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千仞按照记忆往门口走,桌椅茶具哗啦啦带倒一大片。他双眼失明,但感觉仍比常人敏锐许多,在门槛上绊一跤立刻就地翻身起来。达生和秋水听到动静也赶过来,看到萧千仞都呆了连忙阻拦。但萧千仞哪是能被拦住的人,秋水和达生只好协助查找向梓砂的去路,留在宥给萧千仞领路。
屋里的何月眠在混乱中彻底被遗忘。她担心他们真追到向梓砂,自己的秘密会被萧千仞得知,于是一咬牙也追出去跟在萧千仞身后。
向梓砂也不是十一二岁离家出走的小孩了,要远走高飞总要准备一下,去长苏城内买点干粮雨伞之类的。好在长苏城内有很多逍遥宫人,也大都认识这个活蹦乱跳的向姑娘,秋水他们很快就打听到她一路进了山林。
向梓砂到底走得慢,没多久就被追上。她听到后面的人声,拼了命地加快脚步往上跑,可是她又不识路,慌乱之下上了山顶,竟被逼到一处断崖。
山风猎猎,她立在断崖边的身影像一根树枝,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达生先到,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凤眼微红,唇色却发白。
“向梓砂!你敢走!”
她弯出一个笑,“达生。让我走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刚好也上来,一手握着在宥的肩膀,墨黑的眼仁没一点光彩。她后面的话噎在胸口,酸痛苦涩。
“梓砂?”萧千仞斜飞如剑的眉皱着,脸上满是后悔惊慌的神色,“是我错了,我误会你了,你先回来我们谈谈好不好?”
她瞥一眼萧千仞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的何月眠,捏紧双拳。
“不好。”
他虽看不见,但脑中却清晰浮现出此刻她脸上薄凉的笑意。
“为什么?因为我误会你?还是因为你又想做什么事?”
“…不是。”
“那为什么?!”
“…”
他知道她的性子的,从来她要做什么,不管谁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改变。他的表情在她的沉默中一寸寸冰凉下去,双目茫然地朝向她的方向,“你真要走?你要离开我…?”
她咬着舌尖逼下涌上的泪,淡淡笑了,“是啊。”
萧千仞,你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是我不好,我是不该出现的那个。
“我放不下我师兄,也不该再这样耽误你。萧千仞,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要好好养伤,忘了我吧…”
他的手用力得几乎快把在宥的肩膀捏碎了。忘了她?让他怎么忘?他怎么忘得掉?!
“不!”萧千仞压着气血翻涌低吼,“你说过认定了我,到死也不会改的!我不放你走!不管用什么手段!”
她笑容美丽,杏眼半垂。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向后一步,宽大的织锦衣袖被风卷起狂舞,像两朵开在空中的牡丹。那风强劲一如二人初初遇见时,吹散她发丝的风一样,只是冷冽,不如他颈边的风那样温暖宜人。她平直看过去,能模糊看到个男人的影子,疯狂地朝她伸出手,被后面的人死死拉住。于是她笑意更深,眼中的泪由于下坠脱出眼眶,一颗颗晶莹地浮在空中。
我以为自己此生,不可能第二次这样坠落。
我以为自己是寡情之人,至多也只是很喜欢,不可能爱,更遑论为什么人牺牲。
却不知我爱你,已爱到不在乎自己。
断崖之上,萧千仞只能听到各种声音铺天盖地地说“下面很深”“向姑娘掉下去了”“希望渺茫”,却看不见她坠落的模样,只有满眼满心的黑暗,一幕幕走马灯似的晃过脑海,可是他伸出手去只握到一片虚无。他怎么忘了,这是向梓砂,这是他的小砂子…鱼死网破,软硬不吃的小砂子……
“啊啊啊!!!!!!!!”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
萧千仞暂被压制住的毒性又爆发,五脏六腑生剜似的疼。一双柔软灵巧的手迅速在他各处穴道上插下银针,将他送入无边绝望的黑暗…
-----------------------------------------------------------------------------------------夜狩谷。夜萝惊讶回身,裙摆随动作散开成莲。
“萧千仞中了月夜花朝?那向梓砂呢?没中毒?”
下首站着的男人点头称是。夜萝皱眉。死丫头还真是命大,不过算了,萧千仞愿意替她受死也好,这个男人城府太深又难以操控,放着她还不安稳呢!
桑婆婆也站在下首,这时上前一步对夜萝恭恭敬敬地说:“殿下,老妇有一事相求。”
夜萝摆手让男人退下,“说吧。”
“老妇有大仇怨,仇怨未报,不敢言死。但是近日,痼疾发作越来越频繁,老妇自知没有多少时日了。此时萧千仞身中剧毒,逍遥宫大乱,是我报仇的最好机会!求殿下准我此行!”
夜萝点头。她自己就是为复仇而生的,复仇于她而言是一件神圣的事,当然不会阻拦。
桑婆婆双膝跪地掌心朝上,对夜萝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夜桑将夜狩谷献与殿下。此后夜狩谷上下,为殿下出生入死、惟命是从。”
-----------------------------------------------------------------------------------------阿桑,你若是来中原,一定要来找我!
言犹在耳,如今,她只身前往,赴这场迟了二十四年的约。
逍遥宫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飞檐流朱,高屋俨然。她憎恨逍遥宫这宏伟气派的门庭,更憎恨当初,站在这门庭下两相依偎的一对璧人。
门口的守卫也不在,看来逍遥宫今日果然是大乱。她不会武功,在没有强悍兽类帮助的郊野,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才能进去。进了大门一路无人,她无阻无拦地就到了正殿。这是她第一次进来,闷头四处乱走,突然岔路上出来个人,见到她就要惊叫!她从腰间摸出一条花斑小蛇精准掷在那人脖颈上,一口蛇毒要了他性命。这人倒下时还是惊动了别人,她拿出竹笛吹奏,率着蛇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疯了样的乱闯。会打的怕能打的,能打的怕不要命的。她一个老妇人这样两眼猩红豁出性命地乱闯,一时间竟没人能拦住,被她在前院兜了个圈,最终撞进萧千仞院子后的一处小花园。
这下众人面面相觑进退两难。
这院子是上代宫主建的,从来不让除先夫人和现任宫主以外的人进去,现在他们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正在为难间,南门主到了,他们看见救星般围上去。
达生蹙着眉,“状况我都知道了,主上马上就来。你们在外围守着别让她逃出去。”
众人依言散开。达生追进去。明明是冰冷的冬天,这里却有花丛盛放,小桥溪水,吊脚木楼,一片世外桃源的安逸景象。达生越看越觉得眼熟,最后想起,这竟与南泽的夜族大寨有七分相似!
她往前追去,却见那个苍老的妇人颓败地跪坐在地,面前是一座洁白的玉石墓碑,碑上遒劲有力地书着墓主的名字:萧越之、萧昙。
这是老宫主和先夫人的合葬墓!
“不可能…怎么会…”桑婆婆喃喃一阵,突然扑到目前用手掘坟!那坟墓只表面一层是土,往下还是石块,她用力过大指甲开裂出血,竟浑然不觉。达生大惊失色上去拉开她。她像落叶般轻,一下被掀翻躺倒在地上。达生没想到她丝毫不反抗也愣住。她仰躺在地,竟一动不动。
脸上一冰。灰暗的天空,冰冷的雪若有若无地飘下来。她四肢冰冷,肺腑却如同火烧,眼睛剧痛,无泪,仅两道鲜红的血从眼角顺着太阳穴滑落。
怎么会是这样…你怎么能死呢…
她嘶哑难听的声音发出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嘶喊:“夜越之——”
060 萧千仞:你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