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孝钕与辣妹子结婚后,家庭和睦,外头生意红火,家里五谷丰登,陈玉秀脸上每日都挂着笑容。听说媳妇怀上后,她的手脚更加灵泛了,饭做得更好了,菜炒得更香了,做一餐饭的时间更少了,每餐桌子上总有三、四号荤腥素菜。可辣妹子叫“妈妈”吃饭时,却经常听不到陈玉秀的回答。辣妹子解下围裙跑出门外,果然又见家娘抢先去洗衣服了,就又高声喊道:“妈!急么格呢,吃完饭再去洗嘛!”陈玉秀就回头答道:“你们先吃,我洗过衣服才。不然,日头快要落山了。”便右手提着一桶装满泡湿衣服的铁桶,左手提着脚盆以及矮凳子、搓衣板、洗衣粉、刷子什么的,先送到樟树旁的泉水井边,摆好脚盆,把矮凳子架在捶衣石上坐下洗起来。辣妹子过意不去,赶紧放下筷子,捋袖扎裤脚跑下去要帮忙。陈玉秀见媳妇风风火火的,差点把怀心也吓得跳出来了,便装作不高兴地说:“闺女呀!你走路慢点行不行?你眼下是双身之人了,走路要慢点,要看清楚才走,要是摔倒了,可不是好耍的。还有,这些冷水里的事情,我讲了不要你做嘛,惹出了毛病,可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呢!快回去吃饭,我一会儿就洗完了。”陈玉秀把衣服晾晒好之后,才进屋囫囵吞枣地吃饭。她一边吃,一边对伢崽说:“满崽,我讲的事情挂在心上没有?以后多买点酸的给我闺女吃,买点高力参、洋参什么的补药,让我闺女收着……还有,到县城去时,买几色丝线、扯几色花布来,莫忘了啊?”她还对原先的规矩进行了改动,满崽如果没有天大的、火烧眉毛的事,坚决不能在外头过夜。就是遇上了大事急事,也必须打电话告诉辣妹子,免得闺女在家担惊受怕呢。
眼看辣妹子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地大起来,陈玉秀又有些不放心了。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尽管已经生育过,可又隔了几年,骨架子长硬了,还是与新产妇一样,毛奶崽大了可不好生。再讲,圆是女,扁是崽。看她那肚子滚圆滚圆的,莫非……陈玉秀的梦变得五颜六色了。为了吃下一颗定心丸,听讲杨柳墟有个仙娘婆蛮灵,不妨去找到老倌子问问。可走到半路便打了转身,她突然想起每日都与这个人在一起,为么格还要舍近求远呢?陈玉秀回家后,立即找到既是妯娌、又是师徒的林巧娘,悄悄地求她帮个忙,出一魂。并且没有等到对方推辞,便抢先说:“我晓得,这事让你为难了。可这是我心中的一件大事,不得不求你做一次。”林巧娘本来真是为难,自从老倌子去世后,独生崽杨孝军红黑不准许她做仙娘婆了,甚至以断绝母子关系相威胁,她不得不收手不做了。可为难的话又让陈玉秀讲过了,就她们的关系而言,还有么格理由推脱呢?因此,林巧娘只是说:“既然是师傅您心中的大事,徒弟不得不依从。只是不晓得被砸了的师傅神体,还能不能请回来归位显灵呢。”陈玉秀满心欢喜地说:“心诚则灵,请得来的,请得来的。”林巧娘还是敲进钉子复了脚,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啊?”就选定一个日子,选好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待时机。
那天清晨,陈玉秀背上一刀烧纸,一箍香,两支红蜡烛,跟着林巧娘来到后山石洞里。这是“四清”、“特殊时期”时期,林巧娘专门躲过民兵做仙娘婆出魂的地方,既躲过了人,又传不出声。林巧娘先挂上师傅神像,净手装香烧纸,念叨了好久好久,才坐上位置,将一块四方围巾搭在脑壳上。手舞足蹈又念叨了许久,林巧娘才变成了师傅的神体,问道:“到哪里请客?请哪个?”陈玉秀答道:“杨家湾断魂岩,杨忠实。”陈玉秀先把香纸蜡烛点上,然后又不停地烧着钱纸。老倌子的魂还没出,她双眼早就揩油了。仙娘婆附上了杨忠实的灵魂,与路头神答话,口气还满大的呢!老倌子的灵魂说:“……么格么格?我叫杨忠实呀!蛇咬死的,怎么啦?”转过脸对准陈玉秀哭道:“老伴呀!受苦的老伴。你为杨家操尽了心,费尽了力,你会健康长寿的,你是南瓜神,越老越红,会有老福享的,我俩的福都给你一个人享了,你可莫要忘记我哟,要多想想我,多看看我,多问问我呢。”转脸又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左脚踏金,右脚踏银,左手捧金花,右手捧银花……”真灵神!陈玉秀见“老倌子”熟悉的样子,熟悉的声音,这么样欢喜,不由得破涕为笑。当她问及崽孙时,“老倌子”讲:“满崽有财运,有德行,有孝心。娶个媳妇过年,养个孙崽莳田。孙崽是我花十二块光洋买的。那送子娘娘,亲口答应的……”陈玉秀一勾手指,孙崽应该是明年莳田时出生呢,真灵神!她笑洒着滚烫的泪水,封了一块钱的红包放在神桌上的量米竹筒里。
陈玉秀与林巧娘出洞回家,又见一个算命的瞎老人手里敲着渔鼓,唱着调子,在拉着二胡的小妹崽的搀扶下,向杨家湾走去。算命老人与引路妹崽一唱一和,陈玉秀一听便知,他们唱的是《二十四孝》——
老人唱道:……第七行孝是黄香,黄香扇枕赐温凉,
冬天温被父亲睡,新物定要父先尝。
妹崽接唱道:第八行孝猛日红,愿身割股奉双亲,
惊动天上玉帝令,我自容你天不容。
老人又唱道:第九行孝是木兰,木兰代父来从军,
亲自跨马上战场,打平天下回家乡。
妹崽又接唱道:第十行孝蔡伯喈,幸遇有恩张广才,
苦死贞烈赵氏女,麻衣兜土堆坟台。
这一老一少来到公厅屋里,停下脚步却没有停嘴巴,停渔鼓,停二胡。陈玉秀赶紧从家里拿来两条凳子,让老人妹崽各坐一条,又转身拿出茶杯,提来茶壶,往凳子一头各放了一杯茶水,然后站里一旁,认真地欣赏渔鼓调。
老人接下唱道:二十三行孝是安安,母亲修行在庵堂,
安安年小知孝顺,行乞背米养亲娘。
妹崽接唱道:二十四行孝是蔡训,桑子红黑两边分,
红的味酸自格吃,黑的味甜奉双亲。
老少合唱道:自古行孝传天下,二十四孝唱得明,
第8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