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父如同敬天地,敬母如同敬世尊。
为人不把父母敬,枉在凡间一世人。
唱完《二十四孝》,算命老人咂了一口茶水,叫道:“有算命的,打卦的,测字的,摸骨的,就报上来,没有的话我瞎先生就走路了啊。”
陈玉秀就抢先报出了满崽、媳妇的生庚八字。算命老人对两个人的根基和未来一一作了推算,陈玉秀差点惊叫出声了,真灵!与仙娘婆出魂讲的一模一样呢!她毫不犹豫地给了四毛钱……
第六章
辣妹子生产,尽管不是初产婆,还是过了一道鬼门关。
辣妹子的肚子大得像个滚圆的西瓜,陈玉秀既欢喜,又担心。夜晚,她勾着手指一算,“九个足月了。要是不扯皮,该生了。只怕是妹崽,要挨时间的。”第二日起床,陈玉秀就叫满崽先把外婆接来。两亲家、两口子坐在一起闲谈,陈玉秀示意满崽提出:“是不是到医院去生,保险些。”朝天椒伸出五指在空中摇晃,没好气地说:“呸叱!到医院示众去?我生了两抓人,个个像屙屎一样轻松,满妹崽还真的就是生在马桶里呢。况且她又不是……亲家母,你放心,青草坪的林大婶不是老接生娘啦,还有那个赤脚医生叶么格的,不要紧的。”陈玉秀只好说:“那就好,那就好,全靠神灵菩萨保佑。”又苦笑着问朝天椒:“同年嫂——啊,亲家母,你看我这张笨嘴,还没有改过来。”陈玉秀与朝天椒是同年出生的,山里人称呼同年生的人,男的叫“老庚”,女的叫“老同”。朝天椒先前来乔金娇家吃酒走亲戚,陈玉秀见过面,听说是同庚生,就叫“同年嫂”,也就叫顺了。陈玉秀问:“亲家母,眼下可以吃鸡了吗?”朝天椒一点头,陈玉秀便从挤挤攘攘的鸡埘里抓出那只金黄色的、还没有下过蛋的子鸡,舀出一勺水,拑住鸡冠,把鸡脑壳闷在水里。直到鸡不动掸了,才拔光毛,用清水净过,剖开鸡背,将内腑一把挖出来。然后填进早准备好的一副中药,塞进猴颈瓦罐子里,盖好,封扎好,堆进燃着的火屎堆里……
陈玉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刚入夜,辣妹子开始痛了,朝天椒陪坐在闺女身边。叶银花不在村里,杨孝钕只请来接生娘。陈玉秀给“送子娘娘”等各路神灵菩萨和老倌子送了一大堆“钱”。千声万句“保佑我媳妇妹崽顺风顺产,一路滔滔……”辣妹子八点钟破了羊水,一直喊天震地,陈玉秀不寒而粟。她叫满崽上床抱住妇娘,自格一会儿抓住媳妇紧攥着拳头的手,一会儿又要媳妇反手抓住床架子。“用力!喊‘妈妈呀!’喊大声呀!这是报母恩呢!养崽不晓得娘受苦,养女才报父母恩。”朝天椒直望着接生娘的手,不停地在胸前画十字祷告。一见露出毛奶崽的黄头发,也叫“闺女用力!就这一下。喊‘妈妈’,再用力!……唉!胎位正嘛。”她也像是自格在生崽。见满崽累了,陈玉秀干脆自格上床去,把满崽换下来。辣妹子嘴里嚼着高力参、西洋参,捣腾了几个时辰。已经鸡叫三遍了,哪还用得上大力。一痛起来,她喊着叫着,又咬着老公的衣服、胳膀,骂他,捶他。尽管如此,还是丝毫没有见效。辣妹子冷汗淋漓。满屋子人的衣服都湿透了,陈玉秀的衣服更是拧得水出了。最后,辣妹子突然不痛了,也不喊叫了。叶银花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要赶快送医院。”接生娘好像还有办法,便制止道:“不!”便火急急地走出门。不一会,一个头扎罗布长帕的老男人提着铜锣突然闯进来。“咚!咚咚咚!”“哎嗨!!!天煞归天!地煞归地!神煞归神!……”辣妹子返脸见一个男人来到床前,羞煞得真用了一下力。可是,肚子里的毛奶崽并没有助力。接生娘抹下长帕面具,现出原形,手中的铜锣、锣槌都掉在了地上。她长叹一气说:“世界上的办法都耍尽了,不行的话只有救大人了,用蛮办法把毛奶崽扯出来。”杨孝钕泪珠顿时滚落了下来,这才果断地说:“不行!送卫生院。”陈玉秀两行眼泪直往肚里流。朝天椒歪嘴大声哭道:“晓得是这样,早送医院就强了。”杨孝钕在丈母娘跟前可是第一次发火了,他吼道:“哭魂!你不是怕你妹崽示众吗?晚了呢!这下只怕是人财两空了,你甘心了啰?!”朝天椒这时也不得不急了,她扯开夹袄角,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杨孝钕,也算是第一次认错道:“该怨我,这次我真的错了,赶快救我闺女。钱不够,你先垫上。”杨孝钕打开丈母娘的手说:“钱有么格用?眼下是救人,我屋里的人!”
陈玉秀叫来三个后生伢崽,用竹睡椅扎上一顶凉伞轿,顾不上老天爷正在下着雨,便火急急地上了山路。她要亲家母看屋,自格来不及换下布鞋,把布鞋当草鞋穿,呜呜地抽泣着,跟在轿后背。此时,陈玉秀多么希望听到媳妇的苦叫声。可是,媳妇不吭不响,她的心更加沉重。她多么希望后生伢崽长上翅膀,尽管他们的速度快得不能再快了。轿子稍许一歪,她的心又是一抛。她想问问媳妇,又怕媳妇损神。走完八里山路,她滑了五次,跌了三跤,披头散发水淋淋,成了泥菩萨。
第8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