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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夜桑篇
  她至今仍记得,那天梨花开满,飞落如雪,他修长指尖捏一杯桃花酿慢慢饮尽,薄唇浅笑,他回看她说了些什么,可她却只能记得他深不见底的黑眸,和一身醉人的酒香。
  那时候,她还不是桑婆婆。她还只是夜桑,她还有动人的清亮歌喉,和灵秀俏丽的脸庞。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也曾有那样无邪的时候,纯粹挚烈地,只爱着与她两小无猜的那个人。
  夜越之。
  他们都住在大寨里,同为夜姓的贵族。他只大她两岁,两家又是邻居,从分不出男女的幼时起两个人就形影不离地玩在一起。常常一吃过晚饭,就能听到小男孩清脆的喊声:“阿桑——阿桑——”她去窗边看,那个模样俊俏的男孩子就站在吊脚木楼下等着她,半边身子被如火夕阳染得金红。
  后来他大一点,不会再到她窗边喊她来玩了,但是两人还是常见面。谁家里多打了野味或是多煮了汤,都会让孩子送去另一家。她家里只有一个弟弟,有时围猎忙不过来,都会让夜越之来帮忙。她给他系上刀送他出去,他回来时拎着满手的猎物礼貌地放下,临走往她手心塞几颗路上不知从哪顺回来的野枣,悄悄递个眼色。她于是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却难掩紧张与甜蜜的神色。
  也不知从何时起,夜越之知道了中原,并且越来越向往。他好学,又聪敏过人,由于身手好又机灵讨大人喜欢,一向过得比较自由。半大小子的时候常常偷溜出去,骑马到不远处的庆南玩耍。开始他也带着她,可是后来她选试时被判定有御兽的才能,每天都要跟着皇室的女官学习,就没有什么时间;加上她自己也有点害怕外面的人多复杂,不太愿意去,他也就不带她了。
  但是每次他出去,一定会带点什么给她。有时是香囊,有时是胭脂,都放在她窗台上。她每次回来看到窗台上的东西,想象他人高腿长敏捷地攀上吊脚楼,低眉浅笑着轻轻放下这件东西时,都会心悸到忘记呼吸。
  再后来,夜越之向往中原,就不是个秘密了。
  族人安土重迁,敌视外族,当然对他的这个爱好颇多非议。夜桑也不支持他成天地往庆南跑、学中原话,但是她爱他,连他的缺点一起爱,连他的匪夷所思异想天开也一起爱。
  夜越之二十一岁那年,不顾众人反对,孤身前往中原。那年她十九岁。他父母把他锁在屋里逼他放弃,他用砍刀卸掉整扇窗户翻出来。她偷偷翘掉御兽的练习来送他。那是一年仲夏,南泽特有的温暖宜人的夏季,两人不说话走到寨外。他紧一紧包袱只身远走,走出两步突然回身拥住她。
  “阿桑,我走了。”
  他没有让她等他,他没有说他会回来,他没有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可是她却为了这幸福到死而无憾的一个拥抱,心甘情愿地等他。
  十年。她等了他整整十年。
  夜桑原本也是大寨中有名的美人,又有御兽的才能,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不胜枚举。但她不肯嫁。她父母也因为女儿出众,不勉强她,在各家男子间挑选比较难以抉择。结果日子一长,夜桑目光挑剔也出了名,上门求亲的人减少,她乐得清闲,一心一意地等着她的归人。
  她到二十九岁,已经算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她父母着了急,下狠心硬给她安排了门亲事,对方是个痴傻男子。她当然不愿意,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为逼她就范什么不给吃喝、动口动手的招都用上了,成亲当天她被强压着行了礼,红底绣金花的袖笼里,她的双手被绑在红绸上。男子牵着红绸,拽着她进了洞房。婚礼前已有人仔细教过他成亲要做什么,他扯着红绸把她拖到床上,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你做什么?”她此生从没有这样惊慌过。
  “圆房呀!姨娘说,成亲了就要圆房,女人才不会跑!哎你也脱衣服呀!”
  男子瞪着眼睛,手脚笨拙地脱光自己,见她还没脱衣服生气似的扑过来,夜桑慌忙推开他。男子被推开,一瞪眼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娘!娘!她不脱衣服!娘快来啊!”
  新房门被打开,她的婆婆冲进来抱着儿子哄,好不容易哄得不哭了,冷眼瞪着她说:“怎么不脱?还要我儿子帮你脱不成?你也不想想你都二十九了,要不是我儿子还要你,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男子见她挨骂,很高兴地帮腔,“就是啊!你快脱啊!快脱啊!”
  她双手被捆,仰着脸一个一个看过去,冷眼相看的婆婆,三十几岁还哭哭啼啼的丈夫,门口看热闹的下人和妯娌。她好恨,她好恨!这就是她的未来么?不!绝不!
  “你们捆着我,我怎么脱?把绳子解了。”
  她婆婆狐疑地看了她两眼,过去解了绳子,出门前警告她:“我就在门外听着!你少动什么贼心思!”
  她面无表情。
  门被关上。她松松手腕,拿起桌上红烛的烛台。男子跟六七岁的小孩似的,不停地叫嚣催促,十分吵耳。她吹灭红烛,将烛身拔下来,露出里面尖长的一根刺。
  我夜桑不会受此屈辱。你们逼我至此,可都不要后悔!
  她动作极快。烛台尖深深戳进男子脖颈最后对穿。男子惊恐地睁大眼睛倒地,发出痛苦可怖的呼哧声。她全身都在颤抖,婆婆又一次破门而入,看到地上的人吓得面如土色。门外看热闹的人也是尖叫声一片,她公公听到吵杂急慌慌地跑来,一试儿子的脉搏,已经没救了。
  她婆婆嚎啕大哭,她公公是个老实人,恨极了也没想起来动手打她两巴掌,哆嗦着手指说:“你…心狠手辣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儿子?”
  为什么?她麻木地望着地上流血不止的人。
  说到底,为什么她要杀他?
  对了,因为她还在等她的归人。
  杀死贵族是要受火刑的,同为夜姓贵族也不例外。她被五花大绑在寨外的木桩上,脚下堆了到她腰那么高的干柴,掌刑的长老执着火把只等时辰,她父母在人群前面哭得肝肠寸断,而公婆家的人在另一边冷眼看着,尤其婆婆似乎恨不得连她父母一起生吞活剥了。
  她心如死灰地闭眼。
  就是这个绝妙的时机,奇迹发生。
  “住手!阿桑——”
  她睁开眼,魂牵梦萦的男子,驾着黢黑骏马,在万众瞩目下越过无数模糊不清的头颅来到她面前,推开干柴解开绳索,救她下来。这一瞬间所有的挣扎苦难执迷不悟都有了意义,他圆满了她每一个孤独守望的梦境。她忘记哭也忘记笑,怔然望着他。
  他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身前,染了风霜的眉目严肃冷冽,“我要见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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