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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平反
  1963年底,文湘河被甄别平反,摘掉了“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帽子,从瑶岗仙矿务局回到了湘雅医学院。
  其实,为右派份子甄别摘帽工作从59年下半年就开始了。59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对57年反右斗争中被打成的右派份子中,确实表现改好了的右派份子,有个处理问题的决定。决定指出:凡是已经改恶从善,并且在言论和行动上表现出确实是改好了的右派分子,对于这些人,今后不再当作资产阶级右派分子看待,即摘掉他们的右派的帽子。从那时起,这项甄别摘帽平反工作,就反反复复、断断续续,分五批次进行了将近二十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各级党委及政府有关部门加快了对错划右派的甄别、改正和落实政策工作,经过各级党委和有关部门的积极工作,到1981年年底在全面复查的基础上,对错划右派的改正和落实政策工作才全部完成。
  文湘河实属幸运,他是第二批被甄别摘帽的。读者朋友不会忘记,文湘河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主义”份子,完全就是陈志江导演的一幕闹剧。院党委以彭成武为代表的大多数干部也是坚决反对把院里“反击右倾机会主义”扩大化的,反对把文湘河副教授错划为“右倾机会主义”份子。但当时运动来势汹汹,陈志江又兴风作浪,加之主持负责这项运动的院组织部长张希庭对处理文湘河“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强硬态度和高压手段,文湘河便躺着中枪受伤,成了院里“反击右倾机会主义”的冤大头。
  当时夏丘山师傅对院里不公正处理文湘河的所谓“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事极为不满。他多次为文湘河这个憨呆的老乡,忠厚老实的副教授,好医生鸣不平。他甚至是公开地当面责问陈志江为何这般居心叵测,痛骂他是阴险小人,自己技不如文湘河就嫉妒陷害文湘河。夏丘山师傅还在大庭广众面前将陈志江调戏周忆花被文湘河泼水的事抖了出来,他还愤怒地揭露了陈志江的许多恶行,他正告陈志江绝没有好下场,作恶会有现报的。为此事夏师傅被张希庭叫去一顿严厉的批评,但他丝毫就不惧怕色厉内荏的张希庭,他痛陈这次把文湘河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所谓罪证的荒诞无稽,他甚至是当面责问张希庭,作为党的干部为何不从实际出发,不调查研究,而偏听偏信别有用心的人。陈志江仅仅因嫉妒文湘河就大肆造谣惑众,汚蔑陷害好人,这种“司马之心,路人皆知”的闹剧,你张希庭不但不站出来指正还推波助澜,你的党性原则又去哪儿啦。被夏丘山师傅一顿质问抢白,张希庭自知理亏,他也就只能偃旗息鼓。
  夏丘山师傅还大肆指责和埋怨那几个和自己走得较近的学院领导,对他们发怨气,认为他们对陈志江的污蔑陷害,麻木不仁,以致放纵。这些和他走得近的院领导,尤其是彭成武多次向夏师傅解释,并劝勉夏师傅要讲究策略。虽然夏师傅你出身好,工作又出色,人缘也不错,但运动来势汹汹,千万别落人口舌,被人抓了把柄。像陈志江这类宵小鼠辈之人,如今借运动正像疯狗一样,要时刻提防这些人啦。文湘河教授就是太过憨呆诚实,东郭先生一样,还不是被陈志江反咬了一口。当时他抓住文湘河教授死咬不放,造谣、污蔑、攻讦,罗列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不把文湘河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誓不罢休。而面临从天而降的种种污陷栽赃,文湘河教授不也是一时百囗莫辨,手足无措吗。何况大家对来势凶猛的反击“右倾机会主义”运动,无从认清,更别说掌控运动的发展趋势了。朋友的多次劝勉,夏丘山师傅才平息了些许不平和怨气。
  第一个揭穿文湘河错划为“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是我们那位从大禹治水的颖河,穿过战争硝烟而转业来矿区的肖颖河。可敬可爱的肖矿长,从看完文湘河履历表后,压根就没有把文湘河,当作什么“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看待。相反,他火眼金睛,洞悉人性,不甘屈才。他把文湘河当成了矿上的至臻宝藏,为文湘河创造行医就诊的种种条件。才使得文湘河能平安着陆,继续在矿山医院,从事他的本职工作,坐诊行医,探究和研治矿区种种疾病。而矿工们的生命保障,也日益得到提升,他们的职业疾病,得以延缓减轻。文湘河在矿上短短几年,行医问疾,救死扶伤,钻研业务,治疗疑难,他的医术更为精进,他对有关矿山疾病的学术研究探讨更加深广。因此,他深得领导们的信任、尊重,以及矿工们的拥护和爱戴。
  能促使文湘河这么快就甄别平反,摘掉“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帽子的正义之士,仍然是我们那位可敬可爱,疾恶如仇,敢于“铁肩担道义”的夏丘山师傅了。1962年秋季某一天,夏师傅为彭成武副院长上门烹饪接待宴。他无意中,看到了彭院长桌子上摆放的一份,中央统战部关于右派分子工作问题的报告。他看完这份他早就渴望的报告全文后,大喜过望。他又将报告中的重要意见予以摘抄,并计划筹谋,如何促使院党委将文湘河甄别平反的事摆到议事日程上来。自文湘河被错划右派,发配到郴州钨矿那天开始,我们的夏师傅无时无刻不在思忖,如何能把文湘河“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帽子摘掉,并平反昭雪,回湘雅继续从事他教书、行医的本职工作呢?可敬的夏丘山师傅,他虽只是一位普通的厨师,但他和肖矿长一样懂得人才的可贵,国家培养一个临床医学的副教授有多不容易,何况像文湘河这样极其优秀的副教授。所以夏师傅从未放弃过这种思考,而是盼望着、寻求着一切机会,他深信党和政府是不会埋没一切有用的人才。当然“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美好品德已经融刻在这个纯朴善良的一介草民的血液中了,为文湘河鸣不平并寻机替他摘帽平反正是他替祖上来报恩的。
  于是,这天晚上,夏丘山师傅就携礼登门,对彭副院长陈述文湘河的冤屈与周忆花在湘雅的实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的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义薄云天的真诚,终于打动了彭院长。本来在当初陈志江及及张希庭倾力将文湘河副教授错误地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时,彭副院长和院党委大部分领导就极力反对,但当时大家都对来势汹汹的反击“右倾机会主义”运动缺乏认识,也无法认清。既然现在中央有对错划右派进行甄别平反摘帽的意见,那就应该本着“对于确实划错的,予以平反。”的实事求是的中央精神和人文关怀的态度,为文湘河同志甑别平反摘帽。于是彭院长便拿出中央的指示,结合文湘河副教授被错划右派的事实做院党委大部分领导的工作。党委大部分领导都充分了解当年陈志江污蔑陷害文湘河的具体实情,对文副教授被错划右派也是普遍关切同情的。同时,他们从后来陈志江自取灭亡的一系列犯罪事实中,也看清了陈志江当年恶意陷害文湘河的真实面目。加之他们也被夏丘山的仗义执言而感动,眼下中央既然有这方面的政策,就应及时地纠正当年的错误,为文教授甄别平反摘帽。
  院党委会上也有个别领导有不同的意见,比如张希庭部长就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即便要为文湘河副教授摘帽平反也应由瑶岗仙矿务局甄别平反摘帽并就地安排,而湘雅医学院不应干预。当然张希庭内心深处还有另一种狭隘的所谓复仇理念在作祟,因为是他当年偏听偏信陈志江的信口雌黄,不从党性原则出发,不本着深入调查,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而仅仅为了完成上级组织部门下达抓右派的指标,就推波助澜,助力别有用心的陈志江把文湘河冤屈地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份子”。他担心文湘河摘帽回湘雅后,会伺机报复他。所以,为文湖河改正摘帽的工作,张希庭便坚决反对,推托交由文湘河下放的郴州瑶岗仙矿务局解决,而湘雅不予插手过问。正如当年他坚决主张支持陈志江一样,他也是处心积虑希望将文湘河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然而这次张希庭在院党委一班领导中是个孤家寡人,又没有上面的政策撑腰,他被彭成武院长一顿抢白后,也就偃旗息鼓了。
  于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文湘河右派甑别平反的事,也就水到渠成的得以解决。就这样,1964年春节前,离别湘雅近四年的文湘河,又回到了自己的母校,湘雅医学院的怀抱。文湘河能离开瑶岗仙,顺利地回到湘雅,不是肖颖河局长从中斡旋,恐怕也是做不到的。中央对第二批摘帽平反的右派份子的原则安排,是以就地安排为主。文湘河是医生,在矿区几年工作的时光,对矿区的矽肺病,腰肌劳损等病症有深入的钻研和及时诊治,这正是矿区最需要的人才,他的人品和职业情怀,也得到矿区领导和矿工们普遍贊誉。要离开矿区,不费周章,恐怕没那么容易。“瑶岗仙钨矿开采治炼公司”61年已改为“冶金部直属瑶岗仙钨矿冶炼局”。文湘河在肖矿长的悉心关怀下,张院长的重用信任下,矿区工人们的关怀与热情鼓舞下,其医学硕果累累。面对这些知遇之恩,让文湘河自己也去意徘徊,不知所措。按当时文湘河在矿区工作的实际情况,肖局长完全可以安排具体经办人,在文湖河右派改造甑别平反表上,写上这么一段话:“文湘河同志,在当年‘右倾机会主义’运动中,被错误地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并在来矿务局几年的改造中,坚决拥护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工作努力,思想进步。经矿务局党委会及矿务局‘右派份子甑别纠正办公室’会议决定,为文湘河同志摘去‘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帽子,予以彻底纠正平反。即时起恢复该同志原有的干部级别、工资待遇,并留任矿务局中心医院继续开展工作。”这样,文湘河就可以一如既往,呆在瑶岗仙了。
  瑶岗仙,一个美丽而神奇的地方,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一心只为共和国掘金探钨,一心只为共和国的建设添砖加瓦。这里崇山峻岭,风光秀美,人心厚道,这里,就是他文湘河生命中的第二故乡。至于,周忆花和文湘河的儿女们,甚至还有周忆花的父母和周忆花最痛爱的弟弟周德山,要来矿上生活工作和学习。肖局长,古道热肠,和大禹治水一样,他泽披良善。他宽阔的胸怀,早已有了主意,文湘河的家属,矿务局可以悉数接收。周忆花不是在湘雅阅览室工作杰出吗,那好,到矿务局图书馆任副馆长。周德山,58年的高中生,且性情沉稳,寡言少语,那好,到矿务局机要办公室工作。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种既从实际出发,又富有远瞻性的安排,这种既人性又充满人文情怀的安排,谁能拒绝?
  人是很难预料后事的,如果接受了肖局长的这一安排,文湘河也许在矿区能为矿坑疾病做出杰出的贡献,也会因此成为医学界在这个独特领域的医学专家,而且还很有可能躲过日后文化大革命中在湘雅的第二次罹难。可以肯定只要肖局长在这方土地坐镇,文湘河就尽可静心乐意地在他一亩三分地干好工作,享受岁月静好的下半辈子。也不会回到湘雅医院那虽高深的学府,但却是荆棘横生的地方,再过那提心吊胆的日子。文湘河被肖局长的忠义肝胆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期待今后一家人在矿区的平顺而幸福的日子,他想急于把这万分的高兴让心爱的妻子和懂事的内弟分享。于是他马不停蹄,飞奔到矿上邮局,连忙发了封长长的电报,三分钱一个字,这封电报花了他整整一块伍毛钱。
  周忆花接到文湘河的电报,内心不平静了。她首先想到,要找夏丘山师傅拿主意,也只有夏师傅,才能摆平这两难的局面。“忆花妹子,你对文教授留矿山和回湘雅是怎么想的,把你心里话讲下。”夏师傅笑眯眯地望向周忆花说。
  “夏师傅,文湘河,这次能够摘帽平反,没有你夏师傅,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一个乡下来的妇道人家,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我平素在阅览室,也特别关注,关于右派的一些新闻报道,但一些政策文件,是不可能看到的。这次真正搭帮夏师傅了,我都不知讲些什么好。那次去瑶岗仙,我亲见了肖矿长、张院长、杨老师一帮好人,所以,湘河在那里,我也就不担心。但是这一个家,分两地,憨憨、瑶瑶又还小,我实在是有些难熬。虽说德德下班帮忙不少,但他毕竟有他的工作,我也不想太耽误他的工作。但是湘河电报上说的肖局长对我们一家的周到安排又实在是不忍心拒绝,可真要去瑶岗仙矿上,我又有些犯难。不是嫌弃那里偏远,条件差,而是我这边阅览室的工作,目前已上了一个新台阶。老梁主任这样信任我,我如今又是副主任,各项工作的决策安排,具体管理杂事等等,都要亲力亲为。具体的事,我必须和阅览室那帮老姐姐们认真去做,才能完成。唉,实在是不忍心离开呀。尤其是德德,自从拜您为师学厨艺以来,在夏师傅您的尽心尽意地指导调教下,进步好快呀,这也是你们前世就注定了有师徒的缘分。周德山这样的老实伢子,能跟哒你学门好手艺,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积来的德。要早个五六年,能够有缘认得夏师傅,并跟你学手艺,现于今早就出师了。不过,也不晚,有夏师傅耐烦教,德德又精心学,早晚会学会的。”周忆花,不急不徐讲了这许多。她又跟夏师傅和自己续上茶水,她对周德山说:“德德,暖瓶里没开水啦,你撬开煤火,再烧一壶咯。”
  “好唦,姐姐,我就去烧。你先跟夏师傅打啰。”周德山说着,提了暖壶出去了。
  周忆花又对夏师傅说:“夏师傅,先喝口热茶吧。夏师傅,我跟你讲这么多,其实您听出来了,我认为,文湘河还是回湘雅比较好些。毕竟他还可以教书,搞科研。上次,在路上碰到那个王耀国老教授,他问起湘河的情况后,还十分婉惜的表示,湘河这个人没能继续教书搞科研,真是太可惜了。夏师傅,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好的,忆花妹子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湘河回湘雅是最好的,过去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当然文教授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谁都晓得是陈志江害的,这也扯不上是跌倒,又没犯啥错误。你看我个大老粗,就是不晓得讲话。哈哈哈。文教授能回湘雅来,不仅仅是一家人又团聚了,更重要的是你刚才讲的,湘河又能够教书搞科研了。瑶岗仙,缺的是好医生,好医生到哪里都能找到,能教书、看病又能搞科研的人,就不是哪么好找的。陈志江陷害湘河的根本原因,不就是最初没有进得王教授的科研小组吗?忆花妹子,我认为,把我们的意见,要德德赶紧拍电报给湘河吧。这样的事解决得越快越好,省得夜长梦多哦,你说呢?”夏师傅坚决的说。
  “我坚决赞成夏师傅的意见,姐姐,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好吧,我立刻就去草拟电文。”在一旁始终认真听姐姐和夏师傅打讲的周德山连忙说。
  周德山他何尝不想姐夫早点回来,回来多好,憨憨、瑶瑶终于可以有爸爸关爱呵护了。何况姐夫是那样爱他的事业,在瑶岗仙,他除去吃饭和寄给家里的十块钱,其余全都买书籍杂志了。毕竟那里是矿区,医学信息不可能有这专门的医学院快迅全面。很快周德山把电文拟好了:
  “河,来电收悉。家里决定,你火速回湘雅!感谢肖局长等,花。”
  文湘河收到电报后,十分犹豫,但是他深知这封电报对他的重大意义。其实,从理性的角度,这事搁上在谁身上,结论都只能是一个,回湘雅,毕竟那里是他文湘河,生活学习工作的主场,何况他那么地热爱他的教学与科研工作。如果不是这次陈志江的陷害而使他这次遭遇人生的滑铁卢,他在王教授指导下的心血管、心电图等科研工作早就提升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了。他快到不惑之年了,这正是人生中青春鼎盛时期。他有太多的可能,在自己倾心热爱,毕生追求的事业上,创造一个又一个的辉煌。虽然这次的人生意外,让他的教学和科研工作被迫中断,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在矿山又遇到肖颖河局长这样的大贵人,让自己有一个极好的行医就诊的医疗环境,同时,这也促使他的医术,在矿山职业病学上,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他写的《论矽肺病的中西医兼治》、《矿山腰肌劳损的病理探究和医治》两篇医学论文在《中华医学》杂志一经发表,反响强烈。
  但是,当文湘河一想到肖颖河局长和矿上一些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和事,就犹豫徘徊,难以决择。肖颖河局长一个善良厚道,胸襟宽广的长者,当年他带领他的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在战火硝烟,英勇杀敌的战场上屡建奇功,为夺取新中国做出过不朽贡献的铁胆将军;如今又成为了在党和人民的一声号令下,穿越火线,脱下军装,来到并奋战在祖国建设最需要的钨矿矿区的卓越领导。他在这个新中国首个重点开采建设的矿区除了带领矿工们探矿冶矿外,他还如此看重人才,体恤民意,平易近人,这怎不叫人敬仰万分呢?文湘河一想到肖矿长睿智勇毅的行事作风,想到他细致入微的关切,想到他幽默而风趣的亲切待人,他心里立刻产生肃然起敬,感沛万分的激动。尤其是每每几声爽朗的笑声之后,一句:“瞅你个呆子!”的温暖话语,那真叫文湘河,如沐暖阳,如坐春风,通体舒畅,干劲倍增。还有知人善任的张院长,热情爽朗的杨老师……文湘河实在是难以决择自己的去留。既然这样,那就把我的去留交给命运,顺其自然吧。
  文湘河拿着电报到了矿务局局长办公室。
  “来啦,文医生!坐吧。”肖局长亲切地笑着,并起身亲自给文医生,倒了一杯开水。文湘河知道肖局长从来不喝茶,战争年代,戎马倥偬,哪有功夫喝茶?你刚刚泡好一杯热茶,那边炮弹袭来,阵地就要转移。一瓢凉水,一饮而尽,扛枪就走,喝凉水比喝茶来得痛快呀!文湘河接过肖局长递来的白开水,道过谢,就从上衣口袋掏出电报。
  “哈哈哈,文医生,为难了吧,看这是什么?”肖局长摆摆手,把一封公文递给文湘河。
  文湘河看了看公文抬头,“中华人民共和国爱国卫生委员会直属湘雅医学院行政公文”公文大意是,请瑶岗仙矿务局协同解决,文湘河同志错划右派,甄别平反摘帽的工作,恢复该同志湘雅医学院副教授职务等事宜。并原则同意对调湘雅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医生黄志雄同志,去瑶岗仙矿务局中心医院工作的商调意见。
  文湘河看罢,将公文交给肖局长:“肖局长,太感谢了,叫我说什么好呢?大恩不言谢,我也只有‘謝谢’两个字啦。”文湘河万分激动的对肖颖河局长说。
  “甭谢啦,文医生,你的情况,我还不清楚?知道你在留矿山和回湘雅医学院这事上很为难。正好黄志雄医生早就想调咱矿务局中心医院,他老家是宜章乡下的,离咱矿务局不到十里路。家属迁城的事又办不了,1962年开始,农村户口迁城的政策收得很紧,城里人还要大批下放农村呢。所以,去年黄医生就到局里来找过我,想调咱们局中心医院。但湘雅那边一直没有放人,黄医生医术高明,是外科医生,局里也正需要,我去年就跟湘雅协商过,湘雅那边只说再研究研究,就没下文了。
  这次你摘帽平反,原则上是回不了湘雅的。但是我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何况你来瑶岗仙以前,主要还是教学搞科研,坐诊行医也只是带学生实习的一份工作。打了十多年仗,我懂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道理,我不想耽误你呢。所以这次,我就去函湘雅,提出采用对调的方式,解决你回湘雅,黄医生来局中心医院工作的事。没想到这次有意栽花,花盛开,事办成了!太好啦!文医生,今晚,你来家里头,我叫上张院长,咱好好庆祝下,来个一醉方休。咋样?”那文湘河听罢,潸然泪下,哽咽起来。他点点头,朝肖颖河躹了个90度的躬,捂着脸走出局长办公室。他的身后又响起更为爽朗的几声大笑和一句:“瞅你个呆子!”
  1964年春节前,文湘河回到了湘雅。“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仅仅只四年之久,文湘河却恍如隔世。1960年春节前走时,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恐慌无助,对家人的歉疚不舍,对前程的渺茫莫测,几乎让他一夜泯了心志,白了头发。他手足无措,精神恍惚。汽车穿行在湘南的崇山峻岭,一路上雲锁雾罩,雪花飘落,寒风刺骨。当年去瑶岗仙路上的那一幕情景,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到了瑶岗仙,别人都下了车,他却瘫痪在车厢里,手脚麻木,不醒人事。还是同行中有人又是掐他的人中,又是给他灌热水,他才苏醒过来。如今真是造化弄人,他又要从瑶岗仙回到长沙,回到湘雅医学院了。湘南,仍然是雲锁雾罩,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漫天飘落的雪花,纷纷扬扬,已把弯弯的山道,覆盖成一条白练。寒风从车窗灌进来,依然和那次去瑶岗仙一样,是同样的锥心刺骨。但文湘河的心底却异常温暖,思绪敞亮。车窗外的景色,眼前浮现出的妻子儿女形象,让他心旌摇动,情绪难平。
  他最心爱又最掂记的妻子周忆花,能干的身影,姣好的面容,坚忍刚毅的个性,让他恨不得插上双翼,立刻飞到她的身边。憨憨已经六岁多了,已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从周忆花的信中对憨憨的夸讲,文湘河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个小小少年的神情面貌。含蓄腼腆,乖顺沉稳,学习自觉,成绩抜尖。他遗传了他妈妈秀丽清雅的容貌,他小小年纪也耳濡目染了家庭的变故。妈妈在逆境中的那种坚忍不拔的品行,对他的性格形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而他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更立事。周忆花信中夸他,做饭洗菜,洗碗涮盆,扫地抹桌,帮妹妹洗脸洗脚,家务事几乎包揽一半。够不到的地方就搭凳爬椅,提不动一桶水,就半桶半盆。总之,小憨憨就跟周忆花小时候一样,穷人家孩子早就当家啦。
  瑶瑶也快四岁了,在幼儿园上中班。她在家,听妈妈和哥哥的话,又勤快又乖巧,常抢着帮妈妈和哥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尤其是在幼儿园,唱歌跳舞,领队玩耍,俨然是个小老师,很是受老师们的喜欢和爱护。
  文湘河也时常想起,自己特别喜欢的德德弟弟。他似乎就是姐姐周忆花的命根子一样,周忆花万分痛惜他,关爱他,为他错过考大学的事,不知叹息遗憾了多久。现在好啦,食堂保管员的工作,干得那样的出色,又被夏师傅收做了关门徒弟。他沉稳安静,手巧心细,善于观察,用心体会的这些自身条件,让他很快得到了夏丘山师傅的真传。听说他已掌握了夏师傅,许多菜式的独门绝技,并能够别出心裁,花样翻新。现在,学院领导的接待餐宴,已少不了他忙碌而俊俏的身影。夏师傅是人前人后,对周德山夸过不停,惹得教工第一食堂后厨的大佬们,吃醋不已,说:“夏师傅真偏心,这哪里是带徒弟咯,这分明是带崽呀。
  文湘河是走一路想一路,想一路走一路。抵达长沙时,已是薄暮冥冥,华灯初上时分。他搭乘五一码头至荣湾镇的轮渡,过江回家。他站在轮渡甲板上,举目望向河东,那里华灯璀璨,热闹非凡。一排排楼房,鳞次栉比,一条条街道,车水马龙,人潮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一会儿的功夫,霓虹灯在城市上空交织辉映,把整个城市照彻得五光十色,通体透亮。远处传来声声震天的鞭炮声,似乎在友情提醒这座千年古城,春节将至。虽离春节还有几天,但人们也早就期盼,1964年春节快点来临。江风带着寒意,鼓起文湘河的衣摆,文湘河转过身来,朝河西的荣湾镇望去。那里同样是灯火璀璨,不同于江东的是,那璀璨的灯火却是一层层,一排排,高低错落。他知道那是高校云集的岳麓山,那里有他从十八岁起,就开始生活、学习、工作的母校一一湘雅医学院。阔别四年了,如今终又回到了学院的怀抱。文湘河有些许忐忑,他不知道,世易时移,今后还将有多少的未知在等着他去揭晓。但他坚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文湘河应该,也只能够激励自己,不管前面山重重,水复复,道路艰险又漫长,我都将坚定的走下去。“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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