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
第十一章 相濡以沫
  因为有成嬷嬷在身边看着,即便李夫人找各种不是,李楚楚也没怎么吃过亏。日子长了,李楚楚熟悉了族里的女眷,越发不怵李夫人。李夫人也不关心旁的事,一味刁难李楚楚,却总占不到便宜。
  一日早上李楚楚请安时,成嬷嬷进来说是东府那边的十三爷过来寻大爷,叫李楚楚过去。李楚楚起身出去,李夫人气得手颤,指着李楚楚出去的身影,说道:“你可瞧瞧,这还把我放在眼里没有?叫她做个什么推三阻四,活似我要吃人,为不相干的人倒跑得勤快。”
  平嬷嬷送上一盏茶,帮着李夫人顺气,眼珠一转,笑道:“夫人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您想想先前太夫人在的时候,是怎么不动声色将自己择出来,又硌硬二夫人的。
  “您啊,就是将大爷看得太紧,您越盯着那位,大爷越护得紧,不是生生将两人凑做一对?”平嬷嬷循循善诱,一字一句掰开讲,“何不想个法子,从内里击破,由着他们院子自己闹去。您撒开手不再管,或许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夫人沉吟片刻,道:“如今这府里就这几个人,我上哪里去找帮手?难不成将湉丫头接回来?”
  平嬷嬷“嗐”了一声:“要不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哪个男人身边没个通房侍妾的?东府十三奶奶多霸道的人,十三爷房里倒干净了,在外头谁管得了?”
  …………
  李楚楚也不想面对李夫人,成嬷嬷寻她出来正合心意。本以为是成嬷嬷随意说的一个借口,原来真是东府那头的十三爷找人来了。李轸不在家,李楚楚叫人去回了话,十三爷却说想见她。
  成嬷嬷将人带到会客的流泉别墅,十三爷李羡乃是李轸族弟,生就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见到李楚楚后,他双手拢袖一揖到底,唤了一声“七嫂”,李楚楚请他坐下用茶。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芸香可好?听闻她遇喜,我还不曾过去瞧她。”先前她成亲,十三奶奶便来新房陪过她。
  李羡答道:“多谢七嫂挂怀,劳慰七嫂送过去许多药材,芸香用了说是极好,说是还要过来看看七嫂。”
  “不碍事,她身子要紧,头三月马虎不得,你好好看顾着才是。”
  李羡答了几声是,望望李楚楚欲言又止。李楚楚想了想,十三爷前来,应该是关乎东府那边传过来的那些闲话,事关李羡,想必他此刻的神色与之也有干系。李楚楚放下茶盏,说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直说就是,自家不比别处。”
  李羡满脸惭愧,粉白的面皮涨得通红,拱手道:“七嫂想必也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芸香怀孕还跟我闹,我也恐她伤了自己的身子,万望七嫂替我劝她一劝。”
  除了李轸,族里少爷身边或多或少都有些**的知己,谁身边多了只猫儿很快便传得尽人皆知。
  十三爷被十三奶奶拘得紧,先前一直相安无事,自从十三奶奶传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子,没多久就有人说十三爷在外头养了外室。这一来却是捅了马蜂窝,十三奶奶成日缠着李羡闹,李羡百口莫辩。
  他自己又要顾念学业,里头外头一脑袋包,只能请与十三奶奶相好的妯娌从中劝和。李轸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在族里说话的分量不比族长轻,李楚楚自然也受众人恭敬。
  李楚楚微微笑道:“不打紧,自然是孩子要紧,我们劝着她也是应当的。倒是你有什么打算,也趁早和她说清楚。”
  等李羡走了,成嬷嬷陪李楚楚回屋,道:“眼瞧着奶奶们都有了身子,十三爷先前还不待见十三奶奶,干什么都拧着来,十三奶奶怀了孩子照样得哄得她高兴。奶奶进门快半年,也是时候打算了,早点要孩子,于各方面都稳妥些。”
  李楚楚摸摸自己的肚子,也不由得将成嬷嬷的话放在心上。晚上的时候,李楚楚抱着李轸的肩,微闭眼睛小声道:“我们要个孩子吧。”
  李轸本来正满足她这样眷恋他,听完她的话,他问:“怎么突然想着要孩子?”他想应该是母亲又刁难阿楚了,“母亲的话你不必理会,往后有我。”
  “不是,你看连芸香都有了,你这样的身份,迟早得要孩子,况且……”她凑近他耳边,轻轻柔柔道,“我想要个和你血脉相连的孩子,这一次我一定好好保护他,尽为人母的责任。”
  李轸轻笑,含住她的耳垂调笑道:“想要孩子,就你如今这样娇娇俏俏的身子可不行。”
  她恼怒地捶了他几下,他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挽到耳后,把人往怀里揉了揉,轻声道:“阿楚,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只要你。”
  从打算娶她那一刻,他就做好了没有孩子的准备。李楚楚之前意外怀孕又掉了孩子,于他也是最隐蔽的伤痛。险些失去她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第二日起身,李楚楚蹙起眉心看向成嬷嬷,成嬷嬷将药碗递给李楚楚道:“大爷吩咐了,这药奶奶一顿也不能少。”
  他是不想要孩子吗?李楚楚压下心头的焦虑。
  李楚楚今儿去东府走了一趟,芸香的肚子越发大了,她看了一回,回来便闷闷的。
  吃过饭,料理了一会儿院子里的事宜,成嬷嬷进来说是李夫人指派了几个丫鬟过来,平嬷嬷走到李楚楚跟前,笑道:“先前大爷成亲的时候院里就没添人,夫人唯恐奶奶缺了人使唤,这不今儿想起,便派了几个丫鬟过来。”
  李楚楚波澜不惊,面上没什么表情,平嬷嬷又道:“奶奶若是不收下,便是怪夫人了。”
  四个丫鬟站成一排,环肥燕瘦,或妖娆或脱俗,瞧得出来挑选她们着实费了一番心思。李楚楚要说不收,平嬷嬷已经拿话堵了她,成嬷嬷只得上前一步代替李楚楚道:“这样,还得等大爷回来问过才是。”
  平嬷嬷完成了任务,趾高气扬地走了,李楚楚扫了一眼四个眼神灵活的丫鬟,转身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说话声,原是李轸从书房回来了,新来的丫鬟乖觉得很,立马上前去伺候。
  李楚楚仔细听着,拦住成嬷嬷没让她出去,外头说完话,李轸的影子便出现在门帘后头,成嬷嬷这才出去,李楚楚复拿起看了一半的书,接着往下读。
  李轸坐在她对面,将书本从她手里抽走,问道:“看什么这样专心?”
  李楚楚转开脸,不理睬他,李轸挪去她身边,捏她鼻尖:“就跟我耍小性子。今儿去东府了?十三弟是不是找你帮忙了?”
  “我能帮什么忙?十三弟妹如今是没工夫,等她抽出精力,迟早要闹。”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十三弟是不是真在外头养人了?芸香问我了,我只说不知道。”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风气,南边秦淮河边的丽姬突然便在北边兴盛起来,达官显贵不少人花大把银子只为求个扬州瘦马。本来豢养外室这件事不怎么摆在明面上,如今也明目张胆起来,甚至成了男人间的一项攀比。
  李楚楚鼻尖动了动,闻到一点点脂粉味,嫌弃地推开李轸:“你是不是也渴慕个**的知己,也想带进家来?”
  被她拎起袖子扔开,李轸又搂了上去:“守你一个就要我半条命,哪还有心思沾染旁人?”
  李楚楚却道:“你若是有了旁人,我就不跟你好了,即使一辈子困在这里,给你的我也会全收回来。”
  李轸顿时不高兴,将李楚楚扶正坐好,语气低下来:“阿楚,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李楚楚却格外认真,李夫人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今儿只是送来四个丫头,往后呢?这样的事情不会少。
  她只要一想到李轸怀里有别人,心头就又酸又痛,眼眶也憋不住红了:“我说真的,若有朝一日你不爱我,于我便是穷途末路。你如果不爱我了,不要骗我,好好告诉我,即使艰难,我也一定会放手。”
  她那么委屈,仿佛已经预见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一日,他比她还要难受,心被人揪得紧紧的。李轸发誓道:“阿楚,你是我求来的,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你怎么会怀疑我不爱你?一直以来,都是我在惴惴不安,怕你丢下我。”
  他想不到比生命还要重要的阿楚,自己要如何才会放开她的手。
  他从来知道一个人的感情不会完完全全地传到另一个人处,很多话他都说不出来,只能用行动给她安全感,却没想到阿楚还这样惶恐不安。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说话,门口帘子发出响声。李轸回头去看,是方才在门口拦住他的人,他这会儿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大爷,奴婢是夫人安排过来服侍大爷的。”
  李轸满心厌恶,冷声道:“夫人叫你们如何服侍我?”
  那丫鬟眼波微荡,媚眼如丝,含羞带怯:“自然大爷要如何服侍,奴婢就如何服侍,横竖奴婢已经进了府,就是大爷和奶奶的人。”
  那丫鬟见李楚楚靠着李轸坐着,还没有把话说得很露骨,李轸却突然发起脾气,仿佛她是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既然你自称是我的人,想必很愿意为我效劳,正好我手底下不少单身汉子,正需要你。”
  他的冷酷从来不在家里显现,这些人就当他不存在了?成嬷嬷悄无声息地出现,捂着那丫鬟的嘴,在她满眼惊惧下将人带走。
  李楚楚走到他身边,牵住李轸一根小手指,说道:“你生气了?”
  李轸忍着扭头安慰她的冲动,决心要给她个教训,又舍不得把话说太重,心里斟酌了又斟酌:“阿楚,你好好想想,我待你如何?一有事,你就说绝情的话……”那些事也值得她拿来与他置气?她就不能像他一样时时刻刻只将她放在第一位那样最看重他吗?
  李轸留下李楚楚一人走了,说是还有事没办完,到书房去了。成嬷嬷吓了一跳,大爷方才分明只是气恼那丫鬟心怀鬼胎,怎么又不理奶奶了?听完李楚楚的话,成嬷嬷也叹气。
  “奶奶怎么那样说话?叫大爷多伤心啊,夫人离间你俩,您正该跟大爷一条心才是。”
  李楚楚也想叹气,她不是故意的。
  李轸走到院子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阿楚没追上来,他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他闷闷地回了书房坐了会儿,找来王富贵,叫他出去打听一处宅子。
  柱子进来传了个话后就出去了,李珍看了一会儿邸报,将册子一丢,洗漱完上了床。自从成亲以来,他便没一个人睡过,如今孤裘独枕,越发后悔与李楚楚置气,闹到最后竟是苦了自己。
  房间里只剩下一盏烛灯闪耀,李楚楚凭借一时冲动走到书房外,在成嬷嬷鼓励的眼神下准备敲门。手刚抬起又收了回去,她着实有些难为情:“想必他已经睡了,这时候扰人清梦不好,还是明日再来打扰。”
  分明方才在屋里担忧大爷气伤自个儿,踱来踱去不得安静,一时到了门前又露怯。成嬷嬷感念两个小主子互相将对方放在心上,劝和道:“多少隔阂就是没有及时解释才会越来越深的,奶奶既然来了,屋里又亮着灯,指不定大爷还没睡,还在为方才的事情挂心。”
  乌压压的天幕静悄悄的,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夜莺的啼叫,整个院落空荡荡的。李楚楚想了片刻,小声吩咐道:“那嬷嬷下去歇着吧,今儿我就在这边了。”
  成嬷嬷倒是没有什么异色,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李楚楚自己先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将书房门推开。
  床前的帐子散落,榻上一道身影侧卧,面朝里面,似乎睡着了。李楚楚小心翼翼褪了斗篷,悄悄掀起被角躺进去,轻轻揽住李轸的腰,在他耳边说:“你睡了吗?夫君,我错了。”
  其实开门的声音传来,李轸便醒了,察觉到李楚楚上了床,他便闭上眼睛等着她动作。李楚楚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听她告白,他心里极受用,但不急着理会。
  李楚楚叹了口气,语气很是失落,泪珠落在李轸的脸颊,李轸忍不住了,转身将人拥进怀里安抚。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阿楚水蒙蒙的眼睛,有些心疼,嗓音低下来:“阿楚,你不用这样……”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却不想阿楚这样没有安全感。
  李楚楚听见李轸近乎宠哄的语气,抬眼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一直是你为我付出,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只会惹你生气……”
  李轸此刻恨不得将李楚楚揉进身体里,他满腔柔情,眼神温柔似水地看着她,道:“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好好留在我身边陪我就好了。”
  “以往总是你来爱我,”李楚楚小声在他耳边,语气缠绵,“我也想疼你一回。”
  李轸心头一热,胸腔里全是满足,他看着李楚楚的眼睛,低头吻了上去。
  …………
  尽管王富贵一再小心,但在外头打听房子不是小事,要走府里的人脉人情,李夫人手下的人不少,很快便听说了。
  李夫人愤恨道:“要做什么?唯恐我会吃了那人不成?着急忙慌地就要带她搬出去。这是我自己生的儿子?我看是给张姨娘那贱人生的。”
  平嬷嬷也一筹莫展,本以为大爷再爱护二姑娘,送过去那么些美人,时间长了难免偷腥,原来人家打算使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法子。
  “夫人这话差了,就是因为还维护您,所以将大奶奶移出去呢。总好过那边恃宠生娇,与您闹别扭不是?”
  李夫人听着这话也不过觉得讽刺,瞧瞧人家府里,哪一家夫人像她这样憋屈?儿媳妇半点管不住,儿子还跟自己离心离德。李夫人气得心肝疼,拿着帕子悄悄抹泪。
  平嬷嬷与李夫人从小一起长大,陪嫁到李家,与李夫人一同上斗公婆,下斗妯娌,便是李老爷也时常会与夫人耍心眼儿。她与其他陪嫁的丫鬟早劝过夫人,说那些都是虚的,将来要靠的、能靠的唯有儿孙。夫人却从来不听劝,大爷从小到大待这位母亲如同陌生人,夫人也浑不在意,这才给了二姑娘亲近大爷的机会。后来她倒是醒悟了,老爷死了,能依仗的只有儿子了,可惜大爷早慧,那个时候再如何讨好也不中用了。
  虽说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李夫人黯然垂泪的模样,平嬷嬷瞧着也不好受,只好再给李夫人出主意。李夫人是当局者迷,一心想把二姑娘拉下来,殊不知上了族谱的奶奶,是不容易休的,何况大爷还对那头关爱有加。
  李夫人听完平嬷嬷的话,自己想了想,说道:“只是这样还不够,有这么个人在,总是一根刺。我绝不会叫那人讨得了好,你去把金钏儿叫来。”
  那金钏儿便是先前送进李楚楚院子里四个丫鬟之一,虽不是四个人里最美的,却是个最会来事的。那个犯错被李轸弄出去的丫鬟便是她撺掇着去试探李轸态度的,她见大爷如此雷厉风行,不留情面,顿时安分下来,不再作妖。
  即使其他两个丫头跃跃欲试,总觉得自己特殊,一定能引大爷留恋,她也暗中劝着。大爷丰神俊朗,年纪轻轻手握重权,对他有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她命不好,出身低贱,却自诩聪慧美貌,从来不肯屈就莽夫,只有成为大爷的人,才不枉这世上走一遭。
  虽然夫人之后没怎么联系她们,金钏儿也不着急,她知道,只有耐心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偏偏这个时候得知大爷将要带着奶奶出去住,金钏儿再稳重也不由有些着急,大爷一定不会带她。就在她准备去寻夫人时,平嬷嬷便找过来,正中她下怀。
  李楚楚不怎么关注底下的丫鬟,自然不知道李夫人将金钏儿叫过去说话了,她忙着完成李夫人交代的任务。
  过两日李轸的亲表弟娶亲,李家与那头关系近,早早邀请了李夫人婆媳。李夫人借口身上不舒坦,动弹不得,叫李楚楚过去住几天,在俗事上搭把手。
  李楚楚接触李轸辈的夫人奶奶圈子不久,因为身份高,地位重,众人不曾为难过她。即便如此,她也得拿出本事来叫人敬服,何况往后这样的事情不算少。
  李轸倒是听说她要离家几日,颇有些舍不得,李楚楚觉得李轸在她面前越来越小孩子气:“我离开几日也好,你正好在家里想想,我嫁进来快一年,也该有动静了。”她在说孩子的事。
  李轸搂着李楚楚的纤腰,颇为不满:“有我一个缠着你还不够?才一年,何必着急?”他就是不想要孩子,一来不肯拿李楚楚犯险,她要康康泰泰陪他到老,甚至比他先走,免受失去他的痛苦。二来有了孩子,李楚楚的心神难免分出去,那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他要一个人长长久久地霸占她。她的注意力、她的眼睛……她的一切都只能围着他转,这是他很早以前就得的心病。
  李楚楚笑了一会儿,又叹口气:“你就是跟我横罢了,偌大一个李家,外面那么多双眼睛,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不要孩子,你倒是说说可能吗?”
  李楚楚在他身边待得越久,看得越多,越明白李氏一族都靠着他,越明白身处俗世,他们不可能真活得如同神仙眷侣一般,万事随心。
  活在这样的氛围里,李轸为了她瞒天过海、偷天换日,她只想让他活得舒服,至少别因为她没有孩子又和所有人对抗,这事无解,她如果不要孩子,李夫人就永远不会放过她。
  他们都将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总是谁也不能说服谁。
  李轸感叹:“你想着我就是了,思虑那些做什么?你只管记住,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放开你且会永远站在你面前就是了。”
  李轸出门办公,李楚楚也上了舅舅家专门来接她的马车。一连两日,李轸回来,屋子里没有李楚楚的身影,只得闷闷地一个人上床睡觉,只想飞过去将她掳回来。
  今儿外头事儿办得快,李轸不想回屋,阿楚也不在,冷清清的没意思。他便在书房消磨时光,看了一会儿兵书,抬头见窗外暮色浓浓,问道:“什么时辰了?”
  柱子挑亮烛火,答道:“戌时正,夫人传话,叫大爷过去吃饭,平嬷嬷过来请了几趟了。”
  李轸捞起衣架上的袍子,又问道:“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奶奶过去了五日,今儿正是娶亲的日子,明日也就该回来了。”柱子半点不敢含糊地回答道,毕竟这个问题大爷一日要问好几遍,他都记得滚瓜烂熟了。
  李轸眉头压下来,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子朝李夫人院子走去。李夫人似乎没想到儿子会来,惊喜万分,忙叫人将撤下去的饭菜都送上来。
  平嬷嬷道:“大爷尝尝这个,您最爱吃的,夫人今儿亲自下厨做给您的,本想着您若不来,奴婢就给您送过去。”
  李轸顿了顿,自己夹了一筷子,李夫人只看着他吃,示意平嬷嬷斟酒,叹道:“上回你陪我吃饭还是你妹妹在家的时候,一晃过去许久。我命不好,就只得了你们兄妹,湉丫头远嫁也不回来瞧瞧我,你也跟我疏远……”
  说着李夫人就要落泪,她性子强势,今儿算是第一回在李轸面前服软,竟然有几分凄苦的意味。李轸将杯中酒饮尽,道:“母亲永远是李家尊贵的夫人,只要母亲不再任意妄为,儿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就是我不能与那小……你那大奶奶作对是吧?”看李轸的眼神变得凌厉,李夫人气焰稍退,随即气苦道,“可是大爷,你扪心自问,我什么时候有意与她为难?她原来那样的身份,你俩的事传出去,李家还有立足之地?你父亲将这个家交到我手里,若是垮了,我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就是现在,我也不过给你送几个玩意儿,为的还不是李家血脉?你比你父亲出息,挣得家大业大,若连个继承人也没有,往后要当个馁鬼?李家断不能到我这里没了香火。我还能活多久?半截身子入了土,旁的我都不计较,只是你必须有个孩子,母亲就求你这一件事……”
  李夫人言辞恳切,声泪俱下,直叫李轸保证李家不会断了香火,这才由平嬷嬷扶去后头。平嬷嬷将李夫人放在床上,小声道:“夫人放心,大爷喝了不少,金钏儿也不是个笨的,今晚一定能成事。”
  李夫人叹口气,就着平嬷嬷的手喝了水:“那就好,机会我已经给了,能不能抓住就看她的造化了。”
  “上天也会眷顾夫人。”
  酒似乎喝得有点多,李轸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仍觉得身上发热,挥退了跟着的柱子,自己朝李楚楚院子走去。他越走越发觉酒劲儿上来了,身体里的热浪一阵一阵地直冲下腹。
  李轸蹙了蹙浓眉,抬眼看见院子里主屋亮着,他脸上一喜。莫非是阿楚回来了?李轸两步奔进屋,果然看见阿楚坐在梳妆镜前拢发,朝他低眉浅笑。
  李珍不由轻轻地将李楚楚拥进怀里,低低的喃语里满是思念:“阿楚,我好想你。”
  金钏儿望着李轸俊美的容颜如痴如醉,这样温柔缱绻的大爷她何曾见过?他所有的爱慕都给了大奶奶,叫人又恨又嫉。如今这一切是她的了,金钏儿痴迷地捧着李轸的脸,想到夫人的话——只要她今晚能成功上了大爷的床,明日便给她名正言顺的侍妾名分,她就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
  她当时怀着忐忑欢喜的心情走出来,便是现在还有感觉,想起来便热泪盈眶。她们三人早在大奶奶出门前一日便被赶出院子,今儿她也想办法施了好处与守门的婆子,说进来拿东西,然后换上大奶奶常穿的衣裳,坐在那里等着。
  万幸终究还是叫她等到了,金钏儿忍不住凑上去想吻李轸,倾吐自己的爱慕:“大爷,我也好想你……”
  李轸却突然惊醒过来,在她的嘴挨上去的前一刻将人推开,金钏儿因为重心不稳摔到桌子一旁。
  “你不是,你不是阿楚……你是谁?”
  阿楚从不会喊他大爷。李轸努力想看清眼前的女子到底是谁,可是现如今眼袋昏沉,连带着视线也变得模糊。李轸这会儿也回过味了——刚才在母亲那里喝的酒有问题。
  金钏儿见李轸面色通红,眼神迷离,咬咬牙扑上去:“大爷,奴婢喜欢你,第一眼看见就喜欢。我只想待在你身边,陪你一辈子。”
  李轸浑身狠狠一哆嗦,不同于阿楚的味道扑过来,他只想吐。想通了什么后,李轸抓住头发,眼睛红如厉鬼,声音阴冷,咬牙切齿:“母亲,我的好母亲,你就是这样爱你儿子的,你真是好,好得很……”
  安顿好新娘子,直到新郎官回了新房,宾客都散了,李楚楚才得以喘息。此刻,她端着茶发怔,成嬷嬷收拾着屋子,笑道:“奶奶累了几日,剩下的事也就好办了,今儿早些歇息,明儿便回了,大爷遣人来了几回了。”
  李楚楚没应声,成嬷嬷看她脸色有些疲倦,关切道:“果真累了?老奴将床铺好,奶奶就睡吧。”
  李楚楚摇头,捂住有些闷疼的心口,道:“心神不宁的,总感觉慌得很,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成嬷嬷问她缘由,李楚楚也说不上来,单是很难受,浑身不得劲儿。成嬷嬷便没再问,将被子铺好,服侍李楚楚睡了。
  李楚楚刚准备睡下,却又猛地坐起来,脸色更白了,吓得成嬷嬷忙上来扶。
  李楚楚颤声道:“回府,回府……我不舒服。”
  成嬷嬷不敢怠慢,忙叫人出去备车,这动静也惊动了舅舅家。府里夫人赶过来请李楚楚明儿再走。李楚楚说什么也不听,一定要回去,没了法子,只能安排人护送,放她离开。
  李府都已经歇下了,大门叫人拍得震天响,门童赶紧起来,嘟嘟囔囔地抱怨。跟着李楚楚的管事一巴掌拍过去,将人打得脑袋一偏:“瞎了你的眼,大奶奶回府,还扰了你的觉?”
  门童一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要报给上院不?”
  “天晚了,扰了夫人歇息,明儿再说。”
  李楚楚一路跑着回了院子,见主屋灯亮着,微微松一口气,进了门来一口气却吊起来。只见一个穿着她衣裳的丫鬟满头鲜血,昏死在门栏上,屋里一片狼藉。
  听到浴房里似乎有动静,她喊着李轸走了过去。李珍整个人埋在水里,手臂上一条长长的伤口触目惊心,染得浴桶通红。李楚楚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扶住他滚烫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李轸嗅到熟悉的气息,朝李楚楚身上倒去,急切疯狂的吻铺天盖地而来:“阿楚,阿楚……”
  李轸仿佛疯了一样不管不顾,成嬷嬷与李楚楚一道进门,一看这光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让人拖着金钏儿下去,挥退了所有人远离前院,又叫人去准备伤药和热水,自己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候差遣。
  李楚楚感觉自己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橙黄的光晕透过窗户打进来,满世界静谧无声。见屋里的摆设陌生,她突然很恐慌。
  成嬷嬷听到动静进屋,笑道:“奶奶醒了。”
  李楚楚恍惚了一瞬间,终于想起来先前发生的事情,她扫了一眼屋子,问道:“这是哪里?”
  “枣巷,咱们搬出来了。”
  李楚楚这才知道,她足足昏睡了三日,那晚之后她便昏迷发烧。李轸直接将她带出来住进新房子,至于罪魁祸首金钏儿,被罚了五十板子,人没死,两条腿却废了。
  金钏儿的惨叫李府上上下下都听见了,李夫人紧紧关着门,一眼没出来看。李轸搬出来那日,听说李夫人病得起不来身,平嬷嬷过来苦苦哀求李轸去瞧一眼,李轸转身就走了。
  李楚楚盯着床上的穗子发愣,成嬷嬷道:“奶奶就好生养着,府里的事情碍不着咱们什么。”
  李楚楚正要问李轸去了哪里,成嬷嬷便退了出去。随即李轸走了进来,那晚的记忆不免又涌上来,李楚楚拉起被子遮住脸,李轸往床沿上一坐,问道:“怎么了?”
  “没……”
  李轸眼见李楚楚在他靠过去的时候缩了一下,心里有些受伤,硬将人按在怀里,低声道:“那晚我以为我要死了,感觉血管都要爆开一样疼,又有人打扮成你的样子,还好我清醒了一点神志,险些对不起你。我答应你的,只跟你在一起,若是别人……”
  若是他真的负了阿楚,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恐怕会气到发疯。李楚楚摸到他手臂上的异样,想起那一日见到他时他手臂上的伤口,忙问:“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对上阿楚关切着急的目光,李轸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道:“就手臂上有一条小伤口,不碍事。”他温柔地贴上她的脸,“还好阿楚回来得及时,总是你在救我。”
  他的目光复杂,饱含爱恋和庆幸,她拉起他的胳膊拆开绷带,见到分明三四寸长的伤口,缝合得像蜈蚣一样丑陋,顿时就心疼得不行。
  她眼泪汪汪地说:“这么长,一定好疼的。”
  李轸满不在乎地说:“不疼,我觉得伤得很值。”
  这一条伤口换来的清醒让他没有犯错,甚好。
  李楚楚不知该说什么,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没关系的,那样的情况下,就是……就是怎样了,我……”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李轸沉默而且脸色阴沉沉的,就知道自己惹他不高兴了。
  “我也不想你跟旁人有关系,一想到有人和你跟我一样亲密,我就受不了。”想一想那个场景,她就觉得会窒息,“可是比起你受伤害,这些便都可以忽略了,我舍不得你疼,你明白吗?”
  李轸觉得有必要跟李楚楚讲清楚,他扶着李楚楚肩膀,认真道:“阿楚,如果有一天迫不得已,你遇上跟我一样的情况,你会愿意吗?”
  李楚楚设想了一下,便浑身起鸡皮疙瘩。李轸柔声道:“一定受不了吧?我也一样。我们俩生来就只能是彼此的,身与心都只能交给对方。不过阿楚,对我来说,你这个人最重要。你要答应我,在任何情况下,不管遭遇什么,你得先保全自己的生命,我不要你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丢下我一个。”
  那一次李楚楚被林安生抓去时他就想过,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地回到他身边,他什么都不介意。于他来说,怎样的李楚楚都是他最重要的宝贝,她只要一直在,就好。
  外头有李轸,里头有成嬷嬷,即使李府一直派人来请大爷回去,消息也一点没传到李楚楚耳朵里。近来,李楚楚与东府那边族里妯娌走得更近。
  这一日她去瞧芸香,芸香的肚子越发大了,李楚楚看着羡慕得很。芸香便安慰她说,该来的总会来,她与七叔才成婚,孩子总会有的。
  李楚楚不想在孩子的话题上纠缠,芸香便说起先前她怀疑李羡在外头有人的事,她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等她摸过去发现又不是那么回事。李楚楚劝她放宽心,说十三爷不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乱来的,再者人人都瞧得出来,李羡确实看重芸香。
  晚上回来的时候,李楚楚在二门前远远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她细瞧那打扮,来人似乎是李羡。李楚楚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但那人一见是她,转身朝里去了。
  李楚楚一头雾水,成嬷嬷道:“兴许是本来就要去里头,没瞧见咱们呢。”
  过了几日,李楚楚又来看芸香,听闻她身子有些不好,见不得客,李楚楚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芸香听完小丫鬟的回禀,知道李楚楚回去了,微微松一口气,随即蹙眉道:“我看着七叔本本分分一个人,怎么也爱在外头玩起那套时兴的把戏来了?七嫂哪里不好?还是他费尽心力求来的,这才多久?男人的心变得果真是快,可怜我知道了还要帮他遮掩,连七嫂的面也见不得。就是这样,纸包不住火,迟早要知道。别看七嫂温温柔柔的性子,知道了这事,不定多伤心,唉,难为她一心为着七叔。”
  芸香轻抚肚子,李羡脸色僵着听她说完,连忙岔开话题:“不过就是个玩意儿,不值得你们放在心上,七哥还是很看重七嫂的,哪用你操心?如今要紧的是你这肚子,别再乱跑,小心我儿子。”
  芸香“哼”了一声,不理会他,继续说道:“那扬州瘦马就那样好?你没见那许多人养瘦马弄得倾家荡产。七叔正派,不会去那些不干净的地儿,那他这个是从哪里来的?”
  被芸香用怀疑的目光一看,李羡头皮一紧,随即不满道:“你看我做什么?七哥那个身份,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听说就是求他办事的一个刺史送的,别赖我。”
  “瞧给你紧张的,我说什么了?”
  “你少胡思乱想,累着我儿子。”
  “你就知道是儿子……”
  自搬进枣巷,李楚楚还没仔细看过住所,这一日趁着日头好,便带着成嬷嬷逛起院子。虽说不如李府宏伟,小小的庭院倒是亭台楼阁样样俱全,院子里青葱花树,绿意盎然。
  西北角上有一处小院子,李楚楚前些时候便见婆子提着食盒过来,今儿一见却是上着锁。门前两个婆子闲着说:
  “咱们大爷也真是,金屋藏娇,还是个怀了的,叫奶奶知道,咱们也没好日子过。”
  “听说咱们奶奶不能生,这不是明摆着?这位可金贵,就是奶奶发现了,又能怎么样?指不定这位更得大爷的心。”
  “我看不见得,住进来这许久,大爷一次也没来过,日日就在奶奶房里,她算个什么?”
  “人虽没来,这大好的东西一日一日送进来,可见极上心的……”
  成嬷嬷脸色苦得很,就等着李楚楚发作,或者冲进去将里头的人揪出来。她迅速想好了对策,却见李楚楚只是听完两位婆子的话,一言不发,转身回去了。
  成嬷嬷这几日可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直提心吊胆。她是个聪明人,能在深宅大院里活得平平稳稳,即便后来一家旧主获罪,她也能逃脱火坑,免了晚年的漂泊之苦。
  伺候了这些日子,李轸和李楚楚之间什么情况她看得一清二楚,两人的关系她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她见过不少,大户人家的奶奶,刚开始仗着夫君的宠爱,还能过清静日子,时间长了,那股热乎劲儿一过,就该受苦了。
  可她家这男主子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对奶奶言听计从,两人之间,他倒是付出且患得患失的那一方。这样恩爱的主人家,于她也就意味着太平日子。
  倒是那突然冒出来的后院孕妇,叫她有些乱了阵脚。她瞧着大爷不是很想要孩子,原来不是不想要孩子,是不想跟奶奶要孩子。
  奶奶那一日回去,在大爷面前并未表现出半点异样,她就怕往后真闹起来,不好收场。李楚楚没事人一样,该串门还是串门,往十三奶奶屋里走动得很是勤快。
  十三奶奶肚子大了,并不是每回都出来见客,李楚楚去了几次也就不去了。面对成嬷嬷打探消息一样的劝慰,李楚楚跟没听懂似的。她自然不会跟李轸闹,怎么回事儿,他得自己个儿交代清楚呢。
  李楚楚歪在贵妃榻上,细读府里这一日的开支账本,成嬷嬷沏了茶上来,李楚楚尝了一口,道:“这些小事嬷嬷何必亲自动手,交给下头的小丫鬟,你自去歇着。”
  成嬷嬷双手拢在袖子里,微微笑道:“大爷厚德,我有幸在奶奶身边伺候,心里是极感激的,趁还能动,多为奶奶做些事,我心里也舒坦。”
  李楚楚笑了笑,摇摇头,由她去。成嬷嬷道:“说句大话,奶奶在我这里,与老奴亲生闺女无异。有些时候,有些话还是要说。”
  又来了,李楚楚只觉得好笑:“嬷嬷为我着想,我心里自然感激。嬷嬷放心,我明白呢,不会胡乱闹的。”
  她与李轸之间早已开诚布公,心意相通,他养个孕妇做什么她有何不明白?她并不是怀疑他在外面有人了,不过就是有一种被他瞒着的小矫情。他为他们的未来付出颇多,她感动还来不及,怎么会胡乱怪他呢?
  外头有人进来,说是郑同知家里来人给奶奶请安,李楚楚为了让成嬷嬷宽心,忙吩咐:“快去请人进来。过两日我就跟大爷说清楚。”
  这前来的郑同知乃是郑家的远房亲戚,听说族亲的女儿嫁进了西北都护府这样的大户人家,辗转求见到李楚楚跟前。李楚楚见他家光明磊落,人也是极好相处的,便渐渐走动起来。
  明日便是郑家老夫人八十岁的寿宴,他提前一天请李楚楚过去赴宴。
  李轸早得了消息,知道李楚楚今日申时离了家,只是往日早回家已经成了习惯,处理好公务,他慢慢踱步子进后院,自己躺去李楚楚常睡的贵妃榻上看书。
  李轸上一次对待金钏儿的狠辣手段传得两府皆知,吓破了丫鬟们的胆子,丫鬟们轻易不敢在他面前露脸。她们时常在李楚楚跟前说说笑笑,见到李轸却是有多远躲多远。
  两个大丫鬟跟着李楚楚出门了,屋里还有两个二等丫鬟看家。李轸回来了,怎么着也不能晾着,一个丫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倒茶。李轸环顾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觉得没趣儿极了。
  “这几日奶奶在家心情怎么样?”他随口问了一句。
  小丫鬟一顿,斟酌道:“挺好的,昨儿还跟我们打叶子牌来着,奶奶大方,我们输了钱就叫我们剥核桃给她吃,奶奶赢了钱却请咱们吃宝肴阁的点心。后来又跟我们说无事别围着她转,去学学针线,做做菜,谁学会了算谁的。琼玉姐姐想学算账,奶奶就指着成嬷嬷说‘这是个难得的师傅’,小丫鬟们都喜欢奶奶。”
  李轸嘴角扬起笑,轻哼出来的气音都带着与有荣焉的轻快。他的阿楚世界无敌第一好,谁能不喜欢她呢?他每次回来屋里都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叫人放松。
  小丫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李轸面色柔和,心里松一口气,她家大爷喜欢听人说奶奶好话,已经是府里下人心照不宣的事。有时候犯个无伤大雅的小错,搬出奶奶来,大爷绝不会生气。
  李轸有一句没一句地问着,听到小丫鬟说李楚楚前几日常去十三弟妹那里走动,无端拢了拢眉心。小丫鬟道:“杜嬷嬷跟冯嬷嬷会说话,前些时候奶奶叫人过来,聊得开心,赏了一大笔钱呢。”
  “你说什么?”
  见李轸突然就凶神恶煞起来,小丫鬟吓了一跳,来不及回味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就、就是杜嬷嬷和冯嬷嬷……”
  那两个婆子是他派去看着阮香莲的,这就代表着,她知道了。李轸浑身一寒,半晌说不出话来,小丫鬟觑了一眼,便见大爷险些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因为李楚楚来了,屋里太太奶奶们齐聚一堂,聊得热火朝天。李楚楚刚陪老寿星吃完寿面,成嬷嬷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李楚楚挑眉问道:“做什么?这边还没完呢……”
  郑家老太太打断她说:“了不得,小将军亲自来接还了得?小丫头快些回去,我这老婆子这次就不留你了。”
  李轸托人上来问安,又给老太太封了一份礼,这样的殊荣看重,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赶着李楚楚出去,郑家太太也忙道:“近几日忙忙乱乱的,得空了再请奶奶过来,到时可不兴推辞。”
  李楚楚这才带着成嬷嬷和两个丫鬟迤迤然出来,问道:“大爷在哪里呢?”
  “郑老爷请大爷进屋入席,大爷推了,就在门前等着呢。”
  李楚楚“哦”了一声,成嬷嬷怕她真跟大爷别扭,扯了一把她的袖子。李楚楚立在台阶上,等李轸和郑老爷说完话,看他眼睛不住往这边看,还一本正经闲聊,就忍着好笑。
  郑小公子扫了李轸一眼,再看看他爹,不由扶额,在心里道:老爹,你再说下去,小将军脸就要黑了。于是他上前打断话头。
  马车赶到台阶下,李轸朝李楚楚伸出手,嘴角抿着没看她。可半晌手上还空空的,他的眼睑不由轻颤了两下,漆黑的瞳孔朝她看过去。众人见小将军黑脸,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李楚楚扫过他眼底那一瞬间无措的委屈,将手放上去,李轸立马握住,牵着人上了马车。成嬷嬷带人上了后面的车子。
  一路上李楚楚半句话也没说,一进门就吩咐准备水要沐浴。李轸站在榻前,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受够了无视。琼玉一见大爷撩起帘子进来了,就悄悄放下毛巾出去。
  李楚楚正等着人给她擦背,喊了一声琼玉后,一条温热的帕子落在背上,抚过肌肤的手有些粗粝。她睁开眼睛,眼里含笑:“你来干什么?”
  “想你了。”
  李楚楚瞪他一眼,哼着扭开身子。她被李轸从后面环抱住,李楚楚脸上一红:“出去,丫鬟们会笑我的。”
  “她们不敢。”
  她们确实不敢,可她会不好意思。李轸下巴搁在李楚楚肩上,温声问道:“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该知道什么?”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一缩。
  “我们马上就有孩子了。”
  李楚楚“哼”了一声,眼睛变得雾蒙蒙的:“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十三夫妻俩是不是都知道?”
  “十三媳妇不知道,十三叫瞒着。”他亲了一下李楚楚的脖子,他只想快点跳过瞒着她导致她生气这一环节。
  李楚楚被他搅乱了思绪,像猫一样哼道:“别动,我还没问完。”她定了定神,“那个人是谁?”
  都这样累了,还记挂着那事,看来不告诉她是不成的,李轸抚着李楚楚的头发说:“从扬州来的,十三弟看上就养在外面。本来只是当个玩物,却是个有心机的。”
  “你怎么想到把她弄过来的?”李楚楚的手捏着他的耳垂,玩得很开心。
  李羡让外室怀了孕,家里那位又是个母老虎,他吓得魂飞魄散。他从小就知道有麻烦找七哥,这次也不例外。恰好李轸需要个孩子,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就装模作样教训了李羡一顿,帮忙收拾烂摊子。
  李羡自己也不好意思极了,意识到这次是真给七哥添了大麻烦。他只觉得七哥太好了,明明愁眉不展,还不肯李家的子孙流落在外,竟然想到帮他背锅养孩子,他以后一定对七哥言听计从。
  李羡不知道李轸怎么对李楚楚说的,反正他心惊肉跳了一阵子。阮香莲乖乖进了李轸府里,半点风声没传出来。他一边放心,一边觉得愧对七嫂。
  李楚楚知道李轸有多坏,从来称了意,得了好处,还叫旁人感恩戴德,也就理解了李羡愧疚不敢见她的狼狈。她也算明白了,李轸不会让她冒险生孩子。她想要孩子,十个八个他都能弄来,何苦折腾?
  在芸香传出生下一对龙凤胎之后,李府里也传出好消息,阮香莲生下一个六斤重的胖儿子。李楚楚高兴坏了,李轸看她那样高兴,走到一边唤去接生婆,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话。
  接生婆点点头准备,虽然觉得产妇有些可怜,但也得罪不起将军府。刚准备动手,就被看完孩子的李楚楚拦住。
  李楚楚找到李轸,不满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李轸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说道:“孩子的母亲只能是你,没人会跟你抢,他长大也只能记住你的恩情。”
  李楚楚能理解李轸的想法,却不赞同他的做法:“我想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用来取乐、寄托感情的工具。我想好好养他,等他长大了教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能引导他走正道,他自然会感激我。但他虽将我当成他的母亲,我也不可能取代亲生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有朝一日,他知道为了得到他,我们杀了他的母亲,那时他要如何自处?要怎么面对我们?”
  李轸蹙眉:“那就别让他知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楚楚无奈。
  “她教不出来好人,留着她对你不好。”万一辛苦养的孩子受了蛊惑,阿楚会伤心的,这是他不允许的。
  “那你把他们送走吧,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要孩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那孩子有他亲生母亲在,才能跟咱们坦坦荡荡地相处,我也就不用费尽心思笼络他,才能更好地照顾你。”她笑眯眯地说。
  有那么个人全身心地依赖阿楚,他自然不会舒服,李轸希望李楚楚时时刻刻最看重他,但嘴上还要别扭一下:“既然你这样想,以后不要后悔,那……那就依你。”
  李沐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两位母亲,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一位是独自一人住在府外的阮夫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只有一个母亲,他却有两个,奶娘告诫他不能问,还总是提醒他说,只有将军夫人才是他母亲,外头的那个不是。
  这个问题困惑了他许久,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却从两个娘那里得到不一样的答案。阮夫人歇斯底里,骂他薄情寡义的父亲,骂他攀高枝嫌弃亲生母亲,用她的话说,李家没一个好人。
  李沐难受极了,哭着跑到李娘亲跟前,李娘亲却温柔地告诉他,阮夫人是他的亲生母亲,她只是太喜欢他,而他们又很有缘,所以她也想成为他母亲。
  她不会逼他喊娘,却总是把他抱在膝头,教他读书认字,找特别有文采的大儒为他启蒙。
  李沐成长中有一段时间很迷茫,他真的很崇拜也很喜欢他的将军爹爹,他从小便是听着关于爹爹的赞颂长大的。可有时候他也很怕他,讨厌他,他不明白爹爹为什么抛弃他亲娘,害他被嘲笑,在两个府里奔波长大。
  他的爹爹似乎很深情,只要在家就黏着李娘亲,两人一起下厨,一起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他有一次甚至看到爹爹搂着李娘亲的腰撒娇,让她哄一哄他,他分明都留胡子了,还叫李娘亲哄。
  不过有段时间,他讨厌爹爹的深情,因为他对李娘亲越深情,越显得对阮夫人太残忍,对他也很残忍。直到有一次他意外得知,原来他的亲爹另有其人,他还偷偷跑去看他的亲爹,觉得亲爹府上的哥哥和姐姐,也没哪里更好,那他爹怎么就不要他呢?
  李沐真的伤心了,因为被抛弃,因为恨错了人,那次他生了一场大病。李娘亲日夜不离地陪他,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她温柔的声音里沉沉睡去。李沐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他的李娘亲就把将军爹爹教训了一顿,原因是真相透露得太早,害他生病。
  他的将军爹爹振振有词,说小兔崽子从小看他眼神就不对,当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世这个东西,早知道了早超生,他凭什么在儿子眼里当大恶人?谁造的孽谁还去。
  当然最重要的他没说,阮香莲敢误导李沐认错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生出更不要命的心思,他得把萌芽趁早扼杀。
  李沐经过那一病,更加亲近李楚楚,对李轸也是向往崇拜大过惧怕。都收养他了,还能对他厌恶不成?他也大胆要求跟着爹爹学武,李轸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第二天就给他扔进训练场,开始没日没夜地锤打了。
  李沐跟李轸越久,越受李轸的影响,李楚楚经常抱怨他们父子的性子一样难琢磨。她一边给李沐擦汗,一边埋怨李轸把儿子当狼崽子养,小小年纪就要去军营吃苦。
  李沐从小就喜欢待在李楚楚身边,他特别喜欢一家三口在一起时其乐融融的气氛。他也深受父母的影响,在目睹了十三一家鸡飞狗跳的日常后,渴望能找一个与自己一生一世的姑娘。
  祖母一直以为他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父亲不在的时候总想为难母亲,他就暗暗护着母亲,不叫她见母亲的面。祖母总是挑拨他和母亲的关系,她甚至常劝他去看阮夫人,说她也可怜,字里行间都在表达李娘亲霸道,独占着父亲不放。
  但他知道,父亲和生母半点关系都没有,父亲也并没有被李娘亲霸占着,阮夫人也一点都不可怜,因为他的存在,父亲和李娘亲对她亲善得很,甚至为她准备了嫁妆。只要她乐意,她可以过上寻常人一样安稳的日子,可是她不,她就是喜欢纠缠过去,甚至生了别样的心思。
  他十二岁那一年,阮夫人告诉他,她应该和他还有将军爹爹生活在一起,她应该进府。李沐只觉得这个女人陌生,身体里流淌的相同的血液也逐渐变得冷却。他表面上答应得爽快,却亲自将一处外地的房契交给阮夫人。他很冷静,将军爹爹和李娘亲,不应被这样一个女人缠上,他来之不易的温暖家庭不能因为她毁掉。
  他越长大就越清楚,能拥有那样温柔的母亲和轩昂的父亲,上天有多厚爱他。他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让他受益终身,李家对他的栽培付出,他永远都还不了。
  母亲总是觉得他不快乐,想尽办法让他敞开心扉,李沐却明白,他就是这样子了。对外他学会了父亲的深沉狠辣,但心机永远不会用在家人身上。
  直到郑家姨妈带着女儿来看望母亲,他和表妹见到彼此的第一面,就对对方产生了浓烈的好奇。他终于有了点十几岁少年的毛头小子样,竟然会脸红,母亲为了逗他,再三确认他对人家的感情,李沐恼了,媳妇也就到手了。
  他看着父母十年如一日地相亲相爱,两个人互把对方当小孩子宠着哄着,身世的阴霾终于从心头移开。他本不该快乐,因为靠近温暖,也终于会发光,暖到他每一个重要的人。
  (正文完)
请选择充值金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