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有了这三分自留地,有了苎麻、棕树和蔬菜这一源源不断的山泉水,尽管这股外水不大,可维持仅仅两口人的家庭零花开销,却没有么格问题了。只是后来阶级斗争越抓越严,资本主义尾巴越割越短,卖麻线棕绳什么的,都是“资本主义尾巴”,除非变成社会主义的东西,才准许拿出去进行交易。陈玉秀于是写了一个报告,央求生产队、大队签字盖公章,同意陈玉秀于几月几日至几月几日抓十天副业,按照规定交集体计工分。于是在此前,陈玉秀抓紧时间搓线纺绳,一到允许抓副业的时限内,便挑着麻线棕绳,干辣子、茄子、豆角什么的赶几墟。十天过后向生产队出纳交钱,到记工员那里记工分,一块五毛钱十分工。陈玉秀说:“我是七分底呀?”记工员就说:“那就买七分工,一七得七,五七三五,每日一块零五分,十天十块零五毛。”陈玉秀办完手续回到家里,挖出一些毫子角票,深深叹了一口气说:“唉!真的花不来呀!”可不是嘛,一个工分十分工,年下只能分到一斤左右的谷、四五毛钱。当时国家收购稻谷分三等九级,一等一级的稻谷才是九块钱一百斤呢。这么一来,一年买的这十个工,只能分到十斤左右的稻谷、四五块钱,稻谷折钱不到一块,加在一起也就是五六块钱,而且上面各种摊派多如牛毛,造大寨田大会战,兴修水利大会战,植树造林大会战……既要摊派人工,还得摊派钱粮,弄得生产队的出纳只有账本,往往没有现钱,贫下中农社员群众的余支款、超支款都是挂在榜上难以兑现呢!这样算来,看起来只亏了四五块,实际上亏得更多呢。只不过也有值得高兴的地方,那就是交足副业款后,还有两块多钱剩余,够家里一两个月的零花,比出集体工混工分强多了。所以想外出抓副业的人才会多,所以上面才会采取分指标的办法控制人口外流,若要外出抓副业,必须打报告,经过层层批准才算数呢。再说,生产队余支款兑现不了,陈玉秀来年就拿余支款抵副业款,到手的现钱更加多了一些呢。不过,每次算来算去还是不合算,陈玉秀准备不办临时副业手续了,每年将做好的麻线棕绳,与那些干辣子、茄子、豆角什么的,一起收到二楼上,相信总有一天,上面的政策会松动,她才拿出来卖。可么格时候政策才能松动呢?只是一个梦,眼下这些麻线棕绳姑且能够收藏久一点,可辣子、茄子、豆角什么的干菜却不能收藏太久,时间长了会长粉虫,见了都想呕,还怎么能够吃呢。
不想吃也得吃,这是菜,也当得饭呀,丢掉了太可惜。于是她便闭上眼睛,忍住性子吃。每逢这时,如果让满崽钕生发现了,他便会夺过碗,一个劲地选菜虫吃,而且一边吃一边弹嘴巴,连说:“好吃!好吃!”陈玉秀开始感到好奇怪,难道满崽真的喜欢吃这号东西?还是为了孝顺,不让妈妈吃这些可怕的东西呢?小钕生说:“我喜欢吃嘛。妈妈您忘记了吗?上次爷爷赶走了一窝黄狗蜂,弄来了一大碗虫,你用茶油煎给我吃,好吃得很呢!我吃了还想吃,餐餐有吃才有味呢!”陈玉秀说:“那是用油煎的,这可是用水煮的,有么格好吃?”懂事的小钕生就说:“一样的,一样的。”后来有一次发现,满崽吃后不久,便出了门上茅坑。陈玉秀悄悄跟上去,很远就听到了呕吐的声音了呢。从此以后,陈玉秀尽量将那些长了虫的干菜选干净才做菜,而且会把这碗菜先藏起来,等满崽吃完饭出去了,自格才吃那碗菜。只是,如何避免干菜不长虫,尽快换成钱,尽快换成钱,陈玉秀默烂脑壳,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记得那年腊月初十,陈玉秀去县城边的亲戚家吃喜酒,见宴席十大碗的主菜第六碗,主人家竟然别出心裁,在坨子肉底下垫了一层干萝卜菜,宾客们一片哗然,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搞么格名堂!既然想显体面,就把肉切大块一点嘛。垫这么一些腌菜,想刮光我们肚子里的油水,其实是在刮我们身上的‘油票’呢!”唯有陈玉秀眼前一亮,差点把肉碗底下的腌菜一筷子捞起吞吃了。
在回家的路上,陈玉秀满脑壳都装着那一碗萝卜菜,而且觉得这一次吃十大碗值得,尽管封出了一块二毛钱的红包,得到的将是十块、几十块的收获呀!家里那些干辣子、茄子、豆角什么的,垫在肉底下蒸了吃,既能解油腻,味道不仅比萝卜菜、而且比肉还会美呢。不然的话,人们把肥肉做成扣肉,尽管碗里尽是油,却不敢多吃,肚子里没有油水的人,如果突然多吃了油,非拉肚子不可。因此,自格家正月过年的那坨肥肉,往往到二月才吃得完,家里客人少嘛。屋里没来客,肉是不上席的,先用蒸出来的猪油煮菜,用一只筷子刮一点放进锅里,这碗菜算是放了油。猪油用完后,煮菜时先夹一坨肥肉放在锅底滚一下,再放菜。有时候家里来客,剩余的肉也选出来,用清水涮一下,重新滚上米粉熏干成腊肉,再招待客人。这样用油的时候都抠一点,就能多节约一点茶油,以后有么格大事办,才不会受急呢。可先前自格怎么就没有想到“腌菜垫在肉底下”的吃法呢?就没有想到城里人毕竟油水足一些,倒想多吃一些刮油的腌菜呢?如果早想到了这个既好卖、又赚钱的办法,并非奢望那样的生活享受,而是不至于浪费那些干菜腌菜,能够多赚回一些钱嘛!这些年,幸亏做坛子菜需要不少干菜,不然的话,每年会浪费好多蔬菜,流失好多汗水,流失好多财富呢!
第10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