要打棍子的样子,他急忙紧跑几步赶到面前。
刘一爹一把抢过这三伢子手中的棍子,扔到一边就大声斥责三伢子他们:“我不管你们刚才出了什么事,我问你,三伢子你一脚就想要别个的命呀,你看你一脚把这咂伢子踢得痛得脸发白,额头冒冷汗,你晓不晓得这是要出人命的,你想坐班房啦!”
刘一爹蹲下来摸摸王小毛,他把王小毛的裤头往下翻了翻,一看王小毛白亮的小肚子有一片乌青的印痕。他气愤地扶起王小毛:“走去他家,找他爹娘去,做人学哒这么狠,打人是要犯法的,都是乡里乡亲,有什么杀口的冤仇?”
那青年自觉自已刚才太过凶猛,也就气泄了一半,但他还嘴硬狡辩着说:“他们三个偷我家的小狗。”
这刘拥军立刻上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向刘一爹叙述了一番。他这一番话正被从他们刚才经过的那条小路上赶来的一位老者听了个清清楚楚。那老者走到三伢子面前,一把夺过狗来,顺势一巴掌打在三伢子脸上。然后斥责三伢子说:“混账死东西,这么大一筒尸哒,还不懂点人情世故,没教养的东西子。一爹,您来的好,要不然这咂死化生子会因一条小狗崽子,闹出人命来。”说着他来到王小毛身边,亲切地对王小毛说:“伢子,要不要紧?我家有跌打损伤的药,跟我回去擦点,很快就好了。”
王小毛感激地望着那位老者的脸说:“不要紧,谢谢啦!”
“三伢子,快跟这位弟弟赔礼道歉!作孽呀,这么小点的伢子,就上山下乡,远离爹娘,你这咂三化生子就不学点礼貌,看别人斯斯文文,是你那样子的啵。”三伢子,挨了自己父亲一巴掌和一顿骂,也自知理亏,于是嗫嚅着对王小毛正要开口赔不是。
王小毛捂着小肚子说:“算了,算了,兄弟,下次下手别这样重,你要再往下一点踢,我就要去见闫王了。”
“这不是梅生吗,想要狗崽子还不容易呀,来,这小狗崽子把你,抱回家好好喂,长大了好看家护院。”说着那老者,把怀中的小黄狗交到肖梅生手中。
一爹跟着王小毛他们三人回到肖汉明家,肖汉明正拿起棍子准备出去找他们,他拿棍子是防山里要进洞的毒蛇。听了一爹详细的叙述,他责备了梅生两句,就取出一瓶跌打损伤的药膏,轻轻给王小毛擦药。他对一爹说:“那个三伢子是个愣头青,猛子虫,千万惹不得。他爹为他伤透了脑筋。他到处惹祸,还带坏了弟弟四伢子。梅生,你想养狗怎么不早告诉爷爷?”
“我们也是看这只小黄狗可爱,又亲近人,梅生才坚持要的。”王小毛对肖汉明说。
肖汉明替王小毛搂起裤腰,对小毛说:“今天是你走运呢小毛,要是让三伢子再往下踢一点,你不丧命也会断子孙呢,蛋蛋都会被那咂猛子踢碎。”说着,肖奶奶喊他们吃晚饭。肖汉明留下一爹,取出自己浸的银环蛇药酒,两人喝得畅快,喝到很晚。
经历了抱狗挨踢事件的王小毛,似乎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他想起那些年在长沙流浪的日子,好几次为了能填饱肚子,他几乎被打得要死。妈妈卧轨后不久,爸爸就接到了下放浏阳永和镇磷矿的通知。爸爸找到院里造反派,要求把不到九岁的儿子也一起带走,但造反派不答应,爸爸束手无策。当年爸爸一腔热忱,回到祖国参与建设,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十多年的光景,几乎是和自己心爱的妻子倾尽全力,投入到医院的建设和他们热爱的医疗事业,而且他们夫妻两对医院的建设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想不到这一切在来势汹汹的文化大革命中搁浅停滞啦。
尤其是医院口腔科室的建立,从设备的调运安装,医护人员的分配与住院部床位的安排,爸爸事无巨细,一手精心策化运作。为了能把美国最新设备的牙科综合治疗台,以最低价位买到手,运回长沙,爸爸几乎是动用了在美国的所有人力资源。为了能在湖南省建成,具有现代化医学科学的牙科诊疗科室,爸爸几乎是殚精竭虑,霄衣肝食。直到1964年,爸爸花了近十年的功夫,才在省人民医院实现了自己的这一目标,而且科室运作良好,病人们好评如潮,院领导也特别高兴,同行们对爸爸是赞不绝口。
可是仅仅两年多的时间,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就将爸爸席卷出了他为之倾尽血汗的医疗战线,他确实心有不甘。因此他在被红卫兵造反派批斗时,对于造反派强加在他身上的各种罪名,不实的汚蔑,恶意造谣中伤,他都据力抗争,当然结果就更为惨烈。知识分子骨子里那种蔑视权贵丑恶,不屑宵小,自命清高的秉性让爸爸吃尽了苦头,也给家庭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光是抄家就把爸爸一生积累的所有学术著作,医学资料付之一炬,连带家中收藏的古玩字画,妈妈的金银首饰都被搜罗一空。所以,爸爸去浏阳的前夕几乎是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他把小毛藏起的钱罐砸开后,数了数一堆的钢镚也仅仅十多元钱,他留五元去浏阳买点洗涮用品,剩下五元多全装进小毛的书包。
去浏阳的那晚爸爸抱着刚刚失去妈妈的儿子,百感交集,心如刀绞。他不知道他这个年幼的儿子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他的命运又会向何方?他真佩服妻子的果决,也明白妻子为何要抱着儿子,肝肠寸断地去卧轨自杀的用意。妻子是不忍心她的儿子留在世间再蹈苦难深渊,一死百了,无疑是当时最好的的结局。那个晚上小毛紧紧地抱着憔悴消瘦的爸爸,把头靠在他的胸前,时不时抬头用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爸爸痛苦的眼神,并伸出稚嫩的小手擦去爸爸不断流出的眼泪,慢慢地小毛闭上双眼,在爸爸轻轻拍着的怀中睡了,竟然睡得那么香。
爸爸不愿把心爱的儿子放到床上,这是儿子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这样长久地抱着他的儿子,爸爸把脸贴在儿子的小脸上,他想着明天就要离开儿了去浏阳磷矿挑矿渣,儿子今后怎么办,跟谁生活?他贴着儿子的脸,越看儿子越像妻子,睡着了那长长上翘的睫毛一忽闪一忽闪的,和妻子一模一样,可惜他跟心爱的妻子已经永远地阴阳相隔了。王小毛想到这里,泪水就像穿石河水一样,不断奔涌而来。他怕肖爷爷看到他伤心的样子,连忙边抹眼泪边去院子里踱步。
今晚,月光如水。银色的月光,透过竹树的缝隙,撒满一院子星星点点的光辉。深秋季节,劲厉的山风带着满满的寒意直扑人的脸面,小毛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又想起长沙的那个晚上,那也是深秋季节,寒意袭人。他几乎一整天水米都沒打牙,他又冷又饿,浑身无力,倦缩在学校对面巷子里,一处避风的墙边。街上行人稀少,灯光昏暗,街的拐角处,有个卖包子的店铺,还没有打烊。但那包子要五分钱、一两粮票一个。一两粮票他倒是有,但他只有两分钱了,昨天口袋里的一角钱被学校一个高个同学抢走了。王小毛突然看到,有个穿黄色大衣的路人,走进在卖包子的店铺,他出来后,手提着散发荷叶清香包着的几个包子,正迈下台阶,在昏黄的路灯下,沿街边朝他倦缩的方向走来。当时他心跳得厉害,饥饿的肚子也呱呱叫得厉害,他捏着口袋里的两分钱不停地搓着。但最终他饥饿战胜了心跳,他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劲,猛地冲出去,夺过那人手中提着的包子,就朝黑暗处跑,但他只跑了两步就摔倒了,他根本没有气力跑啦,可是手中却紧紧拽着包扎包子的麻绳。那个穿黄色大衣的人走上来二话不说,就用鞋底狠狠地踩在他嫩嫩小手上,并且使劲用鞋底擂着他的手背,立刻一阵钻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他大叫一声便昏了过去。等他被冰冷的秋雨淋醒后,他那只抓紧麻绳的手已是血肉模糊,森森的白骨也依稀可见。
还是那个理发店的年老师傅,搀扶他去店里清洗干净,涂抹了许多痔疮膏药,然后用一块干净的旧布条跟他包扎好,然后递给他一个温热的包子,对他说:“作孽啊,作孽。”想到这里,他又要流泪了,他强忍着,只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说服自己别再想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了。他立马想到可敬可爱的肖爷爷,肖爷爷不同长沙那个老理发师,那个老理发师你永远不可能在他脸上看到丝毫的笑容,他的脸上永远冷若冰霜,皱眉耷眼苦着脸,但每每在自己落难的关键时刻,他又总是出现。仍是凄苦着脸,低声叹气地说两句,既不关切也无同情意味的话。可不知为何,面对他凄苦的脸,耳听他冰冷的叹气,自己心里却总是感觉暖暖的。他好多次面对肖爷爷慈祥温和的笑脸,亲切可心的话语,他眼前又总是幻化出那个老理发师满是皱纹凄苦的脸来。
“小毛,小毛,快进屋,外面好冷好冷啦,吹了寒风要感冒的。”肖爷爷那温暖亲切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好,肖爷爷,我就进来,就进来。”王小毛答应着。此刻他回味着傍晚,肖爷爷褪开他的毛蓝布裤腰,给他小肚子上涂抹跌打损伤膏的情形来。肖爷爷那粗糙带着厚厚茧子的手,在他光滑细嫩白净的小肚子上搓揉,他感觉通体的舒爽。他又想起那次那个老理发师,为他血肉模糊的手抹痔疮膏,为什么会是痔疮膏呢?痔疮膏是抹在肛门上的,也许他沒有其他的药膏吧。但令人奇怪的是,正是那个老理发师,给他的那支痔疮膏,他涂抹在那只差点就要被踩碾而残废的手上,不出半个月,那只手竟然伤痊愈了。那晚那个买包子穿黄色大衣的男子,踩着自己的手,为什么还要用鞋底使劲擂碾呢,是不是和爸爸在批斗会上,造反派高喊的“把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一样的意思?因为我抢了他的包子,他也要把我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让我永世不得翻身吧?
突然王小毛肩上,有人为他披上一件大衣。“小毛想家了吧,想爸爸了吧?小肚子还痛吗,走回屋去,爷爷再给你上点跌打损伤膏药。以后出门要注意哦,莫跟别人争,好汉不吃眼前亏。”是慈祥可敬的肖爷爷生怕小毛吹寒风生病,他把桂秋哥哥从部队给他寄回的崭新的黄绿色军大衣披在了小毛身上。
“爷爷,肖爷爷!我晓得哒。我会记取今天的教训的,谢谢啦,爷爷!”王小毛还是禁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谢什么,还是爷爷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挨了打。”肖汉明替王小毛穿好大衣说。“走,回屋擦药去,擦了药,好生睡一晚,明天就好了。”肖汉明伸出他满是茧子十分粗糙却十分温暖的大手握住王小毛细嫩的手朝灯火雪亮的屋里走去。此刻王小毛又感觉到了通体舒爽,他的眼泪又禁不住放肆地流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 抱狗挨踢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