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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多事之春
  刘有喜怀着沉重而又说不清的复杂心情,回到了穿石渡。
  1960年,早春时节的穿石渡,格外宁静。穿石河亦如以往奔腾呼啸,永不止息地朝前流去,两岸的山,没有了树木被风吹过的林涛呼啸,便只能和鸣着穿石河的浪涛发出低沉而又劲厉的呻吟。山下河边,远远近近的人家也都静静地默立着,偶尔几声狗吠声,更平添了山村的几分静谧。如丝如针紧密不歇的春雨,把渡口小路淋得泥泞透湿,刘有喜踏着这条泥泞的小路朝家走去。
  经历了两年的人民公社大食堂在穿石渡东西村,已经到了实在办不下去的艰难地步,何况又遇上干旱、水涝等自然灾害,粮食歉收,口粮严重不足。临去长沙前,陈福中书记召集肖汉明、刘定邦、刘有喜、周德山等队上几个立事的人,碰了几次头,商议今年的诸多杂事。首先就是停办食堂,停办敬老院,停办大队幼儿园,分灶到各户,暂度饥荒,其次是组织春耕播种,育秧插田。稻谷种子不够,怎么办?偷不来,抢不到,只好继续靠陈书记这张老脸和他肚子里一截狗肠子的光荣本钱,去上面软磨硬泡。还有就是劳动力的调配,这两年精壮后生外出不少。好几拨年青伢崽,利用过年时看管的松懈,偷逃到新疆去啦,听说那里能吃饱饭。抓了几个没有跑脱的,被称着“流窜犯”,严加看管了起来,这种劳力外流的现象才稍许扭转,但仍堵不住这种劳动力外流的现象。刘有喜提出,按陈爱莲组织老幼学生复收,及学生过渡口上下学的方案,进行生产任务承包单干。这一招即刻获得大家举手赞同,上级要来检查监督,就打马虎眼,蒙混过关。刘有喜虽只当了个小小的记工员,但陈书记却把他当队上挑大梁的主,而且肖汉明,刘定邦又特别服他依靠他。那周德山就更不用说啦,他的喜哥哥在他心中是是何等地位,是穿石河边的巍巍青山。
  六月初,陈爱莲生了,生了个不足四斤的瘦小男孩,这已让刘有喜和他的爹娘欢天喜地,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产后的陈爱莲虚弱得很。好在是分食到户了,刘有喜的爹娘和刘有喜在每顿饭上,都会想办法让陈爱莲有个汤汤水水,稀稀干干的。刘有喜离开周忆花家时,周忆花竟然变戏法似的,搞来一些鸡蛋、红糖、猪油等稀罕物,严实打包,强行让刘有喜带回穿石渡给爱莲补充营养。刘有喜感动得泪流满面,唏嘘不已。周忆花自己有孕在身,四月初就要临盆,文湘河又出了这档子事,她还这般心细如发,善良体贴。
  陈爱莲的家人,四哥四嫂、五哥五嫂,都喜孜孜地来看望陈爱莲,给刘有喜父母贺喜。他们带来了平时节衣缩食,细心积攒的粮油食物等,带着爱莲母亲的关切来看家中最疼爱的小妹来了。尤其是五嫂把自己儿子穿过的,已小得不能再穿的小衣小裤,全都洗净烫过,拿来给小外甥穿。她还把不能再穿的破旧衣服,裁剪洗烫缝制成各色屎布尿片,打了一大包拿来给自己的初中好友,现在的小姑子坐月子用。其实,爱莲娘家那边日子也不怎么好过,爱莲母亲的水肿病也时好时歹。刘有喜和周德山去长沙时,爱莲也趁寒假回了趟家,看望母亲和哥嫂。她娘家的人民公社大食堂,早在春节前已停办,各家各户粮食自救后,反而比食堂要吃得稍饱些。母亲的水肿病也奇怪,过年那几天有点荤腥,水肿病就轻了许多,年一过去,没有油水便又复发了。
  五嫂开玩笑对爱莲说:“爱莲,姆妈的水肿病,是富贵病,看有哪个富贵人家要娘啵,把娘送过去养一段,保证这病不治而愈。哈哈哈……”
  “你这个死妹子,拿我开心,看五崽回来,我不告诉他打你一顿,哈哈哈。”姆妈她自己和爱莲也笑了起来。
  四月初,周忆花第二胎诞生了,这次是个小妹子,长得就像脱了文湘河的壳一样,周忆花喜极而泣,她十分思念她丈夫文湘河。不知湘河在郴州一个叫“瑶岗仙”的地方,好不好?文湘河从小到大,从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去那里开矿,他怎么吃得消?周忆花打算,坐完月子就和弟弟周德山一起去探望文湘河。周忆花本就不矜贵,又是生第二胎,加之有弟弟周德山照料,她月子里身体恢复得很快。夏丘山师傅比以前来家串门,走得更勤快,他根本就不相信文湘河是什么“资产阶级右倾机会主义”份子,他知道那完全是陈志江那个王八蛋,丧了八辈子的良心,故意陷害他那个憨呆的小老乡。他人前背后,多次为文湘河鸣不平,他对和他走得近的几个学院领导讲,你们真瞎了眼,明明晓得陈志江栽脏陷害文湘河,却装聋作哑,任其非为。他还愤愤不平,那个陈志江为非作歹,眛良心害人,早晚会遭报应,不得好死。大家劝夏丘山师傅,少讲两句,文湘河的事,稍有良心的人,哪个不晓得是陈志江栽脏陷害的?
  五月底,周忆花和周德山两姐弟,抱着刚满月不久,还未取名字的小妹子,牵着两岁的憨憨,踏上了去郴州那个叫“瑶岗仙”的地方。一路上美丽漂亮的两姐弟,尽遇好人帮忙,他们出奇地顺利,几乎没走什么弯路就到了郴州瑶岗仙,这个神秘莫测的地方。
  瑶岗仙,位于郴州的资兴与宜章交界的崇山峻岭中,山势陡峭险峻,山峰连绵起伏,这里海拔高度一千多米,常年四季,雾锁云罩,山岚缥缈,古木苍天,瀑布喧嚣,瑶岗仙这里曾是瑶族人躲避战乱,迁居聚集的地方。自1914年,“粤汉钨矿公司”在这里成立后,大批瑶民被迫迁往汝城及其他去处,中国钨矿开采业就在这深山老林应运而生,因此瑶岗仙作为中国第一家钨矿,便奠定了中国钨矿业长子的地位。瑶岗仙赶走了瑶人,却来了一批又一批,一拨又一拨的淘金者,他们艰难苦困,掘钨淘金,风雨无阻,以命相拼。因此,这里的民风强悍好斗,争钨抢矿,狩猎举枪,常常为争夺一处矿山,火拼动武,不惧高强。
  瑶岗仙山麓下有一个繁华的小镇子,镇子里有一条长达300余米的街市。矿山兴旺的时候,街市上有大小店铺数十家,一般生活用品和生产资料都有供应,南杂百货、铁匠铺子、篾货杂摊、中草药店、磨豆腐坊、杀猪卖肉、茶馆酒肆、缝纫棺材,以及邮政代办一应俱全。此外,大烟馆、赌场和妓馆等玩乐场所,也乌烟瘴气,生意鼎盛。解放后,政府进驻瑶岗仙,保留了街市上大部分经营业,取缔了烟馆、赌场、妓院等场所。尤其是1953年12月,中央政府重工业部把瑶岗仙钨矿列为国家“一五”时期全国156个重点工程建设项目之一,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批干部和专家技术人员,在这里拉开了大战瑶岗仙、建设新矿山的序幕。瑶岗仙旧貌换新颜,新中国的钨矿开采业从此正式走向繁荣。
  文湘河他们这批从省城长沙各高校及各事业单位被定性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200百来号人,是60年春节前抵达这儿的。经过紧张的而又短暂的培训后,他们这一批人,被编为探矿一组,探矿二组,采矿五个组,选矿五个组,其余人全编入洗矿队伍。文湘河是湘雅来的医生,履历表里又清清白白,八年攻读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留校任教,提前晋升副教授,没任何汚点。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一段,除了一些看似虚无的揭发材料和一人揭发签名以外,沒其他经得推敲的证明材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冤大头,看人呢,单单瘦瘦,中条个头,白净面孔,架一幅黑边近视眼镜,一看就晓得,这是个从未干过体力的憨呆知识份子。
  负责分配来矿上劳动改造的领导,是一个操着一口河南口音的南下干部,他五十来岁年纪,面相善良,眼光和霭,举手投足,干脆利落,典型军人风范。他看完文湘河的履历,又反复打量文湘河一番后,便大笔一挥,在改造分配表的文湘河一页下方签上“矿山医院”四个字,并快速签上自己的字:肖颖河。然后笑眯眯地幽默而风趣地对文湘河说:“文老师,咱一笔写不出俩‘河’字。你是湘河,好,来自毛主席的‘漫江碧透,百舸争流’的湘江;我是颖河,颖河知道吗?白居易的‘不尔民为鱼,大哉禹之绩’,大禹治水的起始地方你总会知道吧。你又是湘雅来的,我这人从不屈才,你去矿部医院报道吧,张院长看了分配表,他会乐意接收你的。这边文湘河如梦方醒,惊讶得眼镜都滑落下来了,他往上推了推镜架,把分配表又仔细看了看,大冬天的,文湘河的额头上竟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咋啦,不相信?中,那我收回吧,重新分配!”肖颖河对发呆的文湘河说。
  “相信,相信,谢谢矿长!”他连忙拿起地上简单的行李,朝慈祥地望着他微笑的肖颖河,敬了个90度的躹躬礼走了。他身后立即响起几声爽朗的笑声,外加一句:“瞅你个呆子!”
  周忆花、周德山姐弟俩一路顺风,赶到瑶岗仙钨矿总公司正是日当午时。他们问清春节前发配到这儿,接受劳动改造的人的住处后,便风风火火地朝那片棚户区赶去。正当他们快到棚户区的时候,一辆救护车鸣着尖厉的笛声,从一条通往远处深山里泥泞不堪的道路上急驰而来。两姐弟惊魂未定,周德山连忙把憨憨抱在怀中,憨憨两只小手紧紧搂着着他的脖子,大人和小孩都瞪大眼睛,朝飞驰而来的救护车望去。
  棚户区建在一座山脚下,低矮简陋,房屋连成片。每户一张吱呀着响的木门,门上有几根铁丝扭成的锁扣和穿透门框扭成的铁丝扣,搭一起锁住了家门。每户都有一扇两页的玻璃窗,窗户一律位于进门的右手边,窗户里边都用铁丝网网住,应该是怕小偷翻窗吧。门的左手边是接着屋檐搭起的厨房,厨房不大,一锅一灶一小案台,案台上放一块砧板和油盐酱醋之类。灶台下面搭了几层木板,做成简单的碗柜,有的碗柜有门,有的碗柜没有门。不管家里多少口人,统统两间房,前后各一间。后面那间虽有窗户,但靠山边,光线不好,屋子里较暗。周忆花想起自己住的筒子楼,只一间房,这里还多了一间。
  厕所是公共的,在棚屋的端头,厕所一溜有八个蹲位,蹲位没有门,但每个蹲位都有木板间隔。男厕所靠墙的地方有一长溜水泥便池,便池背对蹲位。女厕所亦如此,只是少了便池。洗衣洗菜都在棚屋前面露天的地方,一个水泥砌的长台,一个水泥砌的圆池。水是引来的山泉水,蓄在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泥池中,池子的下方接出两根水管,一根到水泥台,一根到洗菜池,都装有笼头,用起来很方便。做饭时你可以提篮去淘米洗菜,也可以提水回家用,家门房檐下还有一长溜排水沟。
  观察完这一切后,周忆花心里,比刚看到飞驰尖啸的救护车时平复了不少。她心想,这里基本生活条件还过得去,和学院筒子楼差不了多少。周德山仍抱着憨憨,憨憨仍双手紧搂着舅舅的脖子,憨憨对陌生环境,不感兴趣,他只想早点看到爸爸。周忆花两姐弟就坐在经人指点的文湘河门前,静静地等候文湘河的归来。正午时分,棚户区的住户人家陆续回家,都纷纷打量这美丽漂亮的姐弟俩和他们每人抱着的孩子。
  一会儿,文湘河隔壁的邻居回家来,她看到周忆花姐弟坐在文湘河门口,就落落大方地走近他们说:“你们是文医生的家眷吧,文医生中午是不可能回来了。上午矿区矿坑出事了,有个矿工被炸碎的矿石埋了几个小时后才挖出来,正在医院抢救。”说着她又对周忆花和周德山说:“来,大妹子把孩子抱进来大吧,外面风大,小兄弟你也进来,把行李也拿进来。”她打开门锁,把周忆花两姐弟让了进来。“你们先坐,我去食堂打饭,我和文医生都没有自己开火。”
  周忆花抱着睡着了的女儿说:“大姐,您别客气。我们坐在您这儿等文湘河就是了,真麻烦您啦!”她边说边欠欠身,算是致谢。
  “大妹子,看你说的,我和文医生都是天涯沦落人,在这矿区相遇就是缘分。坐吧,坐吧。食堂很近,我会很快的。暖水瓶有开水,小桌子上有水杯,自己倒水喝吧!”杨老师说着提了个竹蓝,放了碗筷。走出家门。
  利用这会,周忆花摇醒女儿,侧过身子去喂奶。憨憨已在周德山怀里睡着了,但他睡得不踏实,时而惊悸地动几下。周德山将脸贴在憨憨脸上,用手轻拍着憨憨,一个多月在姐姐家的照料生活,他似乎又成熟了许多,尽管二十岁未满。一会儿邻居大姐回来了,她放下竹蓝,取出饭菜,对周忆花两姐弟说:“快对付吃点吧,食堂伙食就这样。我和文医生下放到这里,已经是这批下放的人里,命最好的,我们遇到贵人啦。”说着她分好饭菜,分别递给周忆花姐弟。
  两姐弟谢过她,周德山对周忆花说:“姐姐,你先吃,我喂好憨憨再吃。”
  “憨憨我来喂,你先吃吧,德德!”周忆花对周德山说。
  “莫讲哒,姐姐,小妹子要吃奶呢,你早上又没吃什么东西。”周德山把醒来的憨憨抱到腿上坐好,开始喂憨憨。
  借这会功夫,我们说说文湘河隔壁的这位女邻居。她叫杨芳,湖南师范学院的副教授,主讲古代文学,她是真正因言罹罪的典型。杨老师一身书卷气,气质满满,是位风韵高雅的大家闺秀。她身材颀长,肤色白晳,标准的瓜子脸上,两弯柳叶眉,一双桃花眼,翘鼻梁,薄嘴唇。她主讲的文学课,听讲的学生常常是坐满教室,爬满窗台,挤满走廊。尤其是她主讲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先秦两汉,神话《诗经》、论语孟子等课,那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杨老师中气十足,京腔京韵,声线如银龄,气韵如黄钟。每每讲授起来,她总是情动于衷,激烈昂扬,讲评挥洒,纵横捭阖。
  在她的描述下,学生们眼前生动地再现出那个创造了灿烂中华文化的伟大时代。流派云集,百家争鸣,处士横议,众说纷纭。那个时代的大家散文更是言辞犀利,洋洋洒洒,共融你我,兼收并蓄。他们杂天下之学说,成帝王之权术。杨老师把那个开思想活跃,言论自由,搏采众长,不分庶士之先风,近乎完美的时代背景,发挥得激情澎湃,动人心魄。杨老师思想激进,崇尚学术自由;她推崇人性的彻底解放,歌颂言论的无拘无束;她追求世道的公平公正,摒弃群体的倾轧和阴谋告密的拙劣。总之,她始终向往的是光明世界,对一切黑暗和龌龊进行毫不留情的批判斗争。
  作为一介女流,正是因为杨老师嫉恶如仇的个性和耿介拔俗的品行,让她在教学生活中总以激浊扬清为己任,对那些玩弄政治权谋的无耻之徒从来就不留丝毫情面。所以几次运动下来,她最终没能逃脱政治斗争的倾轧而被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份子,送到瑶岗仙来开矿冶矿。
  杨老师跟周忆花说,她和文湘河一样,既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同样遭劫难后,遇到贵人。当然她和文湘河遇到的是同一个贵人,这个贵人,就是1950年接管瑶岗仙钨矿公司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湘南纵队,某部师长肖颖河。那个从大禹治水的颖河,走出来的南下干部,现任钨矿公司的矿长兼党委书记。是他慧眼识珠,惜才而不屈才的宽阔胸襟和高瞻远瞩,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政治家情怀,他才能够对像文湘河和杨芳副教授这一批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的人,进行认真甄别,把其中不乏优秀者放到该放的地方,让他们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这才有了他瞬间大笔一挥,对文湘河与杨芳两位教授进行果断而合适的安排:一个进矿区医院,一个进矿区子弟学校。
  当文湘河拖着极度疲惫的双腿回到家时,家门已打开。屋里已由周忆花姐弟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得整整洁洁,房门钥匙是隔壁杨老师找学生去文湘河那拿的。矿区医院张东林院长,即刻派人送来了食堂饭菜票,晚饭和一些生活用品,这一切都出乎周忆花姐弟俩的预料,她们来矿区前的种种担心渐渐消弥。文湘河到家,周忆花伺候他洗涮吃饭后,他抱起已熟睡的小女亲了个够。又抱着始终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也不肯去睡觉的憨憨。一家人坐在床上,讲述自春节前离别的种种情形,文湘河跟周忆花姐弟简单而动情地叙述了他离开湘雅的一小段经历。
  其实,湘雅医学院的大部分上层领导是同情和庇护文湘河的。但他们对事态的发展也始料未及,他们没想到院组织部长张希庭以省“反击右倾机会主义”办公室的大帽子强势压制党委对文湘河的所谓无原则处理的意见。院党委以彭成武为首一帮干部坚持不要把“反右倾机会主义”运动扩大化。他们原以为停了文湘河的工作,把他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罚他洒扫两个月的卫生,走下形式也就算了。过一段时间,就会以文湘河认真改造,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的理由,摘掉帽子,安排工作。谁曾想张希庭在院党委会上非难彭成武他们多数干部的这种处理意见,加之陈志江也不依不饶,到省卫生厅告状,更由于运动发展的趋势,谁也看不透,掌控不了。所以文湘河的问题也就层层升级,由省里直接干预处理,凡省直机关和省直高等院校的“右倾机会主义”份子,一律下放到工矿企业劳动改造,文湘河便被分到郴州瑶岗仙钨矿公司。
  一开始文湘河也做好了下矿坑的准备,他原想,这世上的事,仿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他祖上就是靠矿业发家的,这天道轮迴,如今轮到他要下矿坑出苦力了,这难道不是命运在捉弄人吗?既如此,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
  不曾想,竟然几分钟的时间,戏剧性的一幕就又把他拽出了矿坑。
  肖颖河,这么个身经百战的军人,他襟怀坦荡,目光长远,格局阔大,他爱才惜才,边从不屈才没才。拿到文湘河的履历表后,他认真看了两遍,他气得拍桌子骂娘:“有些乌龟王八蛋,就会这样作践人才,读了八年的医科大学,教书从医搞科研十多年,发配来矿坑挖矿。真他娘的,岂有此理?这不是坑国家吗?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纯粹就是整人吗?湘雅,那可是医学界的头块牌子,能在那里教书行医的人,又能犯多大的错呢?他娘的,太会浪费人才了,既然你们不要,到老子这里就是块宝!”于是他星夜便去到矿区医院,把文湘河的履历表给张东林院长看并征询张院长的意见。那张东林院长投笔从戎前,学的就是医学专业。他双手击掌,放声大笑:“老肖,这人可不得了,我看过医学刋物转载他的论文和报道。连美国哈佛那样世界顶尖的医学院,都引用过他的学术论文呢!你给我送宝贝来了,我下回搞到好酒,一定先送给你喝。哈哈哈!”这就是文湘河所说的几分钟,戏剧性一幕的幕后故事。
  文湘河到矿区医院,被张东林院长特意安排在院内最好的诊室,门口挂了“全科诊室”的牌子。一时间矿区都晓得,从长沙湘雅医学院来了位顶尖医生,所有疑难杂症都能诊。于是文湘河的诊室便人流不断,文湘河也常常是看病,看得昏天黑地,饥肠辘辘。我们前面描述过文湘河行医的情形,亲切幽默,病人如沐春风。他特别关切矿区较为普遍的两例病,矽肺病和腰肌劳损,对那些被矽肺病折磨的矿工、或腰肌劳损折磨的矿工,文湘河特别地关切。他知道探矿要爆破,选矿要碎石,洗矿要长期弯腰驼背,手浸脚泡的,要想根治他们的疾病,可能性恐怕不大。只能是药物缓解和轮岗相结合。他一方面央求昔日同学好友,搜集这方面医学资料,寄给他钻研学习。一方面向肖矿长建议轮岗制,再一方面就是向当地药农,求教止咳的中草药。他这几个月可以说是赴在这上面了,那些曾被他医治的矿工,既配合他,又感激他,病症也有所缓解。
  肖矿长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为自己分配时的正确决定而深感欣慰。今天救护车里,挖出的那个被埋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矿工,抬上救护车已无身命体症了。文湘河率领几个较强壮的医生,对哪个被埋的矿工当即在矿工庞进行反复的人工呼吸、心肺按压复苏处理。到医院后,又通过大剂量的静脉补液等救治措施,病人方恢复了生命体征。病人的家属又是磕头致谢,又是文神医,文神医地到处传播。消息传到肖矿长那儿,肖矿长大为感动,又听说文湘河的家眷来了,肖矿长便联系张院长送饭菜票,送晚饭及一些生活用品到文湘河家里。
  听了文湘河动情而又沉静的叙述,一家人都心绪难平。文湘河把在自己怀中,已沉沉入睡的憨憨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坐下对周忆花说:“我真是命好,到哪儿都遇贵人,都遇好人。这矿区里的矿工,劳作辛苦,为人善良厚道,你对他们一分好,他们回敬你十分好。像肖矿长,一生戎马倥偬,做了解放军的师长,让他转业到这偏僻的矿山,人家二话不说,脱下军装就带领全家来了。他爱人也是军队转业的,现在是我们医院的副院长。他们夫妻对我关怀备至,体贴入微。怕我初来这里,远离家人,生活不便,就常常打发他小儿子,给我送东送西,礼拜天还请我去他家吃饭,打牙祭。张院长也是军队转业的,参军前,就读齐鲁大学医学院。在军队是师部参谋长,一声号令,不也来到矿区啦。他们对我都好得不得了,我在这里除了想你们,其他的感觉和在湘雅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在湘雅感觉还好,至少没有陈志江那些莫须有的罪证质询了,我一门心思只有看病。忆花,说说你吧,这半年,你是怎么过的。”文湘河眼里闪着泪光,问周忆花。
  停了一会,周忆花便对文湘河亲切地回答道:“湘河,不瞒你说,在湘雅我真正是被陈志江吓怕了。我担心你在这里再碰到陈志江这号人,明明跟他无冤无仇的,仅仅只是出自一种嫉妒心理,就这么不依不饶,想方设法加害于你,你说谁不担心呢?你又是个憨呆老实透顶的人,只会想别人对你如何如何好,就不会多留一个心眼提防那些小人。这次来看你,我和德德担心一路,怕你在矿区下矿坑干苦力,怕你吃不消。谢天谢地,现在看来,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仅仅这半天,隔壁的杨老师,你们的张院长,还有你提到的贵人肖矿长,有他们这么多的好人和你共事,保护你,关心你,我是放下了一百个心啦。”
  “姐姐,喝口茶吧,讲这久口干了吧?”周德山递给姐姐一杯茶。周忆花接过茶,喝了几口,接着说:“湘河,你这里我还真不用操心了,这么多好人,你又一门心思只看病,也不要带学生了,我看蛮好,蛮好!我的产假还有半个多月,在你这住几天就回去了。我在学院阅览室的工作也不重,回去后把爹娘接长沙来照看下憨憨和小妹就齐全了。”‘
  “哦,德德,你也别回穿石渡啦,好不好?要夏师傅在食堂,给你找个帮厨的工作。夏师傅人好肯帮忙,他会答应的。你都知道,你姐夫走这半年,他是如何对咱们的。”周忆花望了望安静听她讲话的周德山殷切地说。周德山没有立即回答姐姐殷切的问话,他望望姐夫,又望望姐姐,似有所思,他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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