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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陈玉秀回家后,立即请杨忠义写了一个临时抓副业的报告,而且把时间的最后期限定在大年三十,整整二十天。就这样,陈玉秀在年关这些日子,每天清晨挑着麻线棕绳,干辣子、茄子、豆角什么的,也不赶乡下的墟场,直接到县城去卖,果然非常兴时。到除夕回家吃团圆饭后,陈玉秀与满崽数钱时,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过。陈玉秀把块票齐好扎紧,小心翼翼地放进楼上墙砖缝里的、老倌子遗留下来的牛骨头烟盒里。剩下的角票和毫子放在四脚箱,作为零用花。当然,少不了封个一个六毛钱的红包,给满崽定岁。小钕生不想接,生怕丢了,或者让人偷了抢了,可是推不脱,这是新年大吉的彩头,也是细把戏的脸面呢。只是,小钕生尽管兜了红包,尽管也想买雷鸣、二踢脚什么的爆竹玩,却也绝对不会拆红包的。他有爆竹玩,正月初一家家户户开财门时,小钕生就会早早起来了,挨家挨户捡回不少没有编紧而松落的爆竹子。以后的日子与小伙伴一起玩耍,他一个一个地点燃放,时间还玩得久呢!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后,小钕生又会将红包原封不动地交给母亲。每逢此时,陈玉秀望着又长高了、更加结实的满崽,目光中充满着疼,充满着爱,更多的是希望和憧憬。
  第四章
  陈玉秀经常说,妇人一生最疼爱的是两种人,老公和崽女。杨忠实已经不在世,陈玉秀心中只有满崽杨孝钕了,真是捧在手里怕摔掉,含在嘴里怕化掉。小钕生进校门后,天下开始大乱。陈玉秀亲眼看见,烧神龛,打菩萨,毁庵子,烧庙堂,搬山字垛,拆过路亭……连闩过屋柱的木头象鼻子也锯掉了。亲耳听过,外面更加乱,还出现了剐鼻子卖的事情,土改干部的鼻子十块钱一个,共产党员的八块,贫下中农的五块。她怕小钕生蒙着脑壳乱冲乱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对不住死去的丈夫,白白地守了十年寡呢。因此,没天晚饭过后,陈玉秀总要把大门闩好,用一根杂树楗牢,把小钕生叫到跟前,很久才说:“满崽呀,有件事娘跟你打个商量。唉!你不能怨妈妈,只怨你爸爸死得早……”话还没有入题,她早已眼泪汪汪了。小钕生说:“妈!你讲吧,我依就是。”陈玉秀悲泪滚落道:“你在外头读书,妈妈在屋里心惊肉跳,你就……莫读算了!”真是睛天霹雳!小钕生不好讲么格,只是一口咬定:“我要读书!”便闯进里屋,闩住房门,伤心的哭起来,妈妈敲了三次门,他都没有放开。直到陈玉秀答应让他读书,而且咬住牙关说:“只要你想读,你能读,妈妈就是一筒米吃三天,一件衣服穿三年,也要让你读穿个底!”小钕生才放开门,扑进妈妈的怀里。可读了不久,小钕生却又主动对妈妈说:“妈!我不想读书了。”陈玉秀问:“为么格?”小钕生说:“每天就读那几段毛主席语录,抄写几页字,我在牛背上都能完成呢!妈妈您太辛苦,我回来做事,赚点工分,帮助妈妈。”陈玉秀抚摸着小钕生的脑壳,苦笑道:“我的满崽心疼妈妈,真孝顺!可你这是不孝呢!不读书,光眼瞎,一辈子没出息,只能跟着牛屁股转,长成真正的芋头脑壳呢。你看妈妈,还有那些伯伯叔叔、伯母婶娘、姑姑阿姨,眼下还要上夜校进扫盲班呢。再说,眼下你能够帮妈妈多少忙?不添乱就算阿弥陀佛了!满崽呀!好好读书,或许将来能够‘吃国家粮,住工人房’呢。”
  陈玉秀通过上夜校进扫盲班,觉得读书比做事辛苦多了,更损脑筋。因此,对满崽的生活更加关注,尽力改善。特别是杨孝钕上杨柳中学读初中住校后,陈玉秀对满崽的伙食做了最大的改善,杨孝钕每周两次回家带菜,虽然每次都是以坛子菜为主,却并非纯素不沾荤。陈玉秀每年将肉票买回双倍的猪大肠,刮下膏油后熏成腊肠,煮菜时将坛子菜和上一点腊肠盐蛋、海带咸鱼什么的,加入几滴茶油猪油豆油炒一海碗,塞满一玻璃瓶,这就是杨孝钕三天下饭的菜。不仅是他一个人吃,要好的同学往往也来抢点开开洋荤,杨孝钕有时没有菜了,就吃光饭,或者接受同学送来的、水煮盐调的酸菜。尽管如此,陈玉秀在家却没有这样的享受,每餐不是坛子小菜就是煨辣椒,连油星子也寻不见,每年一两斤凭票供应的猪油或凭工分分配的茶油,只能攒给满崽吃,长身体。只有到了尝新、过年时,陈玉秀才能真正尝点猪肉美味,她将一坨肉剁碎煮一罐汤,捞出锅底的精肉给满崽吃,自格只喝一碗汤水肥肉花。年复一年,两娘崽身上的油水都榨干了,慢慢地消瘦下去。娘看着崽,崽看着娘,好不心疼。做娘的更心疼,从鸡屁股下捡起一个鸡蛋煮熟,剥掉壳埋到满崽碗里的饭下。满崽吃着后又放到妈妈碗里。推来让去,鸡蛋掉在地上散了包。陈玉秀捡起来,没邋遢的给满崽,剩下的填进自格嘴里,娘崽俩皆大欢喜。杨孝钕有时也说:“妈!您也洗一洗再吃。”陈玉秀就笑着说:“洗么格,把点盐味洗去了,还吃么格?你放心,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先前有一个在桌子上捡饭粒吃的读书人,后来还点了状元呢!”以后,陈玉秀干脆做成蛋汤,和到满崽吃的饭里。杨孝钕不吃。她就说:“还是长身子骨的时候,读书动脑筋,做事要力气,不保养身体要不得的。”杨孝钕就说:“我后生,体格好,顶得住。后生家有吃在后嘛。”陈玉秀就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后生家更要有好身体,不然的话,怎么去成家立业,养家糊口呀?”
  杨孝钕读到初中毕业,再不想继续读高中了。陈玉秀奇怪地问道:“满崽呀!你读书读得好好的,刚在县里拿过大奖状,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呢?”杨孝钕顿时脸红了,他抓着枯黄的乱发说:“妈!我那奖状并不是用手写出来的,而是用脚跑出来的。”又补充了一句道:“我生下来哭的第一声就是‘苦呀苦!’叫的第一声就是‘做呀做’,哪是读书的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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