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昆仑八号会所，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整顿重建。
　　终于在新一年元月中旬的下午开始试营业。
　　客人的车停于亮马河畔，经门口入内后才发现装潢已然大不相同，暗昧的光线忽明忽暗，前有灵璧谁榭，后有竹影婆娑，觥筹交错间竟生出吞花卧酒的东方风流。
　　众人啧啧感叹，却无人知其东家是谁。
　　会所七楼的包间里，沉祁阳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正门络绎不绝的来客，阳光映着雪景跃入他眸底，衬得愈发淡漠。
　　今天昆仑八号重开业，不止高靖江涛，连着一众狐朋狗友都来了，傅珩啧啧感叹沉大少爷的鬼斧神工，在洪帆手里以淫蛇窝著称的昆仑八号，没想到如今却是附庸风雅。
　　“以后京城各大山庄会所都得改姓沉吧？”
　　沉祁阳转过身，不以为然嗤了声。
　　“我可没有君临天下的志向。”
　　是真没有。
　　一众不动产皆在高靖江涛名下，沉祁阳费尽心思拉下京都这地头蛇，兜转好几年分得的利益却最少。沉父如今这位置已是树大招风，牵一发动全身，他再肆意敛财简直是在给沉家找死。
　　推杯换盏里，汪唐这时拿着手机过来，嘴里做了个口型。
　　沉祁阳接过后，走出包厢。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沉祁阳站在阳台边上缓吐了个口烟，唇角勾起一丝志在必得。
　　“不行，看在同僚情谊洪帆我还能容他多蹦跶两天，但江启明却非死不可。”
　　“Chen，这次情况大不相同。”
　　阿布勒说杀洪帆易如反掌，但此次华国警方死咬江启明，下了死命令要将其缉拿回国，派去的两人和警方周旋下没讨着半点好，一死一伤。
　　江启明又被美国黑帮包庇，多次逃窜。
　　“此次的总指挥是个刺头，之前边西战乱时我有十四个人都折损他手，素攀将他俘虏后鞭刑折磨日夜看管，竟还是让他逃了。”
　　“哦？”
　　沉祁阳来了丝兴趣，烟雾缭绕过他漆黑幽深的眼眸，想起平板上那人的履历。
　　叫什么来着....陆野？
　　“合作那么久，按辈分我得叫你一声叔。”
　　阿布勒说不敢。
　　“说来我的狙击技术还是在你那进益的，小两年没有实战也不知道有没有退步？”
　　阿布勒想起沉祁阳当年险些端了他的老巢，简直一口老血喷出。所谓不打不相识，谁曾想之后会有合作的机会。
　　正纳闷他怎么提起往事，沉祁阳一锤定音。
　　“你借我四个人，我原封不动给你带回来，再加一千万美金。”
　　电话挂断，沉祁阳没回包厢，反而去了顶楼办公室。
　　汪唐跟在他身后，暗忖他话里的意思。
　　他道：“大少爷，梁老先生若是知道你要以身犯险，绝对不会同意。”
　　沉祁阳抬眸看他。
　　“所以他不可能知道。”
　　男人眼里顿生压迫。汪唐嘴唇动了动，劝阻的话最终压了下去。
　　“是。”
　　叫汪唐进来是有别的事，沉祁阳拉开抽屉递了个文件给他。
　　“你回一趟紫荆山庄，把这个给她。”
　　文件里是土地转让协议，江南那块地记在江涛名下，得了沉祁阳首肯百分之十转让到连织名下，钱财交易另算，让他两去谈。
　　汪唐思忖了下沉祁阳口里的“她”，应该是思娅小姐。
　　说来似乎他从未听过大少爷叫思娅小姐一声姐姐。
　　他道：“夫人前两天还在问起您，让您有空回去。”言下之意他可以亲自去送。
　　沉祁阳睨他一眼：“我有那时间？”
　　时间当然有，这么多年沉祁阳隔三差五便要回家一趟，安安沉母的心。
　　然而最近十天半个月都不着家。
　　理由沉祁阳丝毫不愿意细想，可每晚的梦境骗不了人，醒后阳台的一地烟头更是让沉祁阳生起一丝茫然。
　　在外边挺好，稀里糊涂最容易麻痹神经，也不用回忆起有的没的。
　　汪唐看他似有烦心事。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过问的，于是退了出去。
　　....
　　当连织从汪唐手里拿到土地转让合同的时候，岂止是惊喜了得。
　　只是随口一提，连她自己都不抱希望，没想到沉祁阳真同意了。
　　当初他和江涛等人从洪帆手里拿到的土地可是一万多亩，体量几乎超过一个西湖，哪怕里面漏出的半点油水都足以让连织尝到甜头。
　　更何况百分之十折合下来的话，大约有1600多亩地，建个养老高端休闲会所加之绿化都完全够了。
　　“他呢？”
　　汪唐道：“大少爷说他最近挺忙没时间回来，具体细节小姐可以和江公子他们谈。”
　　行叭。
　　按照目前的城市商业用地起拍价，有些甚至能被炒上100万一亩，1600亩算下来起码也16亿，合同上标注的两亿于流动资金不多的连织而言，仍然是天价，但真的已经实属良心。
　　她没有再致电沉祁阳压压价格，或许某些东西明码标价反而让连织更为放心。
　　然而放心是一回事，囊中羞涩是另一回事。
　　沉母和梁老太太他们给的钱怕是买下几个江南都够了，沉祁阳就是知道这些，所以大笔一挥两亿，想着于她而言应该是轻轻松松。然而他却不知道，连织将这些资产锁紧保险箱里，半分也不敢动。
　　连织在算自己有多少钱。
　　还给宋亦洲两千万后，她手中的流动资金不过就一千来万，后面酒庄和建筑陆续都有回款，然后当初购买了套房产，加上增值部分出手的话应该也有一千五百多万。
　　然而这些比之两亿也仍然是杯水车薪，连织立马想起大财主盛芙然，电话随之给她打了过去。
　　盛芙然接通后道：“沉大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
　　“有笔稳赚不赔的生意，想不想入个伙？”
　　“真的？”
　　听连织这语气自然有商机，但看到合同时远远超过预期，她眼前随之一亮。
　　江南这块地界不算繁华地带，然而如今京都产业已经过饱和，国家正大力扶持新一线城市，这块地就在西部开发策略的规划界里，不出五年必将又一发展中心。
　　得知这块地原记在江涛名下，盛芙然更是放下了心，江涛的父亲是央行行长，未来房建工程的资金链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连织也没有别的要求，她说她只投两千万，剩余一亿八千万盛芙然想投多少投多少，其余资金半个月内，她找可靠合伙人补上即可。
　　条件只有一个，这块地必须用于建造养老工程。
　　盛芙然同意了。
　　连织和江涛两番见面后，该聊的都聊得差不多。这人别看是面上一副笑嘻嘻之态，但说话做事温和有礼不会给人半分不适。
　　在签订合同之前，连织还得去一次江南亲自看看周边才能放心，别看这块地记在江涛名下，但建造和使用沉祁阳却拥有绝对话语权。
　　于是连织也在找机会探听他打算如果规划这一万亩地，然而沉祁阳这半个月都见人影。
　　……
　　沉祁阳再回紫荆山庄，老太太之前还只是委婉抱怨他不着家，这次直接拿拐杖给了他两下。
　　“这一个月都不见人影，我只当有思娅一个外孙，你还回来做什么？”
　　“冤枉，阿婆我是真有事。”
　　沉祁阳淡笑没躲，硬挨了那两下。
　　别看老人家轮椅照坐，这力气还真不小，他疼得龇牙咧嘴。
　　若不是马上要出国，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沉祁阳真不想回紫荆山庄。
　　他挑的特意是周内的时间，然而几句刚逗老太太捧腹大笑，佣人便在门厅道。
　　“思娅小姐回来了。”
　　沉祁阳后背兀自一僵。
　　连织进客厅后就见老太太戴着老花眼镜，拿着本书在看。
　　而茶几上放着两杯清茶。
　　连织纳闷：“外婆，谁来过吗？”
　　“是阿阳这臭小子。”老太太叹气，“聊上两句没耐心便回房了。”
　　*
　　山庄后腹有室内泳池，能俯瞰万里，独揽风景奇貌。
　　泳池水花飞溅，只见男人手臂快速在水中划动，身影矫捷，巨浪翻腾不时淹过他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
　　冰凉的池水多次争先恐后涌进他耳朵，耳膜鼓胀，嗡嗡作响。
　　然而来回十几圈，沉祁阳速度却只增不减，企图将所有精力全部发泄在这。
　　佣人听他吩咐特地将池水调低了几度，如湍流般撞击过他的小腹和肩膀，甚至悉数淹没过他胸膛和紧绷的腹肌。
　　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已经悉数夲张剧烈，像是干焦到极致的烈柴，在亟待那零星的火点。
　　然而没用，哪怕精力发泄完身体疲惫，可某些绮思涌进脑子依然燥得如星火一般。
　　真他妈的。
　　哪怕在水里男人也眉头蹙紧，可想而知脸色差极了。
　　不知道几十圈过后，沉祁阳从水中冒出头。
　　“毛巾。”
　　旁边随时有待命的佣人，水流从麦色的脖颈冲刷而下，沉祁阳顺手一接。
　　毛巾放到他手，他随之抓到一只触感柔软的手，冰冰凉凉。
　　沉祁阳一抬头，随之愣住。
　　连织正蹲在泳池边上看着他，逆光里脸蛋雪白水润，她不常笑但睫毛眨动间眉眼生动极了，光就在她眼里荡漾成水荡啊荡。
　　“你怎么来了？”
　　他喉头一滚，酥酥麻麻的电流窜过后颈，刚才那几十圈白游了。
　　连织轻声道：“我听佣人说你在这。”
　　“有事？”
　　她“嗯”了声，拿手支着脑袋。
　　“汪唐已经把土地转让协议给我了，期间我也和江涛交涉了几次，在签订合约之前我想....”
　　她声音如涓涓细流，飘进人耳朵里都莫名发痒。
　　后面的话沉祁阳已经没再听，他擦头时目光无意往下滑，落在她小腿上。
　　连织病后老太太又吩咐将地暖调高几度，屋内热气烘烘的，她就踩着个拖鞋，毛毛裤由于蹲着自动爬上膝盖，露出修长嫩白的小腿，如凝滞般光滑。
　　更不用提藏在拖鞋里粉粉的脚趾，好像涂了指甲油秀气可爱。
　　反应过来在想什么的沉祁阳，脸色瞬间十足难看。
　　“喂...”连织手在他眼前轻晃，“发呆了？”
　　“你刚才说什么？”
　　沉祁阳眼神瞬间挪开，似乎连水里都待不下去，他胡乱擦几下直接出了泳池，扯过浴袍往身上一搭。
　　水珠沿着他胸膛肌理往下舔，蜿蜒过人鱼线，渗入黑色泳裤里。
　　他坐躺椅上点了根烟，烟雾缭绕间，尼古丁钻入肺腑，那股要直冲头顶的沸腾才得以缓冲。
　　“我问你那一万亩地打算干嘛。”
　　连织也坐于他旁边的椅子，是两人之前聊天的距离。沉祁阳抽着烟还没说话。
　　她道，“你别敷衍我啊，江涛已经说了那块地由你支配，别给我插科打诨。”
　　归根到底，连织是害怕周遭项目影响到她的养老工程，若是有污染过重的房建类项目，她也得保证在安全距离以外。
　　沉祁阳没先答她。
　　“你觉得我会拿来做什么？”
　　“做商场房建复合类项目？”
　　“不是。”
　　“建设工程？”
　　这是连织想到能最快发展新区的项目了。
　　沉祁阳弯唇不语。
　　呼出的烟雾流里流气朝她脸蛋扑去，连织一踹他凳子。
　　“喂，少卖关子。”
　　大抵是占着他姐姐的名头，又或是枪杀高建平那晚连织对他有了重新认知。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动作里带着几许亲昵，就像亲姐弟。
　　沉祁阳道：“提起江南，你首先想起什么。”
　　“西湖？”连织一愣，“你打算建国家地标类文化景观？”
　　沉祁阳眉头一扬，算是承认。
　　“可盈利模式是什么？”
　　“谁说我现在打算挣钱了？”
　　他食指在烟头上轻磕，星火随之掉落烟灰缸，“就算资金回笼，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
　　他轻飘飘的一席话，连织却不可谓不震惊。
　　一亿多亩地用于建文化景观耗费起码百亿以上，几十年都如同做慈善。但成也败也，若是未来新区蓬勃发展，水涨船高，沉祁阳坐拥的这片地价乃至整个区都将涨上千倍万倍。
　　连织有瞬间的沉默。
　　她突然就明白自己和这群二世祖的思维差异在哪里，她注重短期回报，无利不起早。而沉祁阳一步棋能走几十年，后代子子孙孙永受庇佑。
　　梁家能蓬勃发展那么多代，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连织也不气垒，归根到底先天条件和底气不同，她慢慢追上就好了。
　　她垂眸思索的时候，沉祁阳左右偏离的目光终于回到了她脸上。
　　“那你和我讲讲你打算具体如何资金回笼？”她眼皮猝不及防一抬，渴望和野心充斥瞳眸里亮晶晶的。
　　目光对视太过突然，香烟骤然折断半截，昭示着谁的慌乱。
　　沉祁阳被烟呛咳了声，又给她讲盈利模式，从城市形象力到吸引投资客，再到国家带来的政策支持。
　　连织：“如果某一步棋走错怎么办？”
　　沉祁阳无所谓。
　　“那就当玩呗。”
　　用四十多亿去玩，好大的口气。
　　闲聊间两人已经面向了同一张小桌，烟雾弥漫，连织不曾发现，男人密长鸦羽下，一双深邃的黑瞳早直勾勾盯着她。大概是刚才上岸时水珠沾到她嘴唇，此刻晶莹剔透，沾上唇膏淡淡的果香味传来，让人鬼迷心窍想吮掉。
　　连织正要问什么，他低哑的嗓音却从薄唇溢出。
　　“你涂的唇膏是什么味？”
　　啊？
　　“我随便拿的——”
　　连织说完，话里却突然一停。
　　这话似乎陆野问过，床上的时候，如同情话般问她嘴唇涂的什么，她觉得哪里有丝怪异。
　　两人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对视，今天的第一次。
　　彼此都有些怔住，是哪里的气氛琢磨不透，诡异浮动，让人身体因克制得发疼。
　　连织还来不及看出实际含义。
　　沉祁阳眸子垂落，已经兀自起身。
　　“走了。”
　　“我下周打算去趟江南，要是你有时间的话可以一起啊？”那块地没人比沉祁阳更熟，连织想通过他避坑。
　　“没时间。”
　　毫不留情又沉冷的几个字，连织对着他的背影竖了个中指。
　　这个阴晴不定的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