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值得高兴的是窗外这场断断续续落了将近半月的小雨到了下午时分渐渐便停下。天边虽不是云蒸霞蔚的灿烂好看,但生白的天空不带半丝云彩,也阴阴沉沉的稳在那里。不落雨,慕晴今晚出宫也落得一个方便。
天边夜色渐渐袭来,墨色轻轻将金碧辉煌的皇宫笼住。刚过酉时,吴羽寂正在御书房同大臣商议国事。慕晴换了一条月白色丝裙,从斗笠上垂下的白纱遮住她的脸一直垂到脚踝处,趁着夜色坐上雪银的车悄悄溜出皇宫。
是夜已凉,道路两旁树影婆娑。慕晴提着一盏白纱灯,独自一人缓缓行走在清凉幽静的街道上。时而拂来的晚风让她不禁打一个小小的寒颤,吹凉她的指尖。
沿街道分布的人家酒楼此刻都闭了门户,人们早就回床上呼呼大睡去了。徒留门外挂着的两盏灯笼中发出微弱的灯光照亮柱楹上的楹联。因魏国曾对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一事管得甚严肃,慕晴也少在锦州城中闲逛过。后来即便魏国女子平日的禁足令被吴羽寂解了,但一竿子一竿子的烦心事随着也接踵而至,甚至是到了层出不起,源源不断的境界,故而她又不得四处闲逛。此时,她便只能凭着自己不甚靠谱儿的方向感在错综交杂的街道小巷中兜转。道路自是曼回曲折,不过她终还是凭着自己隐藏在心中淡薄的记忆在茫然失措时恰好拐入三年前吴羽寂曾带自己夜游过的这条街市。
眼角轻轻不安的跳动,慕晴右手提着纱灯,左手不自觉抚上额头。面前漆黑冷清的街道已然不是三年前她曾游过的繁华之地。然而街头一株开得正旺盛的合欢树她却记忆犹新,这棵合欢分明就是三年前勾住她裙摆的那一棵。
凉风吹来,拂落合欢树上几片绿叶,瑟瑟停在慕晴脚边。被风吹得一个激灵,提高灯笼,她不确定的踏上依旧平整冰凉的青石街道。果不其然,在不远处街道的一侧,媚柳低抚河面,她找到那个她记忆犹深的古渡头。心里一颤,她打好灯笼穿过柳荫,朝夜色里的渡口走去。
浥尘河面尚宽阔,粼粼波光中落入几颗疏星的寒影。此时夜已深深,银钩倒挂,所幸渡口还有尚未打烊的一户船家。慕晴定定神,看出如今守在渡口的这位并不是三年前夜里送她和吴羽寂渡河的老翁。看他稍还强健年轻一些,兴许是那日老翁的儿子。
看着船上清淡的灯光,略微踟蹰一阵,慕晴拉拉遮住自己的白纱,打着灯笼走近渔船。
原来这并不是什么渡船,而是恰好晚归泊在此处的一艘渔船。慕晴一介女流,自然不能说自己是要到河对岸的醉梦楼这等风月之地逛上一逛,便随意编了个理由对船上的渔翁说了。借着清冷白月光,渔翁挽起袖管,看她一个弱质女流兴许是从远处过来探亲,没问得甚清楚便应了渡她过河。
从腰间摸出一些破碎银子递给渔翁,慕晴打着灯笼走到船板上。晚风迎面掠过河面缓缓吹来,将她一身月白长裙抚出流水状,煞是飘逸好看。
横渡浥尘河并不需要多少时候,慕晴让渔翁在离醉梦楼还有些距离的地方靠岸停下。道过谢她下船时又回头对渔翁说请他在此处等上一会儿,届时她还要回对岸去。渔翁抬眼看一看天,念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既是还要回去,那在这边便没有个落脚的地方,故而又对她点点头,应了她。
慕晴隔着一层轻轻细细的白纱对他微笑,借着灯笼的光,转身分开芦苇便向醉梦楼走去。
醉梦楼就屹立在不远处的河岸处,彩带飘飘,灯红酒绿,甚一副金迷纸醉的情态。多年不见,这醉梦楼还是羞涩而放荡的隐在一股腻人的脂粉气里。不自觉摸摸鼻子,慕晴暗叹,自己不在的几年里吴羽寂倒还将醉梦楼的生意打发得越发红火了,还真是国事私事两不误。放手时,指尖碰到坠在腰间凉凉的紫色玉佩,慕晴的目光倏地黯淡下来。静默一会儿,她站在醉梦楼外引来一个小厮,亮出宫中的令牌,命他将婉娘叫出来。毕竟出宫时她穿的是女装,此时万不能独自以女儿身走进这趟浑浊的醉梦楼里,不然小则引起一番不小的骚动,大则.....慕晴不禁微微蹙眉,不敢加以细想。
那被慕晴叫去的小厮见到慕晴手里的令牌,几乎是连滚带爬回到醉梦楼的。不一会儿,小厮便带着着朱红色绣夹裙的婉娘站在慕晴面前。
“娘娘。”婉娘见着慕晴且惊且喜,连忙矮身行礼。
慕晴轻轻撩开一角面纱,不动声色应过一声。婉娘借着灯光看到白纱之下慕晴惊若天人的脸,大惊失色。这张脸美得足以让她终生难忘!
“娘娘千安。”婉娘这才反应过什么来,当即跪在地上,动作快得差点闪着那副经历过风霜雨雪如今已变得不甚硬朗的老腰。
慕晴将她从地上扶起,淡淡问道:“近日这醉梦楼中是否来了一位女客人?”既然吴羽寂已将这醉梦楼送给自己,那此番询问她也就不必拐弯抹角故作礼貌状。
婉娘本已惊恐万状的脸更是徒增几分惊讶,她看着慕晴,声音抖抖的:“是是是有这么一位女客在醉梦楼中,她说是娘娘的故人,老身不好加以阻拦便腾出间客房暂让她住下了。现下算算,这位姑娘来了也有三日了。”
“她人在哪里,本宫现在要见她。”没有犹豫,慕晴淡淡有些微凉,不像是见故人的心态。
婉娘不太敢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胡乱猜测一遭,为了不在大厅引起骚动,就引慕晴从侧门进去见这位神秘兮兮的女客。两人绕过一个偌大的院子,奇花异草芳香扑鼻,慕晴安静的跟在婉娘身后,细细揣测这远在晋国做女皇做得好端端的安夏倚月突然跑来魏国究竟是要发哪样疯。腰间的这块紫玉佩,分明就是那日在金迷城自己留给她的信物,难为她如此痛恨自己却还一直将自己留在的东西放在身边。
慕晴不知道婉娘是何时停下来的,只听到她讲了一声:“娘娘,到了。”
慕晴急忙停下脚步,差一步就撞到她甚娇弱的身上。
故作威仪的干咳两声,慕晴从喉里生生挤出两个字:“多谢。”便循着婉娘手指的方向往上楼上方走去。
指腹反复擦过谷雨留下的那枚紫玉佩,目光微敛。在澹云阁外停下时,身后的木质楼梯经半月雨季淡淡发出股腐气,安神香从门缝里悠然飘出。
“哐......哐......”慕晴弯指扣了两下门。
“进来。”屋内传来落盏的声音,接着是沉抑的女声。因是压着嗓音,慕晴并不确定此时坐在屋内的人究竟是谁。
第八卷,一百二十三章,回眸定姻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