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有证据,拿来看看。”
煜敦连忙从身上取出《皖江振兴规划》呈给徐天浩,徐天浩大致翻阅一遍,发现不过是例行文件,证明不了与康梁的关系,又把文件丢回去,不屑地说:“这算什么证据,人家是工作部署,又不是与康梁联系的信笺。我要的是直接的物证。”
“他们都是汉人,联合起来排挤我,有时还讥讽本官白吃俸禄,无所作为,你说可恨不可恨。”
徐天浩也是汉族官员,听了就反感,见他说出如此没斤两的话,便扯开话题:“你知道郑化熙、严尚的资历么?他们不可能跟康梁这帮乳臭未干的新进官僚搅在一块,做出那浮躁激进的蠢事。”
煜敦进一步揭发:“他们拥戴变法,兴办学堂、报馆、大开商埠、创办轮船公司、机器加工、发电厂,还遣散大批公差,迎江码头和蛟河镇就是他们推行新法的据点。”
徐天浩是个明白人,煜敦罗列的都是政绩,说明人家干了实事。他也心知肚明,这次宫廷政变很大程度上是满族官僚对汉人的压制排挤,害怕新法褫夺他们的既得利益。大敌当前,搞窝里斗的行径,徐天浩颇感厌烦。话不投机,他草草用完酒宴,声言要休息,把煜敦打发回府。煜敦走后,徐天浩独自前往淮林县调查。走进司前街,见人流如潮,异常繁荣,勃发出一派生机。找到县衙,只有一名衙役看守大门,徐天浩亮明身份,进得内衙,县丞、主簿都在,徐天浩公事公办,要他们呈报洪尘庵上任后的做为,提供与康梁交往的证据。
县丞把淮林近两年多的主要举措如实禀报,不无赞扬的表白观点:“说实在的,大家都服了洪知县,短短的时间,把辖区内治理的海晏河清,政通人和,百废俱兴。引进的洋技术,给官府、百姓都带来实惠。”
主簿接过活茬:“现在税收大增,库银充足,不仅把两年前的亏空补足了,年年还多向朝廷上交许多银子。”
当徐天浩问到洪尘庵是否与京中有联系时,俩人都肯定地说,淮林县只听从督府的钧旨,没有越级脱轨迹象,洪知县与朝廷中官员也从未有过私下交往。他见衙门内当差的寥寥无几,便好奇地打听,县丞介绍说:“其实在籍的僚属有二十多名,县库不堪重负,洪知县为减轻库银负担,安排了大半差役去管理实业,把半死不活的冗员都盘活了,保证了按期发放月俸,皆大欢喜。”
徐天浩听了,大为感概,如今是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但各级官府人浮于事,冗员如蚁,坐吃官饷。朝廷还不断卖官鬻爵,加重百姓负担。淮林县能够灵活变通,裁减冗员,化解户库危机,不失为标新立异之举,可钦可嘉。在淮林县的所见所闻,令徐天浩刮目相看,对洪尘庵的才干佩服不已。徐天浩要的是真凭实据,找不到凭证也好尽快回京交差,了断这莫须有的“余党案”。他没有收集到任何证据,心里反倒踏实了,便告辞回皖城府衙。
入夜,徐天浩在驿所调阅了当事人的卷宗。看到郑化熙的卷宗,肃然起敬,咸丰功臣,三朝元老,无论是在京为官,还是督抚一方,处处都是口碑甚佳,政绩卓著。一看籍贯,微微觉得不妙,广东南海人,与通缉犯康有为是同乡,糟糕!如果再与他推行的皖江变法联系起来,足以成为奸人陷构的理由。再看洪尘庵的卷宗,开宗就有不祥之兆,光绪二十一年进士,与康有为、梁启超是同年新秀,明摆着参与过公车上书,最要命的竟然还是光绪皇帝钦点的翰林,自然会被人归结到帝党的行列,前程好似马尾提豆腐??悬。钦差读罢卷宗,不免长叹一声,可惜社稷栋梁,难逃奸佞中伤。他决意装糊涂,隐去这些要命的履历,或许能让他们侥幸过关。
翌日,徐天浩要煜敦领路,去拜访郑化熙巡抚。到达督府大门,但见警戒森严,全是府衙的士卒,徐天浩大为恼火,责怪地对煜敦说:“你也太莽撞了,事情无有定论之前,谁叫你禁闭巡抚衙门?”
煜敦神秘地:“钦差大人息怒,本府是按军机处的密电行事,走脱了嫌犯,下官担待不起。故不得已而为之。”
徐天浩听说是军机处插手,又奇怪又无奈,生气地独自朝内衙走去,煜敦惶然尾随。
郑化熙正在书房练字,抄写的是南宋辛弃疾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写得一手好行楷,流畅舒展,气势如虹,与词义相得益彰,真是字如其人,词当言志,看来,郑化熙是胸襟坦荡,把那诬枉之灾置于九霄云外。
徐天浩对埋头书写的郑化熙深深一揖:“晚生拜见督抚大人。”原来郑化熙咸丰年间也曾担任过吏部侍郎,应算是徐天浩的前辈,故行此礼。
郑化熙放下大狼毫,爽朗地牵着徐天浩的手,向客厅走去:“不知钦差驾临,有失迎迓,海涵海涵。”
煜敦也假惺惺地要来行礼,郑化熙早与徐天浩分宾主坐定,把他冷冰冰地晾在一边,不予理睬。
徐天浩坦诚地向郑化熙说明来意,恳请理解宽宥。郑化熙见他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也毫不隐晦,坦率地表明自己的观点:“郑某沐浴皇恩,三朝为官,享用高官厚禄,每念及于此,倍感皇恩浩荡,惟有精忠报国。几十年来,为社稷黎民,殚精竭力,克勤克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朝廷恩典,岂敢心生二意,触犯欺天违逆之罪!”
徐天浩信任地:“前辈忠心可鉴,举报所言之事,晚生已厘清**,回京后,定如实奏报,还督帅一个清白。”
郑化熙:“如此,本官先谢了,也难得钦差不为虚妄所惑,秉公办事。不像一般奸佞小人,正事不干,邪事乱窜。以打击报复,陷害忠良为能事,借公权以营私,借党争以构陷,此等国家民族之败类,应人人得而诛之!”
煜敦站立一旁,听得此番言语,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白一阵,像开了染料铺;心中一会苦,一会辣,一会涩,似翻倒调味瓶。
徐天浩见郑化熙精神上并没有被这突而其来的事变击倒,心下安慰了许多,不想多烦扰他,告辞回驿站。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