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悲又喜的念头从我心头涌起。
我怀孕了。
孩子是秦玉钟的。
紧接着,一阵无法言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
他恨透了我,我们已经死生不复相见。
如果让他知道了我怀了他的孩子,这个孩子还有活在世上的可能吗?
我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羁绊。
我一定要留住他。
村民们问起,我说我是个寡妇,这是我亡故夫君的遗腹子。
这世道女人不容易,大家闻言,对我更多了几分照顾。
我一一记在心里。
孩子月份越来越大,我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在刻意的控制下,我愈发少回忆在太子府的日子。
回忆像一扇窗户。
我推开了,就再也难合上。
我将那个温润如玉的殿下藏进心里,把那个被宠得肆意飞扬的苏宝雀磨灭在脸上。
那些年华,那些过往,那些爱意,都不见了。
就像汴京里风靡一时又昙花一现消失的纤云巧。
都是妄想。
孤身一人养一个孩子是不容易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更是。
我出府的时候只带了秦玉钟曾送给我的那对耳坠,身无分文。
所以怀胎八月,我还挺着肚子给女孩子们上课。
郑家庄民风淳朴,对有文化的女夫子更是尊敬。
学生的爹娘们怜惜我是个小寡妇,总是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我送鸡鸭鱼肉。
我好喜欢这里。
我这辈子都没有被人用尊敬的眼神看过。
曾几何时,在那群达官显贵里,因为我的身体,因为我的出身,
我收到的只有自上而下俯视而鄙夷的目光。
慢慢地,除了这张冠绝六国的脸和曼妙的身段,布衣钗裙,我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村妇。
郑家庄处于悬崖之下,是个如同隐士居所般的地方,出入都很不容易。
除了必要的自给自足外,一些其他的玩意儿会有专门以这个为生的青壮年出去运货。
要经验丰富的男人翻越大山,走过悬崖,爬过峭壁,很不容易才能走到一崖之隔的汴京。
我很难再听到来自汴京的消息,也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再和汴京的人有关联。
直到我有一日下课回到屋头,发现妆奁里的耳坠子不见了。
我急得火烧眉毛,央求郑婶子帮我找,说那是我亡夫留给我的唯一的遗物。
闹得天翻地覆,隔壁的牛大婶才揪着自家儿子女儿的耳朵过来。
两个孩子已经被狠狠打了一顿,“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给我磕头,哭的话都说不清。
“苏姐姐,苏姐姐,奶、奶奶要病死了——
对不住,你打我们吧,你骂我们吧——”
牛大婶仰天长叹,两行泪水滚落,也跟着跪倒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使不得,婶子!”
牛婶子是除了郑婶子外村里对我最好的人。
她丈夫也是早逝,和婆婆相依为命,拉扯大两个孩子。
女孩子在我这里读书,我也是个寡妇,还初来乍到。
所以牛婶子总是对我心生怜悯,不管做什么都来帮衬一把。
牛婶子羞愧地不愿起来,泣不成声。
她婆婆病得快死了,郎中说要十两银子的人身才有救。
十两就是一锭银子,村里谁见过这个钱!
只有我是从汴京来的,来的时候,耳朵上戴着一对名贵的红宝石耳坠。
她说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又重重扇了两个孩子耳光。
“娘是怎么教你们的!做小偷做到夫子头上,做到你姐姐头上,你,你们气死我算了!”
牛婶子又羞又急,绝望之下,坐地大哭起来。
“两个小畜生,我不如随你奶奶一起去得好!”
孩子们也吓坏了,抱着娘嚎啕大哭。
“娘,娘我们知道错了!”
“是活当,不是死当,我们会努力读书,努力赚钱,把苏姐姐的耳坠子赎回来的!”
“我们每天都去割猪草,采蘑菇,娘,你别生气——”
人命关天。
牛婶子对我照顾良多,两个孩子又是为了奶奶。
我突然感觉发自内心的疲惫。
也许这就是命。
我和秦玉钟终究是有缘无分的。
我强忍疲惫,搀扶他们起来:“婶子别哭了,娃娃们也是为了救奶奶,是孝心呢。”
然后又给孩子们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你们去哪儿当的耳坠?”
孩子们抽抽搭搭:“汴、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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