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一件喜事被传得沸沸扬扬,本只是富甲之家的郑家与凉州都护府结亲了,往来的生意伙伴和亲近的家族一时间都到府上来祝贺。
李家的聘礼像流水似的抬进郑家,更有延平有名的官媒陪同,郑家好不体面风光,外人都说李家极重视这门亲事。
李夫人本想随着聘礼过来一趟,瞧瞧郑家这位姑娘怎么样。好不容易收拾了李楚楚,儿子如今又跟她亲近了一些,挑个合心意听话的儿媳妇也无可厚非。可惜李轸不让她去,定的日子又急,府里许多事周转不过来,离不得人,只得作罢。
家里家外要靠她将这门亲事办得体面,她却连儿媳妇的面也见不着,李夫人对此颇有微词。听说那郑楚玉只是个商贾之女,她越发不喜,平嬷嬷劝她:“儿媳妇身份低,好管教,若真迎个贵女进门,反过来倒吃住婆婆。”
李夫人咽下不平之气,安安心心将婚事置办妥当。李轸拎了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骑着高头大马亲自送去郑家,郑家老爷等在门前,恭敬地亲迎未来女婿进门。
郑明佩比李楚楚还要欢喜,拉她去看大雁,兴奋地说:“这雁生得膘肥体壮,还没受伤,也不知小将军怎么逮住的。姐姐你如今可好了,小将军真正英气神武,好看得紧。”
郑明佩又凑到李楚楚耳边,嘻嘻地说着悄悄话,李楚楚脸上一红,假装去逗大雁。郑明佩不依不饶,挠痒痒的同时追着调侃,李楚楚笑得险些岔气儿:“没脸没皮,大姑娘家的,谁跟你说的?我告诉母亲叫他吃板子。”
“你告诉母亲也没用,我刚可瞧见了,你到底去不去见人家啊?”郑明佩扬扬得意。
李楚楚扭开脸,说道:“不合适。”
她就没见哪对新婚夫妻成亲前急着见面的,最重要的是,不知怎么,一想到要嫁给李轸,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她心中就有一种不真实的羞涩。
“你要想见,我去帮你带人过来,保管不叫人知道。”
李楚楚正要拒绝,郑明佩早摆出一副看穿她的模样,自己提着裙子堵人去了。李楚楚来不及追上去,急得跺脚。朱允深一进院子,便见李楚楚脸颊嫣红立在那里懊恼。他心头微动,走上前来询问情况。
面对朱允深的询问,李楚楚怎么好意思讲?只说郑明佩跟她闹着玩,希望能把朱允深赶紧打发走。朱允深似乎对郑青青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她如今顶着郑青青的身份,自然有一点心虚。
朱允深只当听不懂她关怀他功课后的逐客令,笑眯眯地跟着她喂大雁,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虽中间还隔了一人的距离,但从侧面瞧来,像是在非常和睦地交头接耳。
郑明佩以李楚楚为借口将李轸诓来后堂,他便看见这一幕。她倒没什么旁的心思,欢喜地跑到两人中间,挤眉弄眼暗示李楚楚朝那边看。
李轸和朱允深一眼瞧见对方,分明毫无交集的两人,视线中却藏了一股针锋相对的暗流。李轸抱拳,朱允深温润地笑答:“久仰小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轸在外人面前一向寡言少语,常年征战沙场更是练就了一身肃冷的气质,他淡声道:“过奖。”
两人一个文人一个武将,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寒暄,就这么干巴巴说了几句。郑明佩捂嘴偷笑,拉住李楚楚的袖子将她朝李轸跟前一推。李楚楚猝不及防,没站稳,李轸一把扶住她的腰,贴得紧紧的,李楚楚的脸当即就红了。
李轸转头朝郑明佩道:“我与你姐姐说几句话,你要的红棕马赶明儿给你送过来。”
“好的姐夫,尽管去,不用担心。”郑明佩道。
李轸便牵着李楚楚走开了,朱允深望着两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李轸自握住李楚楚的手起便再没放开,他走在李楚楚身侧也小心翼翼的,防止李楚楚不小心跌倒了。他一点也没有掩藏对她呵护的心思。
“他们真好啊。”郑明佩捧着脸,笑得一脸陶醉。
“是很好,即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在一起。”朱允深笑得意味不明。
郑明佩一头雾水:“表哥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李将军有个庶妹,常年不在人前露面。前些时候凉州兵荒马乱,传言李将军的那位庶妹死在了三皇子手下,那姑娘名唤李楚楚,与你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虽也有传闻,二姑娘并非李老爷亲生,但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郑明佩先是迷茫,然后震惊:“他、他们……”她捂住嘴,有点不能消化朱允深的意思,随即便是深深的戒备,活像一只护主的小猫,“表哥,我家里可有许多姐姐的画像,就是长大了变了几分,也看得出来还是她本人。给她治病的老神仙也确有其人,有迹可循,姐姐一直在外头养病,伺候的丫鬟婆子皆系家生子,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郑明佩一直知道李楚楚的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她与未来姐夫是这样的关系。可是她相信这个待她温柔的姐姐,这一次,她想站在李楚楚这边。更何况,这件事一旦被揭发出来,他们家也不会好过。
朱允深对郑明佩的神色饶有兴致:“你当我会干什么?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他其实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唯一能确定的,大概是希望这个代替表妹的姑娘能过得好吧。
“那表哥你会帮忙吧?姐姐嫁过去肯定会面对婆婆,万一刁难她怎么办?你跟大哥一起送嫁,咱们家男丁多,自然能撑腰。”
朱允深“唰”的一下展开扇子,点了点郑明佩:“要你瞎操心,我一个白身,再来多少个能抵过小将军?”想起那个坚毅冷酷,只对心上人温柔关怀的青年,朱允深想,就是他想插手,也没他的戏份。
李轸带李楚楚光明正大地走进她的院子,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将人拥进怀里,不高兴地控诉道:“不老实……”
李楚楚疼得“咝”了一声,将人往外推,不料他纹丝不动,她抱怨道:“好痛,做什么咬我?”她按住肩膀揉了揉,蓄了泪的眼睛黑白分明,柔弱的样子无端藏着一丝柔媚。
李楚楚身上的香气一点一点荡过来,勾得李轸不只鼻尖痒,心尖也痒得不行。分明是一副纯如水、清如月,干净到剔透的长相,唇却生得粉嫩又挺翘,妩媚的眼波散发着一股诱人之色,活似一颗水灵灵又甜蜜蜜的桃子,芳香诱人。他被蛊惑了,低头衔住殷红的唇珠。
李楚楚呼吸不过来,求饶似的低声哼哼,李轸放过她,将头埋在她脖子里,问道:“刚才那人是谁?”为了转移心思,他决定兴师问罪。
李楚楚迷糊着,靠在他身上有些软,不明白他问的是谁。
李轸又重复了一次,李楚楚便解释了两句,说是郑青青的故交,两人之前的感情似乎不错,她只能稳着。李轸却觉得出现在李楚楚身边的男人都危险,他只想将她困在身边永远不离开,一想到旁的男人趁他不在的时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他便忍不了。
“你离他远点。”
他好想要她的思想里只有他一个人。
李轸捧起她的脸,眸子里的温柔快化成水:“过几天我就来接你,陪嫁的人虽打着郑家的旗号,其实都是我安排的人手,你尽管放心信任。嫁妆我也准备好了,郑家那份只是明面上的,我看郑家人都不错,你跟他们好好相处,以后就当这里是你娘家。”
李楚楚将李轸的交代一一记在心里,两人脸贴着脸说话,李楚楚迷茫道:“我要做什么?”她总感觉这段感情她什么都没付出,似乎不公平。
李轸轻笑,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如月亮一般清辉满面:“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我的希望。你只管等着我跑到你跟前,把手交给我。”
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从一开始,便是他在追他在赶,他在强迫他在祈求。他的阿楚终于有回应,这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怜悯,他要的不多,这样就很好了。
五月二十三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乔迁、远足,郑家便选在这一日嫁女。天还蒙蒙亮,府里人声鼎沸,下人个个喜气洋洋,主人家早早交代,办好了今日这一桩喜事,每人可领双份的月钱。
郑家门前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马车、客人川流不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郑老爷带儿子等在门前,寒暄过后便把客人请进府里,脸上的喜气溢于言表。
郑夫人头一天晚上便紧张起来,睡了个囫囵觉,早早起身开始忙活。府里最不忙的当数李楚楚,郑明佩恐她害怕,请了几位表姐妹过来相陪,几人欢声笑语,热闹得很,喜娘来了,她们倒成了累赘。
因是远嫁,新娘子拜别了父母后还要走几日,时间便有些紧迫。郑明佩刚开始笑得还蛮开心的,等到李楚楚装扮完了,大哥来接李楚楚出门时,她一时又伤心起来,跟在后头哭得老大声。
李楚楚本能够强忍着,被郑明佩带着一时也伤心起来,她虽在郑家住的时间不长,日子却着实富足平和,半点钩心斗角也没有。郑夫人慈祥关爱,郑明佩机灵可爱,郑老爷与郑大爷不常见到,但每每在一桌吃饭时也表现得极为可亲。
在宾客围观中,李楚楚朝上座的郑老爷和郑夫人磕了头,郑家大爷背着妹妹进了花轿。郑家老爷夫人送到大门外,回头去招待客人,郑明佩也叫周礼领了回去。
朱允深骑上马随郑家大爷一道送嫁,李轸看见后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延平,住进早安排好的客栈。第二日李楚楚又起来折腾了一回,花轿方进了李家大门。红盖头蒙着脸,李楚楚听到李府人熟悉的声音,恍如隔世。
李轸一手握着喜绸,一手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李楚楚恍惚过后叫人扶着给上首的李夫人行过礼,接着便被送进喜房。李家三个姑娘两死一远嫁,没有姑嫂陪同,是以便由同族的堂亲填了空。
李轸拿过喜秤杆,轻轻挑开李楚楚的盖头,李楚楚娇花般的脸庞便露了出来。人群静了静,不过片刻便沸腾起来。
“哎哟,新娘子生得真好看,好标致的姑娘。”
“嫂嫂还叫姑娘,七叔叔该不乐意了。”
“他七叔好福气,这样神仙的品貌,叫人眼热。”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李楚楚紧张地握住手,唯恐被人认出来。李轸笑意盛满眼睛,轻轻在她耳边说:“这是五嫂,你不曾见过,这是十三婶,这次特意过来观礼……”
李轸将几个起哄的人介绍了一遍,既然在新房里如此大方,便是亲近的人家,不知他从哪里找来这些远房亲戚。李楚楚感动李轸体贴,微微抬头看向几位嫂子婶子。
喜婆催着二人喝合卺酒,李楚楚挽着李轸胳膊,尝了一口,不知是什么烈酒,辣得她一时说不出话,脸也憋红了。有人笑着催促:“七叔快快出去敬酒,都等着呢,新娘子等你晚上回来好好看。”
“若在这里绊住了脚,小心出去罚你吃酒。”
李轸望了一眼李楚楚,朝女眷们致意:“楚玉就拜托各位婶婶嫂嫂,我先去了。”又惹来满堂哄笑,李楚楚脸红地揪床上的帐子掩饰。
李轸走后,有人牵起她的手仔细打量,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李楚楚一一答了,之后又喊银环找出来一幅画,对着这些嫂嫂婶婶说:“离家太远,恐回去不方便,父亲便叫人画了全家图,也是个念想。”
众人纷纷围上去看,一个嫂子便说:“瞧这两个小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生得像你们父亲。”
李楚楚腼腆道:“都说我们姐妹像父亲。”
众人陪在这里说了半晌话后纷纷散去,银环拿了食盒放在桌上,说是李轸拿来叫她先吃点。李楚楚确实累了,路上马不停蹄走了几日,头上的凤冠又重,压得脖子酸痛。
银环帮李楚楚将钗环卸掉,李楚楚吃了八分饱,洗漱好就去睡了。也不知过了多久,蒙蒙眬眬瞧见外头烛灯灭了几盏,里间水声淅沥,她一下清醒过来。
入目是大红的软帐,她才想起来自己与李轸成亲了。李轸洗漱完出来,瞧见李楚楚半张脸埋在褥子里,睁大眼睛瞅着他。他脚尖一转走过去,坐在榻沿上问:“吃饱了吗?”
闻到他身上夹裹着淡淡酒香的沐浴香气,李楚楚将红扑扑的脸埋得更深,点点头,问道:“她们呢?”
李轸眉梢微挑,笑道:“咱们洞房花烛,识趣的自然早走了。”他眉目平和,是不常见的欢喜模样,李楚楚的心口微震。她从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她爱他,希望他平安喜乐。
她摸索上前,轻轻圈住他厚实的肩,小声道:“你开心吗?”
李轸用力地回抱,声音沙哑:“开心。”
他终于将阿楚娶回家,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同床共枕,谁也不能再抢走她,夙愿得偿,怎么不开心啊?
“好像做梦。”她低声呢喃,不敢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他的妻子。
两人深深凝望彼此,眸子里除了对方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他们生来便是属于彼此的,遭遇坎坷,也终于得偿所愿。
李轸将就着轻纱外的绰灯,用视线描摹着她的眉眼。李楚楚比从前成熟了些,皮肤如剥了壳的荔枝,馨香白嫩,黛眉黑眼搭配着嘴唇殷红,在昏昧的光线里如同摄魂的女妖。
被他纠缠厮磨几年,李楚楚渐渐识得其中销魂蚀骨的滋味,不再排斥云雨诸事。
“李、李轸……”
他伏在耳边,不满地说:“阿楚,你喊我什么?”李楚楚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突然顺势低下身子,声音沙哑,“不对,再叫。”
“李……夫……夫君……”
听见李楚楚喊“夫君”,李轸浑身兴奋得发颤,满足感充满胸膛,他低声道:“我是你夫君……阿楚,好阿楚,再叫叫我。”
“夫君……夫君……夫君……”
早上李轸较李楚楚先醒,看了一眼帐子外,凤烛已经熄灭,龙烛还燃着。
李轸面不改色,指风一弹,龙烛也灭了。他心里忍不住想,阿楚若死去,他凭什么还活着?她去哪里都得带着他。转头一看怀里的人还睡得安稳,他轻轻在她头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李夫人头遭见儿媳,比平时早了一刻钟起身。李家如今人口简单,李湉湉赶不回来,张姨娘没资格出席,只能由她带着新媳妇去祖宅那边认亲。
平嬷嬷送上汤碗,李夫人发了一会儿怔,问道:“大爷可起身了?”
“老远的地方去接人,昨儿又忙了一日,这会儿恐还没起呢。倒是新娘子那头的两位哥哥,说是前来拜见夫人。”平嬷嬷禀报道。
李夫人一想到那个郑楚玉出身商户,就满肚子不满。平嬷嬷观察她面色劝道:“夫人又糊涂了不是?大爷好容易娶亲,先前那些事情就不该再提,好生修复关系才是。您不知道,昨儿大爷出去敬酒,还吩咐人不能饿着新媳妇,可见极重视。”
李夫人顿时不悦:“我还要讨好个新媳妇不成?哪里的道理?”
“夫人想岔了,您是婆婆,自然是她来讨好您。不过为了大爷,您也得表现得喜爱她才是。”
李夫人头疼得很,虽说老天遂愿,收了那勾搭儿子的小贱人,但她与儿子的关系虽说稍有缓和,可也大不如前,新媳妇说不定是个突破口。平嬷嬷出门请了郑家两位少爷进门,李夫人瞧了一眼,细细打量下来,收了那点轻视之心。
虽说商户一般养不出什么人中龙凤,但郑家这两个青年瞧着倒聪敏文雅,端方有礼。有这样的兄长,儿媳妇想必差不到哪里去。李夫人多看了两眼郑家大公子,只觉得有几分面熟。
朱允深两人并没有其他意思,他们不过是代替郑家二老给李楚楚撑腰来的,奉上带给李夫人的礼,又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李夫人哼笑一声:“罢了,商贾就商贾吧,至少拿捏得住轻重,我再好好教导就是了。”
转头见平嬷嬷一脸沉思,李夫人道:“你这老货,方才不是还劝我,如今又愁什么?”
“不瞒夫人,刚仔细瞧过那位郑家公子,竟是有几分面熟。”平嬷嬷想起一个人。
李夫人仔细回忆,猛地抓住扶手:“那个贱人!”
平嬷嬷道:“夫人也觉得郑公子像张姨娘?说不定咱们那位新娘子更像……那位。”她伸出两根指头比画,示意二姑娘。
李夫人在地上踱来踱去,右手握拳一下一下砸在左手心,咬牙道:“我只当人死了他就安分了,愿意成亲也就不干涉,竟是找了个替身回来。他简直着了那小狐狸精的道!拦着我不让去瞧,竟是在这里等着呢。”
李夫人捂着心口,只觉得一阵一阵疼,一想到好不容易收拾了李楚楚,如今又出现一个长得相似的替身,她气得没办法呼吸。平嬷嬷连忙劝解,两人低声耳语半晌。
李楚楚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李夫人发飙的准备,李夫人只是盯着她死死看了一会儿,随即嘴角诡异地抽了抽,便不再理她。李楚楚尚不知道,她离开李府几月,在郑家养得极好,气色好上不止一星半点,身子也不似原来单薄。十五六岁正是女子盛季,又被李轸捧在手心里疼宠,如今的她倒比原先的自己还美上几分,娇上几分,李夫人一时没认出来。
李楚楚看向李轸,李轸冷淡地坐在一边,似乎对她求助的眼神视而不见。李夫人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个赝品,能指望他对你多好?
平平静静吃完一顿饭,李夫人带李楚楚去祖宅那边认亲,同时还要将她记上族谱,这也是朱允深兄弟见过李夫人后暗示过的。平嬷嬷坐在李夫人身边跟李楚楚搭话,问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随即将话题转到李轸身上。
李楚楚用帕子掩唇,羞涩道:“几月前,我从庄头回城,小将军恰巧到那边公干遇上我,就朝家里提了亲。”
主仆俩对视一眼,果不其然,李轸就是看她和李楚楚长得一模一样,这才起的心思。李夫人气得不想说话,听凭平嬷嬷打探,李楚楚按照李轸的交代,回答得滴水不漏。
见过老族长后,李楚楚在那边女眷的招待下吃过饭。虽也有人诧异这位夫人和那府二姑娘生得一个模子,但见李夫人都不曾说什么,也就自然不好问。
李楚楚上了李家族谱,朱允深兄弟俩将在意的事情解决,就准备回去了。李楚楚依依不舍,置了宴席招待,第二日送他们出门。郑家大爷交代了妹妹一番,朱允深留在最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其实我早知道你不是她。”
李楚楚也不知怎么安慰他,朱允深并不需要她表态,自顾自地说:“既然郑家认了你,那你便是我表妹,若是他们待你不好,”他扫了一眼立在一边的平嬷嬷,“只管来信,我来接你回去。”
话说得隐晦,李楚楚却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是怕李夫人刁难她,若真在李家过不下去,凭她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可顾忌的,郑家永远都是她的家。郑家大公子也点点头,抛开李轸予他家的好处,李楚楚确实得全家喜爱。
郑家人走了,李楚楚回身,想起了如月,打算挑个时候去祭拜她。进门时,银环说张姨娘求见,李楚楚不大想见,张姨娘却不顾下人的阻拦,扑到李楚楚脚下。
银环将人都逐下去,自己守在门边,张姨娘紧紧抓住李楚楚的裙子,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楚楚,我自己的女儿我哪里认不出来?”张姨娘虽语无伦次,却有理有据,李楚楚默不作声。
“我好歹是你亲娘,纤儿也没了,我只剩你一个,你忍心看我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吗?姨娘知错了,往前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这一回。我什么都没了,你再不认我,我只能去死。”
她是真的知错了,没了李楚楚,大爷的人根本不理会她。先前李夫人准备逃跑,都没有打算知会她。若不是她机灵,散了钱财藏在下人车里,或许已经死在叛军手里。
没人护着,李夫人想怎么折磨她就怎么折磨,这几月她被平嬷嬷撵去住马厩,每日里是干不完的活计。张姨娘这才想起二女儿的好处,如今她只想好好巴着李楚楚,安安稳稳度过余生,旁的再也不想了。
而李楚楚终究是个心软的。
见满桌子的好吃食,李楚楚一筷子没动,张姨娘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已经许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一面吃一面念叨:“乖女儿,你吃啊,怎么不吃?那郑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成了他家的闺女?可不能叫他们拿住把柄威胁你。”
此时的张姨娘是真心为李楚楚着想,毕竟如今她能靠的只有李楚楚。先前她被李夫人折腾,她偷摸递信给娘家,消息却是石沉大海。想来为了不得罪李夫人导致日子难过,张家算是放弃她了。
李楚楚不想解释那些事,一来知道的人多了没好处,二来她也不信张姨娘,担心她知道了不安分。被李楚楚三言两语敷衍,张姨娘也好脾气,吃完饭就眼巴巴地瞅她。
李楚楚揉揉额头,说:“你先搬回你原来的院子,伺候的人我再找。”张姨娘连连摆手,“不必特意找人伺候我,马厩那边有个刘婶子,为人不错,调过来跟我结个伴就是了。”
对上李楚楚怀疑的眼神,张姨娘难得讪讪地说:“夫人还没认出你,恐怕迟早知道,我也帮不上忙,如今有我一口饭吃就知足了。”她顿了顿又道,“我是真心悔过,千好万好都没有自己女儿贴心,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用管我。”
晚上李轸回来,李楚楚提了一嘴张姨娘的事,李轸除了李楚楚的事情,其他人毫不放在心上:“你自己拿主意。今日在家还好吗?”
李楚楚已经上了族谱,李轸的心便彻底安稳下来了,他从后头抱住她,从没觉得日子如此充实平顺。李楚楚看完账本,说:“成嬷嬷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今儿她教我理账,我才知道一大家子人的中馈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李轸将下巴搁在她肩头,闭着眼睛点头,说:“你好好学,往后府里的事情都指望你了。”
“你从哪里找来的成嬷嬷?那一身气度不像寻常人家养出来的。”她问过了,成嬷嬷上无老下无小,孑然一人,若自己真能从成嬷嬷那里学得一身本事,就是李家给她养老也是应该的。
李轸睁开眼睛,在她脖子里又吸了一口气:“先前受三皇子牵连的贵戚豪族不少,京都大清洗,那些人家的奴仆自然比外头的好。我不过随手拣了一个,你将就用,我再给你找更好的。”
李楚楚瞋他一眼:“这样的嬷嬷比之宫里的也不差,我有缘得一个,该好好供奉,给她养老才是。”李轸便笑起来,他对成嬷嬷不冷不热,可有可无,便会叫她患得患失,阿楚却供养她如亲娘。有点脑子的自然会感激阿楚,掏心掏肺地回报,如此,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夫人先前以为郑楚玉是李楚楚的替身,便没放在心上,这几日渐渐品出了不对。李轸唤她阿楚,张姨娘也跟她亲近起来,府里的奴仆她也个个识得。最重要的是,郑楚玉不经意给她的感觉,完全就是李楚楚本人。
李夫人按住额头,心里想,不会的不会的,那李楚楚的丧礼办得阔绰,半个延平都知道,她怎么可能没死?可是她确实没见过李楚楚的尸首,万一呢?
与其在这里惊疑不定,不如去查查。李夫人唤来平嬷嬷,平嬷嬷的脸色也不大好,在李夫人耳边说了两句话。
李夫人瞪大眼睛道:“她果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也就是说,之前那场丧礼其实是如月的,我亲眼看见她去祭拜时喊的如月。”平嬷嬷心情复杂,原来二姑娘根本没死。
李夫人一惊一怒,勉强平复下来,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媳竟是那李楚楚:“不对,那郑家凭什么收她当女儿?得罪我可得不偿失。”
虽不忍心打破夫人的幻想,平嬷嬷还是道:“我听郑家那些下人说,咱们大爷承诺了郑家凉州往渝州路上的路引,有大爷在,多少好处没有?”
李夫人气得一个倒仰:“他对他舅舅家都没这么上心,竟是便宜外人了。”李夫人脸色僵直,“可确定郑楚玉就是那李楚楚了?”就算已成定局,李夫人却还含着一丝侥幸。
平嬷嬷又细细摆出几处证据,毫无疑问,郑楚玉确实是李楚楚。
李夫人哀号一声,扑在榻上,哭得气怒交加。她费了多大心力,本以为李楚楚死了,日子终于安生了,却不想人家再次回来成了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
她一口气噎在胸腔,竟气急攻心,“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来。见李夫人面无人色,平嬷嬷唬得忙去请大夫。
李夫人气得生出一场大病,要叫李楚楚过去侍疾。李轸为李楚楚找来的成嬷嬷却是个有手段的,凡李楚楚在李夫人床前的时候,李夫人吃的用的从不叫李楚楚沾手,成嬷嬷带下人便布置得妥妥当当。李夫人有心寻些嫌隙指派李楚楚的不是,成嬷嬷一一挡了下来。
如今李轸也向着李楚楚,李夫人连个告状的人也没有。卧床半月,她每日招李楚楚过去伺候。即使李楚楚被护得滴水不漏,每见一回就要气一回,她仍然乐此不疲。
李楚楚放下账本摇摇头,成嬷嬷奉上一盏茶,说道:“今儿刘大夫过来,老奴仔细问过了,夫人的病虽险,但将养了这些日子也该好了。”
“她要身体不适,多歇些时候也不碍事。”李楚楚拿起一本书,悠闲地翻看。
成嬷嬷双手拢在袖子里,就着明亮的灯光看着李楚楚。老天厚爱,李楚楚的长相果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多一分嫌浓,少一分过淡,不知老天费多少心力雕刻这么一个玉人儿。不怪大爷捧着含着,不肯叫外人多看一眼。
这夫妇俩有多恩爱,她瞧在眼里。情义难得,自然该好好守着。
“按理说老奴不该多嘴,只是奶奶待我用心,但凡是个有血气儿的,也要为您着想。夫人再如何刁难,奶奶不但在大爷面前要示弱,就是外人瞧来,处于下风对您也只有好处。”
李楚楚放下书轻轻叹了一口气,成嬷嬷这是在教她内宅的手段,她不愿学,却也不好拂嬷嬷的一番好心,笑道:“能处到一起便是缘分,有什么好不好的?嬷嬷过誉了。”
成嬷嬷也不将那些恩惠拿在明面上来说,横竖心里记着就是:“夫人久病不愈,奶奶刚进门,外头那些人不知怎么编派呢,于大爷的孝道也有妨碍。”
李楚楚一般不怎么关注外头的事情,自是不知府里这就有流言了,她才进门多久?
成嬷嬷宽慰道:“就是因着大爷娶了您,咱们家就算开枝散叶了。大爷身份贵重,多少人瞅着。这一进门就落个‘气病婆婆’的罪名,一时半会儿于夫妻情分倒是无碍,时间久了难免生嫌隙,多少爱侣毁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奶奶不可轻视。”
成嬷嬷是真心为她着想,李楚楚刚开始不明李轸情深,越瞧得多越恐慌,生怕承受不起。李轸却耐心,真心实意地尊重爱宠,给她名分、疼爱,从来不说露骨的情话,而是用行动证明她值得最好的一切,就连将军夫人的尊位也双手奉上。
不说他俩之间的牵绊,就是成嬷嬷等人瞧来,小将军也是世间难求的良人。李楚楚也想打理好后宅的事情,让他安安心心地忙外头,她想了想,笑道:“若要让夫人好起来,这也好办。”
成嬷嬷凑近李楚楚,听她耳语一番,随即舒心地笑了。第二日平嬷嬷便听见传言,慌里慌张地赶来禀报李夫人,李夫人一听也顾不得生病,不过两日身子便好了起来。
成嬷嬷正在李楚楚跟前伺候,听完小丫鬟百瑞的话,笑着朝李楚楚道:“奶奶果真聪慧,如今夫人大好了,外头的传言也就烟消云散了。不过奶奶如何得知放出那些话,夫人就好了?”
李楚楚也不好告诉成嬷嬷她从小就知道李夫人是个爱权势胜过亲生儿子的,府中的中馈大权是李夫人眼中头等大事。她微笑道:“大爷明显向着我,我若说想掌管中馈,他未必不答应。到时候,儿子和权势一个都不在手里,夫人会受不了的。”
所以李楚楚就放出风声,再经由平嬷嬷的嘴传进李夫人耳里。看李夫人到底是继续病着为难她,还是赶紧好起来以免大权旁落。很明显,李夫人舍不得权势。
这晚李轸回来,听说李夫人病好了,晚些时候开始看账本料理家事,他松了一口气,抱住李楚楚感叹:“她不闹了就好。”
李楚楚窝在他怀里,脸在他下巴处蹭了蹭,李轸继续道:“没事多跟东府那边的嫂嫂婶子们来往,有她们支持,时日久了,母亲不待见你也没办法。”
到时候,外头有宗亲妯娌,里面有他,李夫人一旦被架空,也就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李楚楚把玩李轸的耳垂,在他嘴边亲了一口,说道:“知道了。”
李轸看着她粉色明艳诱人的唇,微咽唾沫,一把将李楚楚圈进怀里。
第十章 嫁入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