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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东窗事发
  星期六夜半时分,张希庭堵住夜晚加班的彭秀丽企图再次重温他所谓与彭秀丽的温柔旧梦,被彭秀丽一背包砸了个眼冒金花他追踪彭秀丽到湘雅党委办公楼前,被突如其来的棒打脚踹,击倒在地,张希庭被击倒在地,棍棒拳脚像雨点般袭来。他先是后脑勺挨了一记闷棍后,像狗啃泥样栽倒在地,随之棍棒拳脚便接连而来,他反手护住了脑袋,心想千万别把我这聪明的脑瓜子给敲破啦,四肢残了可以换呀,正像我的左腿一样,装上这义肢,二十多年了,我不照样行走吗,还可以更新换代呢!突然一阵风似的,棍棒拳脚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希庭爬起来,骂骂咧咧:“他娘的,肉没吃到口,反惹一身骚。今晚真他妈邪门了,是哪个熊鸡巴王八蛋,跟老子过不去呢?老子张希庭也不是吃素的,等老子查出来,就是他王八羔子的祭日!”但他想了想,他追彭秀丽那臭婊子时,已经越过花园,他似乎瞧见花园前面有一黑影,迎着彭秀丽跑来后,牵着彭秀丽就跑了。他还没看清是什么人,后脑勺便挨了一闷棍,接着拳脚棍棒混合双打,他便只顾两手蒙住头,其他的什么事,他就不清楚了,他恨当晚自己怎么没把那支67式微声手枪带在身上,否则三两个小毛贼算得了什么。那晚从岳麓山下来后,他把那支枪擦拭干净,用红绸缎包裹好,仍然放进五斗柜最上一格抽屉里。他心想,枪膛还有七发子弹,看哪个熊鸡巴王八蛋敢跟老子较劲,老子就赏他一颗子弹,打发他去见闫王。
  他从地上爬起来,试试身手,还好,只是腰上,肥硕的屁股上火辣辣地灼烧着痛,双腿也有些麻涨,其他部位的零件完好无损,尤其是裤裆里那杆枪,火力仍然是旺盛的。于是他慢慢地边走边挪,稍觉艰难地回到家中。张希庭找出医药箱,把伤到的地方涂上药,包扎好,他想,明天是礼拜天,翠翠那小王八妮子,不会回家来。她听信了我的话,她妈妈回老家接她老舅去了,她跟我不对付,不想呆在家看见我。正好,我反锁上门,蒙头睡个好觉吧,后天,说不定又是好人一个哩。如果后天,仍带伤情就说周六处理事务太多,不小心摔下楼梯的。如果后天伤情轻一些,上班头一件事就是去查挨黑打的事,他感觉头有点晕,于是上床躺尸睡觉!
  夏丘山和夏福莲是礼拜天黎明时分回到湘雅的,昨晚,他们在老齐叔家几乎是熬了个通宵。夏福莲去张翠玉家里,简单告诉了张翠玉事情的大致经过,张翠玉当时疑虑了一刻,在去老齐叔家的路上,夏福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她后,张翠玉已坚信不疑了。她那个丧尽天良,毒如蛇蝎的所谓父亲,就在她去北京开会的当天夜里,骗她那个老实巴交的苦命妈妈上了岳麓山,并亲手枪杀了她妈妈,那个魔头厉鬼怕妈妈不死,又把妈妈扔下悬崖。歹毒的张希庭杀了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居然还谎言欺骗她,说什么她妈妈回东北老家,接她老舅去啦,她张翠玉竟然也信了他的鬼话,上了他的当。
  昨晚,张翠玉在老齐叔家见到被枪杀的妈妈,妈妈伤未痊愈,却牵挂的是朝自己打黑枪的恶魔。善良老实可怜的妈妈哟,被毒蛇咬伤,还担心蛇被误伤,心心念念想着的是毒蛇的安危,想着的是如何帮恶魔张希庭隐瞒枪杀战友郭大魁的事,及至自己把实情完全告诉母亲,母亲起初还不肯相信,只到她又把自己知道的小木箱的秘密详细地告诉母亲,母亲也只是痛哭不已。张翠玉一想到这里,就心绪难平,她也就更加痛恨张希庭,恨不能立刻把张庭送上正义的法庭。彭成武他们劝她,不必过于性急,张希庭被人民审判,那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现在你妈妈枪伤还未痊愈,对你爸爸还将信将疑,心存侥幸,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估计再过多一星期,你妈妈伤好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再细细地认真分析后,你妈妈可能就不会再心存疑虑了。那时,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就可以把张希庭送上法庭了,彭成武嘱咐张翠玉不要回湘雅家中了,怕见到张希庭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打草惊蛇。彭叔叔耐心地劝她直接回自己单位,省卫生厅宿舍,把张希庭在辽沈战役中,枪杀战友郭大魁的事,详细写一份揭发检举材料,包括你妈妈清明节晚上听到的你爸爸酒后吐的真言,另外再写一份张希庭长期虐待你妈妈的控诉状。彭成武自己则把在悬崖下,发现马氏中枪的过程,也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彭成武还叮嘱夏福莲,安排彭秀丽写一份,有关张希庭设酒诱奸她的揭发材料。估计马氏下个礼拜天可能会伤痊愈,就约定下个礼拜天下午,大家在齐叔家集中会面,汇总材料。下下周一,就去省革委会和47军军部,检举揭发张希庭的罪恶,大家一致表示贊同。
  张翠玉趁礼拜天细心地照顾了妈妈一天,傍晚也踏着暮色回单位宿舍去了。
  在彭成武院长精心治疗,有老猎户齐叔老俩口的精心悉意地侍候,马氏的枪伤恢复得还比较快。张希庭枪杀她的那个夜晚,一是天黑,二是张希庭因开始手枪没找到而急躁,他迁怒马氏,恨不得立即将马氏枪杀而后快。所以当马氏把找到的手枪递到他手中,转身想去前边她刚坐过的地方,坐下休息时,张希庭便气急败坏地毫不犹豫地开了第一枪。张希庭向来心高气傲,他想的是凭他纵横战场那么多年,近距离开枪击中目标,还不是小菜一碟。但当马氏反手去寻摸他时,他感觉第一枪并未击中马氏的要害。于是就又对马氏的背部补了一枪,他不知道马氏命不该绝,这一枪仍没击中马氏的要害,且因当晚暴雨将至,岳麓山顶山风劲厉,马氏又穿着稍厚的大衣,所以子弹打得并不深。张希庭以为这第二枪应将马氏击毙,看到马氏中枪倒地,他便急切地将之拽着扔下悬崖,加之张希庭觉得当晚有天公助阵,一声炸雷响过,大雨倾盆。他啄磨马氏即使有九条命,也经不得枪击、拖拽、坠崖和暴雨浇淋。
  但人算不如天算,闫王也为马氏不平。五十多的人了,在张家倍受折磨,脱胎人世间一回,一天太平日子不曾过过。那还不得再给她安排几年阳寿,让她们母女过一段太平日子呀,不然马氏在阴间参小闫王一本,闫王也招架不住上峰的追责呀。而马氏对彭成武和老齐叔跟她说的,那晚被张希庭诱骗枪杀的事,一开始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她虽感觉那晚张希庭对她非同寻常的热情关切,但她又不敢去相信张希庭心肠竟然如此歹毒。她马氏在张家做了近三十年的牛马,临了还要挨张希庭两颗子弹,世上难道有这等不平之事?
  只到礼拜天晚上,她闺女翠翠把事情的曲折端详,前因后果仔细分析给她听了。他们母女俩又再次还原了张希庭枪杀战友郭大魁的情形和清明那晚张希庭祷告郭大魁说的话,这马氏才逐渐明白,张希庭枪杀自己就是想杀人灭口。清明那晚其实张希庭已发现自己偷听了他枪杀战友郭大魁的告白,但自己怎么就这样糊涂呢,自己怎么就守着个这样毒蝎心肠的所谓丈夫呢,张希庭的斑斑劣迹,我马氏哪桩不知,哪桩不晓?至此她才彻底醒悟,对张希庭也就万念俱灭,仇天恨海。
  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将近十一月中旬的一天。初冬的季节太阳一大早就跃上了东方天际,万道霞光把锦绣山河,妆扮成淡饰红粉,金缕披身,风姿绰约,妖娆艳丽的初嫁新娘。岳麓山后背岭,晨风轻柔,鸟语婉啭,霜林如血,千山尽染。彭成武率领着心地善良,精神矍铄的老猎人齐叔老两口;精明干练,气质优雅的夏福莲;睿智深沉,古道热肠的夏丘山;高挑身段,齐耳短发,精神振奋的张翠玉和大病初愈,虽还有几分憔悴,却已无满腹愁肠的马氏,一行数人朝省革命委员会,朝“三支、两军”的47军军部进发。他们信心十足,他们希望满怀,他们同仇敌忾,他们手握着张希庭枪杀战友郭大魁的真凭实据,他们搀扶着被张希庭枪杀未遂,受尽张希庭百般虐待的马氏,他们怀揣着彭秀丽对张希庭,设酒诱奸,淫心不死的控诉状,迎着东方的旭日,踏着万道金光,走在申张正义,惩治罪恶的的大路上。尽管是动乱无序的文化大革命,尽管当时法制还受到某些邪恶的挑战,但正义始终在人心,光明始终照彻人间。
  彭成武他们一行数人,在省革命委员会,在47军军部,都得到了十分重视。省革命委员会,派高层领导协同他们一起,用车将他们送去47军军部。省革委会和47军军部高层领导共同商议,立即成立了“11.12”特大专案组,决定彭成武副院长,即日起正式上任专案组常务副组长。并电告湘雅医学院革委会立即撤消张希庭副主任一职,停止他目前的一切工作,准备接受“11.12”专案组调查。湘雅医学院革委会刘主任接到省革委会和47军军部打来的电话后,没有迟疑,立即召开了除张希庭缺席外,全体委员会议。因具体情况不清楚,只是暂时撤消张希庭革委会副主任的职务,和暂时停止他的工作,等省“11.12”专案组到了后,搞清楚情况再作下一步安排。
  这事湘雅革委会也立即知会了湘雅造反派“高司”头头汪小眼,汪小眼一头雾水,是他极力拥护并想方设法,把张希庭保荐进院革委会的。这是怎么啦,这张希庭平素除了有点瞧不起他汪小眼是个没文化,头脑简单的小混混之外,其他大小事还是很依仗他汪小眼的。而且对待像文湘河和彭成武这类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大叛徒,大特务,国民党间谍的批判斗争方面,他们的观点立场是那么高度统一,甚至在一些对这类人的惩戒手段上也立场坚定,谋略相同。比如他们口中带有汚蔑性“吊半边猪”的所谓“新型灵魂改造法”,就是深得张希庭副主任坚定支持,并让汪小眼在造反派组织中大力号召推广实施的。汪小眼因此在长沙造反派组织中,名噪一时,这不正是张希庭副主任荐人有方的功劳吗。汪小眼琢磨着,如今突然接到电话,张希庭被省革命委员会和47军军部电告撤去他湘雅革委会副主任一职,并停止一切工作,是不是其中有诈,或另有隐情。如果“11.12”专案组,并未掌握张副主任的什么罪证,这事只是让大家虚惊一场,张副主任仍官复原职呢?此刻正是考验我汪小眼政治头脑和政治眼光敏锐性的时候了,我应马上、立刻去通知张希庭副主任,作出应对的策略,必要时我还可以送他,找地方避下风头哩。
  汪小眼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往张希庭的办公室跑去。然而,他还是来晚了一步,马屁没拍着,还为自己添了一桩罪证,文化大革命后期,他为“枪杀战友、枪杀妻子、诱奸妇女、陷害革命干部和专家学者”的反革命份子张希庭,跑腿送信,作为他一条铁的罪证,被正义所清算。就在汪小眼气喘吁吁跑上楼为张希庭送信之前,已有人悄悄地在张希庭办公室的门缝,偷偷塞进了一封信,让张希庭远走高飞,暂避风头。是谁,我们不清楚,但文化大革命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今天同盟,明天反目,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
  张希庭从办公室门缝,检起这封信后,立即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便偷偷溜回家中。他脊背冒着冷汗,信中说,“11.12”专案组,是今天由省革命委员会和“三支两军”驻扎在湖南的47军军部,上午临时组成的。为什么要对他张希庭进行审查,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有什么事“东窗事发”了呢,枪杀战友郭大魁?不可能!别说这事快三十年了,即使发生在眼前,谁又能说得清,战场上敌我双方交火,枪炮又没有长眼睛。何况当年高家屯阵地,仅剩他自己一人,而且自己也被炮弹卷走了半截左腿呢,谁看见我给郭大魁那一梭子子弹了?再说郭大魁的画象、怀表、给他妻子的信还在床底下小木箱中,小木箱不在床下好好的吗,他探头看了看床下的小木箱,又用脚把小木箱往床底更深处踢了踢。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箱子里的郭大魁的遗物,上午已锁进了“11.12”专案组的保险箱。张翠玉早已对小木箱做了手脚,拿走了郭大魁烈士的遗物,还原了铁丝扭的锁扣。是马氏那个倒霉娘们告发的吗,不可能,只怕马氏的尸体连骨头渣,都被岳麓山的豺狼野狗吞噬干净了。翠翠上周就去了东北老家接她妈,她打电报来,说她妈压根就没回东北老家。我也回电了,告知她,具体情况不明,有可能她妈被拐骗,有可能中了造反派的枪火流弹而身亡。现如今可能翠翠那蠢王八妞正在白山黑水,松花江苦苦找寻她妈妈呢。是彭秀丽去告发我设酒诱奸她吗,也不可能,就算是告了,也是一桩简单的民事纠分案,立不立案还难说,哪里来的“11.12”专案组呢,小题大作罢了!我呸!
  想来想去张希庭都觉得,最有可能“东窗事发”的三件事情,都不可能成为所谓的“11.12”专案组审查自己的事由。于是他放下心来。只要这三件事不构成事由,那其他即使有什么被专案组掌握的事,那都不叫事。凭他张希庭一世的聪明,任凭他风浪起,我稳坐钓鱼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希庭不经意又望向床底下那只小木箱,唉,还是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毁掉算了,祷告、忏悔也三十年了,也算是对得起你郭大魁了,或许你早已投胎转世,从此咱们两清。他弯下腰从床低下拖出那只小木箱,掏出身上那串钥匙找到其中已经有点氧化的那片钥匙,打开小木箱。哎呀呀,他往后一仰,跌坐在地板上,箱子里的东西咋不翼而飞了呢?十月二十四号,郭大魁三十周年祭日,我半夜忏悔祷告后,明明又放进箱子里了呀,是翠翠那个小王八羔子,肯定是她捣的鬼,那天夜里我实在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响动,难不成这王八妮子把我对郭大魁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冷汗立即又从他脊梁沟里冒了出来,而且不停地冒着。翠翠这小王八妮子想干什么?去告发,单凭郭大魁的那几件遗物和听到我祷告的话,会有人相信吗,应该会吧。要不然成立什么破专案组呢,他拎起小木箱就朝厨房走去,他拿起莱刀一顿乱砍,倾刻间小木箱被砍成了一堆碎片。他还不解恨,又捅开煤炉,把碎木片全扔进煤炉里,立刻火焰腾空,一会儿功夫,小木箱便化着一股轻烟飘入天国。
  张希庭气恼地踢开张翠玉的房门,翻箱倒柜,一阵搜寻,但啥也沒搜到。突然他抬头望见床边五斗柜上,摆放的马氏与翠翠的合影,那是马氏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一张笑脸。但张希庭却感觉马氏在对他讥笑,或说是阴笑,他气不打一处来,拿起这小小的嵌着玻璃的木相框就朝地下摔去。然后还对着粉碎的玻璃一顿猛跺,直到把相片也踩得稀烂。突然他耳边又响起翠翠的声音:“住手,你这个丧尽天良的老王八蛋……我张翠玉,对你虐待俺妈,一五一十,跟你记着!”难不成是这个小王八羔子去告我虐待她妈了,难道马氏显灵给她女儿托了梦,她已经知道我枪杀了她妈,并把她妈扔下了悬崖?有可能,因为我接到她的电报时,就有种不祥之感,张翠玉对她妈妈的失踪,一定会穷追深究,不依不饶。
  还有彭秀丽,虽说她的诉状,人微言轻,但这几件事合并一起,我张希庭也算是罪恶昭彰,真正要“东窗事发”了。张希庭此刻感到天旋地转,他感觉仿佛是走到了生命尽头,他似乎又看到郭大魁拖着血淋淋的右腿,胸口汩汩地冒着血泡,两眼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朝他张希庭索命而来。张希庭吓得就朝后退去,忽然,郭大魁又变成了马氏。那马氏披头散发,裹着湿淋淋的大衣,背部的鲜血像小溪一样地流着,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大衣已被鲜血染红。她指着张希庭的鼻子,凄切而又愤怒的说:“张希庭,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你虐待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从背后打我的黑枪。打了两枪还怕我死不了,又把我拽着扔下悬崖,今天,我要和你算总账!”突然,马氏那张凄苦悲凉的脸又变成了彭秀丽那张美丽妖艳的瓜子脸,她朝张希庭笑靥如花,一脸灿烂朝他款款走来。他看清楚了,彭秀丽眉心中那颗美人痣,对他抛射着诱惑的光芒,张希庭歪邪着眼,撅着充满大蒜臭味的嘴巴,张开双臂正要把彭秀丽阿娜多姿的的身段抱进怀中。突然彭秀丽娥眉倒竖,杏目怒睁,她顺手一个大耳巴子扇来,张希庭摸了摸自己满是横肉的脸,怎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呢。唉,我这是咋的啦,自己吓唬自己。
  张希庭站起身来,从大衣柜顶取下行李箱,他用五斗柜上的抹布擦去箱子表面的灰尘。他打开五斗柜把换洗的衣服一件件放进行李箱中,马氏早就叮嘱过他,五斗柜是夏季的衣裳。他看着马氏为他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五斗柜,他心底涌上一阵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感。他又打开大衣柜,那是马氏为他整理好的冬季服装,该挂的挂成整整齐齐的一排,该叠的熨烫得熨熨贴贴。他取出一件崭新的长大衣,迅速穿上这件新的长大衣,哦,这件大衣那次在岳麓山把马氏拽着扔下悬崖后,不是下山途中被雨淋湿、被泥巴草屑树叶弄得一塌糊涂了吗?哦,我这猪脑壳,那件大衣早在当晚,就被自己剪碎撕烂扔进垃圾箱了,这是去年自己生日,新买的一件高档考究的长大衣呀。去年他被推举做了湘雅革委会副主任,实际上的一把手,他一高兴就去长沙五一路的友谊商店买了这件新大衣,他把这件高档的新大衣一直挂在柜子里,还没来得及穿过。他又取下一件更厚实的棉大衣,放进箱子里,他拖着行李箱正要朝门口走去,唉呀,又忘记一件大事了。
  他折转回房间,他打开五斗柜最上层那格抽屉,把用红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那支67式微声手枪拿了出来。他打开红绸缎,那支被他从岳麓山下来后,擦拭得油光锃亮的手枪在他眼前黑亮闪光,他打开枪膛,抠出专用的微声手枪弹:“一、二、三……七”不错还剩七颗子弹,那两颗已作为马氏葬礼的馈赠,永远留在马氏的背上了。张希庭装好子弹正欲用红绸缎包裹,突然敲门声响起,“谁?是谁?”他紧张地大声问。
  门外敲门声停止了,答道:“我,省革命委员会、47军军部‘三支两军’‘11.12’联合专案组,副组长彭成武,张希庭请你开门!”
  张希庭又是刷的一下,他的脊梁沟就冒出了冷汗,这次连同他的额头也冷汗直冒。他拉开五斗柜前的窗帘,他看见楼栋出口的路旁,站了一排持枪的解放军战士。他口中喃喃的自语道:“完了,完了,这回我张希庭彻底完蛋了!嘿嘿!”他拿起桌子上,那支还未被红绸缎包裹的67式微声手枪,对着自己不停冒汗的前额:“噗”的一枪。
  陈爱莲病倒了,她这回病得不轻,那天是周一,穿石渡学校照例要召开晨会。作为副校长的她,因校长去县文教局,参加期未工作布署的会议去了,她要登台讲话,布置期末教学工作。“长江滚滾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满怀激情迎九大,迎九大,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师生们在文艺队张老师指挥下扯开嗓子,大声合唱后,紧接着是整齐嘹亮的集体背诵毛主席语录的声音“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整齐洪亮的毛主席语录一停,然后是陈爱莲副校长登台讲话,她清了清嗓子,拉近麦克风,对着台下三百多名师生说:“老师们,同学们!在举国欢腾,迎接即将召开的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的庄严时刻,首先让我们敬祝我们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敬祝……”会场上空于是响起洪亮的口号声。陈爱莲等震天响的口号声过后,她接着说:“老师们,同学们!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她“激”字还没说完,便感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讲台上。
  “快,快,陈校长昏倒了,快,吴老师,背陈校长去公社卫生院!”台上的张老师对着麦克风朝台下喊着。这时,那位教体育身材高大的吴老师,一个箭步,跃上讲台,二话没说,在张老师的协助下,背起陈爱莲就朝校门口飞奔而去,教导主任王文志老师接着陈爱莲副校长要宣布的事宜布置期末工作。陈爱莲的儿子,刘拥军背着书包,哭喊看:“妈妈,妈妈,你怎么哒啰?”追赶着吴老师飞奔而去。
  刘拥军已是四年级的学生了,长得单单瘦的,身材像极了刘有喜,面目却是脱了陈爱莲的壳似的,和他妈妈一样窄而尖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几乎占去了一半位置,忽闪的长长睫毛把那对大眼睛遮盖在深深的眼窝中。小而巧的挺翘鼻梁下端,竟然也和他妈妈一样长有几颗淡淡的雀斑,薄薄的嘴唇红艳闪亮,仿佛抹了口红一样。因此同学们偷偷送给他一个绰号,叫“红嘴猴”,他也常常为这事懊恼。他讲话细声细气,稚气的童音,像银铃般,因此刘有喜经常叫他大声的说话,男子汉,说话像咂妹子,要不得,没有一点阳刚之气。陈爱莲总是笑着说,刘有喜你也太性急了啵,恨不得儿子现在,在你面前就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他还是个小孩子,童音哪里就分辨得出男女来哩?刘拥军也不生爸爸的气,他对刘有喜说:“爸爸,你放心,我既叫拥军,我长大就一定是名英勇的解放军,到时候站在你面前的,一定是个你说的充满阳刚之气的男子汉!”
  这刘拥军两兄妹从小在朴实善良的前辈们的教导熏陶下,在一种谦和礼貌而又勤奋的环境中成长,他们打小就很懂事。在家做完功课就帮着下地或做家务,要不就是哥哥带着不到五岁的妹妹上山拾柴伙、打猪草。两兄妹最爱喂养家里那头黑毛短嘴的大肥猪了,这头猪是爷爷带着小拥军春天的时候去赶场买的。为买这头小猪,爷爷卖箩筐积攒的钱不够,小拥军还把自己过年时积的五元多压岁钱全掏出来了,那里面有德德叔叔给的两元钱,还有秀丽阿姨给的一元钱呢。在场上,爷爷因为没钱给他和媛媛买油饼,爷爷还掉了眼泪。爷爷说:“实在对不住我的两个好孙孙,爷爷这回连五分钱一个的葱油饼都不能给你和媛媛买,下次爷爷卖了箩筐,一定连这回的一起补上。”
  小拥军笑着对爷爷说:“爷爷没得事,买了小黑猪,养大了卖啦也给您和奶奶买葱油饼吃,每次您给我和妹妹买葱油饼,您和奶奶都舍不得给自己也买一个吃呢。”
  爷爷拥抱住小拥军,摸着他的头含着泪花说:“爷爷的好孙孙,爷爷的好孙孙。”
  两兄妹在山上,沟洼边把打回来的猪莱,剁粹后,和着奶奶剁碎的红薯藤、谷糠、泔水煮在一起,放凉后再舀进潲水桶,慢慢就把小黑猪喂肥大了。每次奶奶提着喂猪的饲料桶去喂猪,两兄妹可高兴啦,口里叫着:“啰啰啰,啰啰啰,小黑吃饭啦!”那头通人性的小黑猪就从猪栏里站起来,摇摇摆摆,甩着一对大耳朵,嘴里哼哼着来到两兄妹跟前,小短嘴拱拱两兄妹的小手,然后低头在奶奶舀到食槽的饲料里,一嘴扎下去吞吞吞地吃起来,边吃还用两只大眼珠边望着两兄妹和奶奶,好像在说,谢谢啦,谢谢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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