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姐姐在的话,师父也一定在附近。
想到此处,我急急便想要追上去,却又一顿,对着晴歌道:“给我解药,我便帮你。”
晴歌似一愣,而后笑了,随即从袖口掏出了一个红色的瓷瓶:“这便是,但只有一半的分量,剩下的……等事成之后再给你。”
我眼看那姐姐随着淇瑛就要下船,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于是拿过那瓷瓶追了上去。挤过人群,我终于到了她的身边,刚想说话,却在众人的推搡下顺着云梯直直跌落在了那摆渡的小船之上。
斜趴着落地,腿刚好咯在了船桨处,让我一阵吃痛,却听见淇瑛冷道:“你是谁!”
我一愣,不知该怎么答,一个人却回道:“她是等一下准备为小姐伴舞的丫鬟。”
“怎么?这是娘的意思么?”淇瑛问。
“没错,正是夫人的意思。”那人回道。
淇瑛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苦涩笑了。
我却很是不解的看向方才为我解围的人,谁知这一看……发现竟是那姐姐!黑暗中,他正似笑非笑笑地看着我,眼眸沉沉。
这一切,似乎很不对劲。下一刻我愤力向那大船上回望去,却看见晴歌正站在甲板边上对着那姐姐微笑,而那姐姐默默颔了首。
究竟为什么?难道他们本来就认识?又或者……这里面还有些别的因由?我忐忑不安地看着一直站在淇瑛跟前的那姐姐,只觉得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奈何船上人多,一直找不到机会靠近他。直到船到达了白玉舞台,我看见一扇门自那白玉台子的壁上打开,两个小厮正站在门口恭敬地迎着淇瑛入内。待淇瑛随着那小厮进了门,趁着人杂混乱之际,我将那姐姐挡在了门口问:“师父在哪!”
他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你不是姐姐!”我却突然了悟。
你妹夫的!我说哪里不对劲!声音不对!同样是男扮女装,那姐姐的声音虽然柔,却透着冷清硬朗之气。而他,柔媚刺骨,毫无破绽。
他却笑道:“我一直也未说自己是。不是你自动脑补的么?”
我有些气结,却想起他方才在船上和晴歌颇为默契的对视,有些结舌道:“你是鬼先生!”
他没有回答,却话锋一转:“想要救你的师父,就乖乖听话。”
我一时有些懵,急问:“你把师父怎么了!”
他只是嘴角勾笑,半晌向我俯身附耳道:“还请柳小姐先随我进去。”
我怔在原地,他竟知道我的身份!
下一刻,却被他拉入了那玉门之中。我看见,面前是一个陡峭的回旋形的阶梯,而方才入门的淇瑛他们早已不知去向!他一直拉着我上了阶梯来到了一个房间才作罢。那房间的上方空无一物,星月闪烁,由一个云梯直通向舞台。
“那么……柳小姐请吧。”他指着那云梯笑道。
“方才进来的人都去了哪?”我却冷问。
“碍事的人……我一向不留。”他淡淡道。
我看着他的眸子,明明是含笑的一双杏眸,却隐着无限的杀意,如果师父真的在他手上,我又该怎么办?
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一下,我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了解关于师父的事?”
他却笑得凄厉,下一刻,别有意味看着我道:“为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未、央。”
未央,又是这个名字,被他含着怨气狠狠地吐出。
在那一刹那,胸口的疼痛倏地窜起,袭满全身,我颤抖地看着他退后,却被他步步紧逼,一字一句:“我们,本都不是这轮回中人,又凭什么……你可以得到的比我多!”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恐惧道,不知为什么,很害怕听到他后面的话。
“未央,他要为了你改因果!可我偏偏要让他知道……这世上的因便是因,果就是果!”他疯了一样地对着我怒吼,连原本柔和的面容都开始狰狞。我看见,那身女子的装扮和容颜在一圈火焰中悉数褪尽,一个蒙着黑纱的纤弱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有些骇人的腐尸之气却满溢在空气里,让我开始作呕。
“怎么?你讨厌这个味道么?如果……你永生永世都要和这个味道为伴呢!”他又向前一步,一把扯掉了我脸上的面具,捏住我的下巴,驱使我对视着他的眼睛。
杏眸水泽点点,却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灰暗如死寂的荒漠。
我有些诧异,却嗅到腐尸的气息正在从他的身上汩汩流出!
想逃,却无处可逃。
他玩味笑了:“未央,我们赌一次怎么样?”他将面容靠得我更近了些,我瞥见……那黑纱之后正来回蠕动的蛆虫,污浊的脓水正自腐烂的肌理处流出。
干呕不止,却又被他扳过下巴:“就赌……你和子君……谁先死?”他开始疯狂地大笑,面上的蛆虫在黑纱的压力之下被碾碎,和着脓水流向了脖颈处,却又有更多的蛆虫钻了出来。
我猛地推开他想逃,却觉身体开始僵硬得不听使唤。
“驭人僵术的滋味……再尝一次怎么样?”他冷道。我想转身,下一刻却想着那云梯的方向走去,一直登上了那舞台。
寒气微澜,水波漾漾,周围是一片灯火鼎沸。正前方的观礼台之上,人们正喝着茶水等待与闲聊,并无察觉到这里的异常之处。
我被莫名的力量牵引着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看见一架琴,正摆在面前。僵硬地坐在了琴前,我却听周遭疑声四起,而观礼台之上更是乱了分寸。紫衣公子猛然起身上前,怔怔看着我,两边的靖王和青衫女子似也都愣了,其他人跪了一片。
却听一个人大喊一声:“她是柳府的如末小姐!”
一时间疑声更甚,观礼台之上的人,我看不清神色。
心脏倏地痛了起来,却听身后有人道:“未央,要想救你的师父,就照我说的做。”
我一怔,却听他继续道:“那日在天仙子,莿宇笛所奏的曲子,还记得么?”
我摇摇头,却觉内心被硬撕裂开来,露出了一些深藏的记忆。
琉璃穹顶下,我手持一柄玉笛,台下,是万千看客。
那时的我,是叶未央,有一个深爱的人,叫辰子君,而他,是我的师父。
他们都说他是一记毒药,我却爱的无悔,直到万劫不复。我还记得,那日在天仙子,他拿往生剑指着我,一如万千轮回。
手不自觉地抚上了琴,我想着那曲子的调子拨着琴弦。只是……拨起了一片乱音!?不成调的弦音有些刺耳地自玉台子上蔓延开来,让我一惊,顿时周围嘲笑声一片,方才的意境全无,我那迷乱的头脑却也清醒了起来,为什么……我的身体在受那人的控制!
冷意四起,却听见远远有人喊了一声:“央儿!”
我环顾四周,奈何夜过于晦暗,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却听方才那声音沉道:“他一直在你的面前。”
我定定转身,却看见那一抹白色逆光而立。
皓月濯星之下,他衣衫曳地,青丝如水,没有了面具的脸上,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原本的芳华无双,原本的铅华无加,都在此刻化作了虚无。
看着他深深的双眸,我只想大喊,却听他柔声道着:“央儿,不是你的错。”
淡淡的几个字,却足以让我撕心裂肺。
央儿,不是你的错。一如既往地纵容,一如既往地宠溺。
就算是那倾国倾城因我而尽毁,他也只是像无事一样地莞尔……不是你的错。
可是,师父,央儿欠你的,要怎么还?
我看见时空回转,一片修罗场尽现,妖孽横行,血色漫天,师父紧紧抱着我,满面泪痕。我却猛地推开了他,对着那片血色的苍穹大喊。
不记得是怎样的话语,只是看着师父歇斯底里地向我喊道:“不!”
下一刻,却是苍雪满覆,邪佞褪尽。
我的身体在那凌乱的雪丝中燃了起来,渐渐消融成尘。看着师父的倾城容颜,我本以为……将会是最后一眼,谁知,他却疯了一样地上前,将我狠狠地拥住。
原本包裹着我灵魂的烈焰被温存清濯的气息消散,我被他推下祭台。
只是一瞬,我看见火焰中,他温润浅笑,恍若浴火清莲,天地失色,万物沉寂。
只是一瞬,一切都湮没在了火海中,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再唤一声他的名字。
其实,我想对他说,子君,我爱你。
我爱你,这句我欠了你三生三世的话,最后,却也没来的及说出口。
未央,原来这就真相,你怎么能忘记,又怎么能以另一个身份忘一辈子!
我不住地颤抖着,手却碰触到了琴弦,好像看见,一个人将我揽在怀中,修长的十指覆着我笨拙的爪子,轻轻拨弄着盈盈轻弦。
朱雀弦音轻舞,九天之上空回。
身后的人启唇,那一曲,唱尽了前世今生的歌:“抚琴问月知何年,玉楼残盏几时天。与君一别长亭晚,藕丝秋色染……”
字字句句,道不尽轮回,诉不尽命运。
我记起来了……这便是我们最初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我叫柳如末,你叫韩子言。
跟着身后的人轻唱,跟着回忆浅吟:“抚琴问月知何年,玉楼残盏几时天,与君一别长亭晚,藕丝秋色染。
今夕何夕愿,执手繁华三千,谁说倾国为红颜。
往夕何夕念,流连飘摇世间,任他九重宫阙远,任他九重宫阙远。
玉阶倚泪残烛怜,画堂香雪桃花仙,红笺素锁相思惘,瑶台月迷寒。
花落因缘散,散入轮回三千,谁说君王无戏言。
梦醒红线乱,乱入忘川之巅,谁说百年离恨短。谁说百年离恨短。
今夕何夕愿,执手繁华三千,谁说倾国为红颜。
往夕何夕念,共守飘摇世间,任他九重宫阙远。任他九重宫阙远。
曲尽青丝散,散落千年之间,你说倾国为红颜。
舞落琉璃盏,斩罢三生之签,你说九重宫阙远,你说九重宫阙远。”
那一日,雨停荷叶敛,藕丝秋色染。
那一日,你拥着我抚琴,吟出这首曲子。
那一日,你说:“末儿,你以后,会不会如这曲子中所写一样,离我而去?”
我只是坏笑着将手攀上你的脖颈,捏捏你的下巴轻道:“美人在怀,江山不换!”
你却苦涩笑了:“可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帮你夺回这江山。”
我却只当那是你的一句玩笑话,缠着你撒娇道:“你就忍心看着子合国被我给糟蹋?我做了皇帝,肯定是夜夜笙歌,纵情声色,选遍天下美男!”
你终倏地怒起拂袖:“胡闹!”
琴掉落在地,断成了两截,我愣了,却看见你凤眸里莫名的绝望。
后来,我只是笑着对你说:“琴断寓意至极,解梦中谓之事事如意,名成利就,幸福长寿之兆。”
可我忘了,梦与现实,是截然相反的。
第五十六章 抚琴问月知何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