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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生死未卜
  苏正茂坐在办公室里,笔记本上的视频一直在切换。
  他的额头已慢慢渗出了汗珠。
  死死盯着屏幕。
  走廊里,没有。
  洗手间门前,没有。
  电梯口,没有。
  前台,也没有。
  到底去了哪里?
  在哪里?
  这个臭小子,都已经受了伤,怎么还会消失?
  他将眼镜推进鼻梁,一帧一帧地看,还是没有找到。
  这样买凶杀人的行动,又不能大张旗鼓进行,也不能命令保安全部去搜查。
  只能给那两个人打电话。
  “喂!老大……”
  “喂!老大?”
  “喂!老大,苏南橘那小子好厉害啊,是不是练过跆拳道啊?怎么那么厉害,我们两个人把他绑住了,居然还是让他跑了……”
  跑了?
  苏正茂手一松,手机吧嗒一下落了地!
  刚接通,楼外警铃大作!
  他悚然一惊,正要起身,监控录像里面,十多个警察正从一楼上来。
  警察怎么会来?
  有人报警了?
  办公室门口的监控视频里,警察已经在敲他办公室的门。
  哒哒哒——
  他说话都有些不稳:“谁?”
  “苏院。我们是公安局刑警队的。有些事情需要向您核实下……”
  “好的。稍等。”
  快速将门再上了两道锁,悄悄走到衣柜前,挑了件松花绿的外套穿上,靠近窗户,打开窗户向下望,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是城市夜晚的繁华气息。
  一个个人影如蚂蚁般大小,高处不胜寒啊。
  内心纵然恐惧,却不得不往下跳。
  没有别的路可走,他不想坐牢,也不想死。
  只要能从这里下两层,他就能逃走!
  打开窗户,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利喝:
  “你在干什么——”
  欲跳,已被人拉了下来。
  他面如苦菊拧成了一团:“警察同志……”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
  护士宿舍里,岑静微抱着苏南橘,大脑一片空白。
  他身上的血已经完全将她浸住,岑静微满手满脸都是红。她浑身颤抖,虚长了这么多年,却从没见过这样多的血,这样重的伤。
  不敢让大脑宕机,这样紧急的时刻,她必须头脑清楚!
  快速伸出手,去探苏南橘的鼻息。
  手陡然缩回来!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拿起电话,继续拨号,“小黄!带几个人现在就到楼下来,还有纱布,还有医药箱,对,保安一定要拉下来!有男的,一定要拉男的!在女洗手间旁边的衣帽间,现在!快!”
  岑静微料想,苏正茂再胆大包天,也断然不敢公开如此龌龊的事情!只要有人不知道,苏南橘就有救!她不信了!就算在棕蕾医院怎样!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也有人会见死不救?!
  楼上的几个值班大夫还有保安全被小黄拽了下来,大家看见苏南橘,皆是一惊,“这……谁干的?!”
  岑静微自然是没时间详细解释,苏南橘纵然不算晋城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在医学界还是有些声望的,故一看见那张脸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小黄也愣了,“我们刚才还在说他,怎么这会儿就……”
  岑静微心里一沉,连忙道:“他被人捅了一刀,已经十多分钟了!帮忙!止血!快!”
  可都是心理医生,在外科方面都不是很专业。
  岑静微忍无可忍,冲进了护士站,“来个人!求你们了!”
  好在护士并不是什么坏人,也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苏正茂做的,只是凭着本能救死扶伤,拨开眼睑,“还有气,只是失血过多!上轮床!检查伤情。”
  几人一起将苏南橘拖上轮床,护士一边快速从柜中拿过剪刀纱布,递给岑静微:“用力按住伤口。”岑静微照做了,可眼泪始终忍不住地往下掉,她是真的没见过身边人这样,一时间有些情绪失控,小黄一下拉过她:“岑姐,我来吧。”
  所谓关心则乱。
  岑静微识趣地避开,护士转头对她快速说:“伤口太深,我现在不敢拔刀,怕血崩。一旦血崩,基本上回天乏术了。你也别担心,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他的情况,比如苏南橘什么血型?有没有遗传病?有没有传染病?有没有重大疾病的病史?有没有过敏史?”
  岑静微一时间竟被问住,关于苏南橘的这些信息,她竟一无所知。
  青春的懵懂,太短暂。
  而后来的漫长岁月,她都没有参与。
  她怎么会知道。
  黄大夫看她愣住,叹气,“不知道吗?”
  岑静微浑身颤抖,她一紧张,眼前又模糊一片。她知道自己的疑心病又犯了,可什么时候都能犯,这时候真的不行。但脑海里,苏南橘的过往,他干净爽朗的微笑、亲昵甜蜜的动作还有恶狠狠的话语,都在她的眼前放电影。她呼吸不上来,一点都呼吸不上来。
  心里有个小人在狠命叫嚣着:你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
  他害了你那么惨,害了你那么痛,害了你多少年都没有办法从悲伤中解脱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为什么不是让他去死!
  他凭什么在你胸口插下一把刀子之后,还能若无其事,还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还要来招惹她?!
  她牙关都在打颤,意识已经不清醒,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操纵了她的大脑,不能让她动弹。
  她只要一动弹,胸腔就都是恨意!
  手不由自主地就向着苏南橘的伤口抓去!
  “你在干什么?!你怎么了?”
  黄大夫立刻发现她的不对来,从她的口袋里拿出硫酸锂片,三下五除二就塞进了她的口里。小黄也从桌上取了杯水,递给她,“你情绪不稳定。去旁边休息吧。这边有我们呢。”
  生拉硬拽让她远离了苏南橘。
  她在板凳上坐下,意识终于缓缓清明。
  “好了吗?”
  黄大夫转头。
  她嗯一声。
  黄大夫把手机塞进她手里,“谁知道苏南橘的病历,就给谁打。”
  那片药确实很有作用,她的情绪稳定得很快。解锁屏幕,便快速给谈芸裳拨号:“我是岑静微。”没等那边说话,她如蹦豆子一般地往下说,“你别问我为什么。我需要苏南橘的一切信息。血型,遗传病,传染病,病史和过敏史。”
  谈芸裳果然一清二楚,“他是B型血。酒精过敏。没有了。”
  “谢谢你。”谈云裳还要问,岑静微立刻挂了电话。
  “再这样流下去,人就干了!”护士额上都是汗,“私立医院没有备血,赶紧跟血站联系。还有,必须尽快手术!”
  岑静微立刻去联系血库,那边说:“血是有,但我们没车了,你得开车来……”
  “我去找车!”她急得六神无主,正碰上公安带着大夫上来找她,她狂奔过去,几乎要跪下来,“能不能送我去血站?”
  讲明了来意,公安说,“你情绪不稳定,就在这里等着吧。”
  立刻拉着小黄去血站拿血。
  岑静微在走廊里等待,坐立不安。
  这下情绪稳定了。
  恨意也没有了。
  她才敢回顾苏南橘的情况。
  她不能想。
  不能想。
  不能想,苏南橘这一身的伤,是被亲生父亲所害。
  父亲不应该是天?不应该是树?不应该是山一样踏实可靠而又温暖的存在吗?
  却原来,不是的。
  他的父亲,并不是的。
  她甚至完全不能想,小小年纪的苏南橘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应当是怎样的惊慌失措,茫然无助。
  这么些年,竟然毫无端倪。
  从高中时候起,苏南橘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形象。
  甚至全校人的心目中,校草苏南橘,一直就是那种拽拽的,酷酷的,话不多,也不太理人,穿衣风格却很时髦,学习成绩也总是名列前茅的有钱的好家庭少年。
  现在才知道。
  有钱的家庭,似乎没错。
  好家庭,却完全算不上。
  哪一个好家庭,母亲会替父亲坐牢?
  哪一个好家庭,父亲会把母亲送进精神病院?
  哪一个好家庭,儿子为了见母亲一面,要被父亲捅刀子?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
  他真的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那么谈芸裳呢?
  他和谈芸裳的故事,会不会也有另一个版本?
  正在沉思,高跟鞋的脚步声瞬间响起,她抬头,就看见了红着眼眶的谈芸裳:“苏南橘怎样?”
  岑静微指了指手术室:“两个小时了,还在等。”
  “大夫怎么说?”
  岑静微实话实说:“凶多吉少。”
  谈云裳立刻跌坐在铁椅上,嘤嘤哭起来。岑静微看着也难过,递过纸巾,“你其实一直知道是不是?苏南橘和他父亲的事情?”
  谈芸裳眼睛立刻睁大,宛如铜铃一般骇人,下一秒,干脆利落地一声响亮耳光,岑静微右脸红了一大片!
  “你干什么?!”赶来的钟新宁目睹了这刻,立刻将谈芸裳拉开,“知道你是心疼南橘,但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你少在那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谈芸裳猛烈将钟新宁的手腕挣开,指着岑静微的鼻子厉声道,“岑静微!你有什么身份站在这里?你不是苏正茂的人吗?啊?在你们的迫害之下,苏南橘生死未卜,你们开心吗?”
  又是比《回家的诱惑》还狗血的一幕。
  岑静微不想理她。
  更不想跟她吵。
  立刻坐下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有本事做,怎么没本事认呢!”
  岑静微冷笑,“谈芸裳,请你用你的大脑想一想,我如果真的是苏正茂的人,我还会救苏南橘吗?”
  “谁知道你怎么想的?!苏南橘真是白瞎了眼,才会栽在了你们手里!”
  岑静微不想理她:“简直是无理取闹。”
  “你说谁呢?你说谁无理取闹呢?”
  岑静微看了谈芸裳一眼,这撒泼哭闹的样子,像足了狗血神剧里面的恶毒女配,本来没什么出场机会,偏偏要用浮夸的表情声音和话语给自己加戏。
  真是让人厌烦。
  岑静微懒得再回怼,靠在墙上,闭眼。
  “岑静微!”谈芸裳还要打来,钟新宁一手架住了谈芸裳的手腕,立刻甩开,被惯性袭击的谈芸裳猛然后退了几下,“你们——”
  钟新宁一声利喝:“够了!都给我安静!”
  谈芸裳一愣,“新宁你居然吼我……”
  外面的声音也惊动了护士站,护士长探出头来一声怒吼,“里面手术呢!要吵出去吵!”
  谈芸裳总算闭了嘴。
  岑静微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静微。”
  转头一看,是黄大夫叫住了她。
  “到楼上去吧。”
  心理治疗室内,淡蓝的墙面,淡蓝的窗帘,白色的沙发,白色的茶几。
  绵软明亮而安逸。
  黄大夫给她倒了一杯茶:“你刚才是准备离开吗?”
  她嗯一声,“我在那里其实挺多余的。离开可能会比较好。”
  “你是害怕自己的疑心病又犯是吗?”
  “对……”先前汹涌的恨意还让她心有余悸,那样紧急的时刻,她脑海里侵占的,居然全是想要迫害苏南橘的念头,她觉得可怕。
  “直面你的情绪,直面你的感知,直面那个让你走不出来的人。也许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黄大夫笑容也是温暖亲切,“刚才你做的很好,你战胜了自己的坏情绪,并且救了苏南橘。你不必自责。你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指摘的。”
  “可是我……”
  “静微,没事的。你只是放大了你自己对苏南橘的感情。没事的。”黄大夫顿了顿,“每一种情绪都是有益处的。好的情绪,让我们快乐,让我们满足。那些坏的情绪,形成了一个防御机制,让我们可以更好的规避伤害,规避痛苦。”
  “你今天表现出来的恨意,只是你的防御机制在作怪。有时候把自己包裹得太紧了,未必就是一个好事情。她虽然会让我们减少伤害,却也让我们少了很多快乐。”
  “今天见到了苏南橘,发现他并不是你口中那个又渣又坏又可恶的男人。以我多年做心理医生,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的经验,我觉得,他应当是一个不错的人。在感情里,不应该是你描述的那样花心和没有担当。反而,应该是一个能抗责任,专一深情,忍辱负重这样的一个人。”
  “你在脑海中,把他想象成了一个怪兽,一个恶魔。于是一点风吹草动,他的行为,都印证了他是一个怪兽,一个恶魔。别人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取决于我们是什么心态。所谓看什么,便是什么。所谓杯弓蛇影。都是这样。”
  “你不妨试着去接纳一下他。当你克服了你的疑心,你的恐惧,你的怀恨,去拥抱,去直面,去接纳,你才算真正的放过了自己。你的病情,才会真正出现转机。”
  “可是我……”
  “没关系的。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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