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不一会就有车驶进村里，好像鸟儿到了晚上归巢那样。这些车上大都装有一个已经录好音的喇叭，这样当他们在外面叫卖时，不用每次都扯着嗓子呼喊。逢村过镇，单凭喇叭发出的声音就够了，只有遇到买家时，他们才张开闭了半天的嘴，现在的他们和什么人都能够说上几句。刚开始，这些略显木讷的庄稼人嘴有些笨，买家怎么问他们就怎么答，没有多少推销技巧，他们不知道销售早就成了外面世界研究很深的一门学问了。祖宗给他们传下来的方法和原则就是愿买愿卖，他们不清楚那其实是目标，其中的手段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如此过了一阵，有的人赚钱了，例如村西的王建华，一天能挣几百元，运气好的话，有时赚上千元。有的人出去几天却没做成一笔生意，几天后硬着头皮风尘仆仆的赶回家里，晚上愁得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种庄稼要比谁种的好，做生意也一样，谁好谁坏，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这不仅是生存的问题，还是尊严的问题，由此还会引出更多的问题。
　　村里的妇女们忙完家里的活后都私下里议论着谁一天挣了多少钱，谁赚钱快，谁最近又发现了什么好的营生……总之，她们安静不下来了，心像猫爪子抓了一样。过日子是一家人的事，丈夫在外面奔波，她们怎么会像以前那样生活，没事打打牌，聊聊天，一天就过去了。
　　于是，整个刘村变得有些惶惶不安，没有鸡鸣狗吠，却始终笼罩在一片浮躁中。有些妇女终于在家里坐不住了，她们索性像杨门女将那样“披挂上阵”，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到外面闯荡。到现在，许多夫妻长期住在外面，孩子留给老人照管。
　　最值得一提的是一些新婚不久的夫妇，这些二十四五的年轻人对生活充满了向往，抱着不闯出一番名堂决不罢休的信念一头扎进了外面的世界。可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复杂，节奏那么快，当他们看到林立的高楼，听到疯狂的摇滚，行走在车水马龙的大道，他们会干什么呢？这真值得好好思考。值得称赞的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努力学着去适应，即使像婴儿蹒跚学步那样艰难，他们也决定要去适应。他们在心里知道，如果不去学，永远都跟不上潮流，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都将成为海市蜃楼，成为虚无的幻想，他们也不得不回到小小的刘村，在那里耗尽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十几年了，刘村看着一批又一批的人涌向繁华的都市，不知不觉中，这个小小的村庄已经把触角延伸到了中国的大江南北。
　　下完棋，建平和翠珍出去找芝麻去了，他们计划后天出去一趟。上次出去建平发现原县，就是他做生意的地方，那里的芝麻的价钱比刘村周围的价钱高许多。在生活中历练出来的夫妻俩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商机，趁村里人还没发现，他们要悄悄地抓住这次机会。这事不能太声张，就像大商人发现一个商机后不能将之公之于众。他们夫妻没有战略眼光，但也不像从前了。在村里和附近买芝麻时，他们只说是一个亲戚托他们买的，但聪明的人都看得出这是幌子，他们夫妻俩肯定瞅到好的营生了。纸里包不住火，他们的小算盘会显露出来的，中国虽大，但是不知为何，在外面跑的许多刘村人都能碰到一块，这让很多人都吃惊，一本正经的感叹原来外面的世界也很小。事实上，外面的世界挺大的，只不过他们大多都在刘村附近的城市或乡镇搞营生，跑到更远处的人就像撒到天边的星星，他们一直独自在一个刘村人不知道的地方呆着，除了过年，他们很少回到刘村。
　　大约七点时，建平给刘晓风打电话让他开车去拉芝麻。正和刘晓雨看电视的刘晓风穿了件大衣，拿上钥匙就向车库走去。所谓的车库就是在紧贴南面花园的旁边竖起两堵墙再和南面的墙一起围成向北开通的房子。屋顶是当时流行的蓝色彩棚，既能遮风挡雨价格也实惠，大多数农村人都用它作为简易的屋顶。出发前，晓风把客厅桌子上的水果和瓜子都移到了刘晓雨旁边，又倒了一杯水，电视遥控器也递到弟弟手上。
　　尽管刘晓风叮嘱他不用出来，看到哥哥要出车，刘晓雨还是支起双拐从客厅里来到走廊。
　　刘晓风上车打亮前灯，漆黑的夜晚瞬时被照亮，门前几棵笔直的白杨陡然从夜色中显现出来，平坦的马路也随之出现在眼前。看到弟弟走了出来，刘晓风急忙降下车窗让他回去，刘晓雨站在走廊上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走。
　　刘晓风缓缓地把车开出去后，刘晓雨又拄着拐杖前后晃荡着向门口走去。当他向右望去时，汽车正向南面转去，街道在路灯下重新陷入淡淡的幽暗中。
　　凝望着眼前的夜色，刘晓雨产生了一种惆怅。自己明年就要毕业了，虽然现在受伤了，但几个月就能恢复，真正使他忧心的是毕业后的分配。大学前三年，生活在一个集体的战友们同吃同住，同唱一首军歌，同穿一样的军装。到了大四，纷纷开始议论自己毕业后的军旅生涯。刘晓雨想到边防去，但他估计父母不愿意。父母已经不止一次问他毕业后的事了，他们不是听天命靠土地吃饭的农民了，田地旱了需要灌溉，因为田地是他们希望。现在不种田了，孩子成为他们的希望，为儿子创造良好的条件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他报考军校的时候，村里人都说要有关系才行，夫妇俩觉得在理。刘晓风便是个教训，当初刘晓风报了军校，各项都合格却没有被录取，夫妻俩总结了原因，觉得是因为没有找关系帮忙。这次，即使村里人不说，他们也决定要找关系，不能再误了刘晓雨。当他们带着晓雨去找他外公时，刘晓雨还不知道父母心里有着这样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