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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雨欲来
  李楚楚生病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如月成天听外头的家长里短,回来说给她听,最多的便是李纤纤总在姜昭进府时想方设法去见,惹得李湉湉活似奓毛的猫。
  李夫人也被惊动了几回,还特地招去姜昭说话,之后李纤纤就很少遇见姜昭了。李楚楚知道李纤纤不会安分守己,万万想不到她竟然去招惹姜昭,以姜家的家世,李家的庶女如何配得上?
  虽说姐妹俩心里都对彼此有些抵触,李楚楚还是尽着姐姐的责,劝了她两回,但也不见李纤纤收敛,终究不能按着她不叫她出门。
  李纤纤好整以暇地坐下,又叫如月去倒水,李楚楚靠在床上看书,也不理会她。李纤纤拨了拨指甲,随口道:“怎么不见大哥过来?前些时候还守着二姐呢。”
  她天天过来李楚楚这边碰运气,就是见不到李轸。奈何李轸的院子她又进不去,实在气人。李楚楚乜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还是劝你,早些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李纤纤冷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要是没大哥护着,还不知被上房折腾成什么样。你看不见我的难处,凭什么叫我与世无争、乐道安命?”
  李楚楚心头微叹,念着一母同胞的情分,最后道:“你要明白,若惹得大哥厌恶你,岂不是事与愿违?”
  李纤纤慢条斯理地端起茶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无妨,终归试过才知道,万一大哥突然间看我顺眼了,想起除了李湉湉,还有我这么个亲妹妹,言语间关照我两句,也是极好的。”
  李楚楚躲开李纤纤探究的目光,手上轻轻挽着穗子,思绪飘远了,回过神来,李纤纤早不见了踪迹。如月端了药,伺候李楚楚喝下。
  “姑娘莫听三姑娘说的话,若谁都如她一样当下快活了再不想往后可怎么行?姑娘就是顾虑太深,反而束手束脚。”
  因为过于珍惜,所以难以接受脱轨的改变,努力维持能长长久久相处的身份。即使到了如今这份上,她恨他霸道是真,有朝一日为保护他能舍弃自己也是真,恩怨纠葛,盘根错节,反而掩盖了难得的情意。
  李楚楚怏怏不乐,天空暗沉,或是因为心上不痛快,她总感觉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外头忽地传进来声音,惊得她掉了手上的针线,李楚楚身上惫懒,坐着没动。不多时如月便进来了,收拾好了榻上的衣裳被褥,道:“大爷过来了。”
  李楚楚摆摆手,示意知道了,如月便退出去。李轸迎着烛光进门,贴身熨帖的长袍包裹住健硕修长的身躯,腰杆挺直。长靴一直包到小腿,笔直有力。墨发伏贴,眼睛仿佛无边的黑夜沉静汹涌,嘴唇如鲜红的玫瑰花瓣,抛开身份,就是这张脸也世间少有。
  他朝她走过去,每一步都迈得很是沉稳。他坐到李楚楚对面,摸着她嫩滑的脸蛋,见她气色比前两天红润了些,声音低柔道:“好些了?”
  李楚楚“嗯”了一声,不欲多说,纤秾的睫毛扑闪,掩盖了大半的情绪,他也不在意:“还是要好好养着,小时候总是我动不动伤风卧病,长大了倒换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幼时就是因为李轸既顽皮又常生病,实在不像一个武将的儿子,李老爷便成见颇大,对着李夫人也没半分好脸色。
  他那个时候多孤独敏感,还得拼命端着,只有她小心维护着假象,当他是天是地,满心满眼都是依赖。
  屋子里熏了香,一丝似有若无的桂花香萦绕在鼻端,李楚楚拈起绣花针往头上擦了两下,继续绣着那一方帕子。李轸换了个地方坐到她身后去,看她落针。
  他似乎随意地说道:“这方靛青的帕子正配我那身竹青的衣裳,许久没新帕子用,阿楚,你做好送给我吧?”那尾音带有一点不确定地翘起,极力地掩饰着期待。
  李楚楚恹恹地瞅了他一眼,难得有些和颜悦色地说:“你屋里还缺帕子?要多少没有?我这帕子只是寻常布料,配蜀锦倒辱没了。”
  “都是穿用的,谈得上谁辱没了谁?我是有很多帕子,却没有一方出自你手。”家里人多少都有她亲手做的东西,独独他一个人,不说香囊荷包,连个络子都没有。
  “给你就是了,值当什么?”这算是应了下来。
  李轸朝她靠近寸许,轻轻嗅她颈间清甜的暖香,像上瘾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楚,你好了吗?”在她生病这些时日,他难得规矩。
  难得他如今还会问问她,哪像往常我行我素。李楚楚拍开李轸放在她肩上的手,反被他握住慢慢摩挲,细细地亲吻。
  暑天已经过去,天气渐凉,院子里的银杏叶落了满地,铺上一层金黄。李楚楚呆立在河边,连从河面上吹来的水汽打湿了鞋袜也半点没察觉到。
  如月悄悄问她:“夫人这几日总叫姑娘过去做什么?往常也没见这样一日三次的。”李楚楚面色郁郁,平嬷嬷在她生病的那些日子总过来看她,有可能一次都没有遇到过李轸吗?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不如我去请大爷过来?”如月心头也有些惴惴的,毕竟近来李夫人一直忙着李湉湉和李轸的婚事,不知怎么突然对李楚楚热切起来。
  李楚楚摇摇头,李轸近些时日越发忙碌了,早出晚归的,自那日过后,好几日不见人影。
  平嬷嬷出门见主仆立在矮桥边说话,笑着走过去:“二姑娘久等,本来夫人说无事叫姑娘过来说说话,谁知姜家送了中秋的礼节来,不好怠慢就忘了姑娘。”
  李楚楚面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静静地听着,平嬷嬷瞧在眼里,笑道:“如今大姑娘的好日子是定了,往后嫁去姜家,便是一等一的豪门夫人,满府上下谁不高兴呢?”
  李楚楚笑了笑,应和了一句。
  “所以,大姑娘定了,这不就想到二姑娘了?咱们夫人真真慈悲心肠,待您是没话说的。”
  李楚楚脚步一顿,脸色褪了一层气色,显出虚白来,她慢慢进了门。
  李夫人叫李楚楚坐了,先端起茶呷了一口,桌上放着几本描金勾花的笺子,摊开了露出白底的墨字。李夫人看了一会儿,淡淡一笑:“你先瞧瞧。”
  李楚楚拿起礼笺仔细看了一回,讲的都是些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公子,有商户,有小官,礼笺上附带了小画,介绍得明明白白。李楚楚低下头,做出极是害羞的模样,小声道:“劳母亲想着,只是女儿还小,大姐好事将近,总想着母亲膝下空虚,女儿一点私心,想再陪母亲些日子。”
  李夫人便笑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从小养在我这里,只当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哪能耗着陪我这老太婆?”
  李楚楚脸上微红,腼腆得很,手上揪着帕子,李夫人瞧了一眼:“你别看这都是些小门小户,可也有好处,依着咱们的家世,断断不敢委屈你。莫不是你当真嫌弃?”
  “女儿不敢。”
  李夫人嘴角扯了扯,接过礼笺,随意翻着:“这位傅公子,才十八岁,已是远近闻名的秀才,我听人说是个寡言规矩的,和你相配得很。”
  平嬷嬷上前来插嘴道:“先前听闻姑娘院里的春儿说姑娘极是喜欢江浙山水,这位傅公子可巧就是江洲真定的,姑娘若嫁过去,不是正遂了心意?”
  春儿是李轸安排进她院子的,时常默不作声,也进不去她屋子,哪里知道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不过就是李夫人察觉了什么,收买了人,平嬷嬷借故敲打罢了。
  再者江洲真定在黄河以南,属地豫州,离凉州延平何止千里,若嫁过去还有机会回来吗?李楚楚怅然,早知道有这一日,李纤纤发现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等,忐忑了这么久,当真来了,惶恐之余又有一种尘埃落定。
  李楚楚叹口气,微微一笑:“自然母亲做主,女儿……都听您的。”
  李夫人一直盯着李楚楚的视线终于缓和了一二,却还是噙着一分厌恶三分怨毒,指甲掐进手心克制住了脾气:“既然如此,我便开始筹备了,不出意外就定在腊月,你有什么想用的、要带走的都说给我,陪嫁丫鬟我也给你安排好。”
  竟然这样快,李楚楚微怔。李湉湉的婚事从提亲到嫁人,李夫人唯恐委屈了她,嫁妆是从小攒起来的,还延长到明年三月份才成礼。
  “母亲,时间是不是太快了些?腊月近年,也不好为了我搅得一家子过不安生。”明知李夫人打定主意尽快将她送得越远越好,但她还不能轻易放弃,她着实有些东西放不下。
  李夫人的眼刀子刮过来,冷冷的,毒毒的,恨不能撕了李楚楚。她不过一个错眼,张姨娘的女儿就勾搭上自己的儿子,这要是传出去,简直是要毁了李家。
  她深吸一口气,即使恨不能立时杖毙这些人,可她还要顾全大局。不急,慢慢来,嫁妆捏在她手里,陪嫁她来选,这个祸端总不能留着。
  李夫人面色阴沉:“你放心,我说不会委屈你还能不作数?从你姐姐的嫁妆里匀出来一部分足够了。”
  这是早已经打算好了,不过就是通知,哪里是商量?
  李楚楚闭了闭眼睛,站在院子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想起李夫人将要化为实质射过来的刻毒眼神,她浑身一冷,慢慢抱起胳膊。她刚踏进院子门,张姨娘已经风风火火赶过来,拉起李楚楚道:“这是怎么说?我已经答应了你舅母,重阳过了便请媒婆上门,如何就将你许配出去了?”
  李楚楚不答话,径直进了屋,坐在榻上愣愣地盯着虚空发怔。张姨娘急了,拽起李楚楚胳膊:“到底怎么说你也跟我商量商量,那家人做什么的?家底可丰厚?多少田地,多少仆从?”
  李楚楚抬头望了张姨娘一眼,清清凉凉的目光里席卷着幽深的旋涡,看得人无处遁形。张姨娘讪讪地把帕子按在嘴上:“你看我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打听?若是家当不如你舅舅家,你嫁过去可不是亏了?”
  “姨娘就不问问我要嫁的人怎么样,什么性子,多大了,跟我处不处得来?”
  张姨娘扁扁嘴:“依你的才貌长相,什么人收服不了?男人嘛,多哄着就什么都有了。”
  李楚楚按住一跳一跳的眉心,只觉得整个人虚得六神无主,浑身沁凉,脚踩不到实处。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自以为各种场景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什么也不怕了。临了到头,还是忧惧交加。
  她勉强镇定住精神,抿唇道:“姨娘先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张姨娘恨铁不成钢地走了,李纤纤又来了,嗤笑道:“二姐担心什么?不想嫁就跟大哥说一声,他总会依你的。”
  “我倒情愿就这样嫁出去。”李楚楚喃喃道。
  李纤纤顿时气极,她想方设法将事情捅到李夫人面前,就是为了李楚楚能在困境中想到她,达到姐妹联手的目的。李楚楚若真这样嫁出去,她还怎么生存?
  “你未免太可笑,你信不信今儿你踏出李家大门,明儿就能传来你暴毙的消息?如今这时候还逆来顺受着,你就这样没出息?”
  李楚楚看向李纤纤,目光如炬,面容却异常平静:“你还不死心,前些时候我病着,平嬷嬷三番两次进来探望,你可真是出了大力了。”
  她不是真的蠢,自然知道李纤纤底下的小动作,伤口溃烂得久了,总要暴露在阳光下,倒是割肉还是疗伤,早早都说开,她煎熬得够久了。
  李纤纤眼神闪躲着,郁郁的神色缠绕着一股病气,良久方说道:“你不过就是打着保护我的幌子从下人那里博些好名声,实在是虚伪至极。”
  李楚楚真的累了,她叹了口气,麻木得很:“随你怎么想,我若真嫁出去,姨娘就交给你了。不需要我保护,但愿你能护着她。”
  李轸脱下外袍交给王富贵,白色的轻衣从腰际渗出一道血印,鲜红黏稠,他拿了家常的衣裳套上,吩咐柱子去备马。
  王富贵没动:“将军伤得不轻,还是先上了药再回去,恶化了恐病情加重。”
  李轸眉目沉沉,半张脸隐在帐篷里煌煌的烛光下,高处如山岭起伏,低处如沟壑幽深。
  他拉开帘子,望着漫山遍野的帐篷。这里是一处驻扎地,满地熊熊燃着的火舌在风中摇摆。柱子牵了李轸的黑马过来,李轸翻身上马,挺立的身影立在马上,周围的兵将齐齐抱拳:“恭送将军!”
  平嬷嬷等在门外,自下头人说大爷回来了,她就一直等着,心头着实有些忐忑。身为李夫人的心腹,她自然明白夫人恨不能立时打杀了二姑娘的心情,只是到底瞒不过大爷,母子俩好好说就是了,怎又生出要试探大爷的打算?
  院子门开了,丫鬟们行礼的动静传来,平嬷嬷抬头看去,黑压压的夜色中灯笼的光辉显得微不足道,高大挺拔的影子笼罩在雾色中,带了一身风尘仆仆的湿气,一看便是急匆匆赶来的。
  平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夫人恐怕低估了大爷对二姑娘情义,她悄无声息行了礼,只觉得面前刮过去一阵凌厉的冷风。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李夫人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地扣着茶杯,李轸立在地上,身边跪着李楚楚。他没看她,朝李夫人行了礼,喊了一声“母亲”。李夫人虚虚笑着:“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才整顿好,要明日回?”
  李夫人瞥了李楚楚一眼,见李轸面不改色地回话也没注意她,心头松了一口气。她自是知道,李家的子孙如何会不知分寸,只能是张姨娘生的贱种不知廉耻。
  李轸简单应了几句,李夫人便走下来,道:“想你也累了,快些回去歇着,我吩咐了彩云好生伺候,你也叫为娘省省心。”
  李轸没动,原本微垂的眼睑掀起,浓长的睫毛直戳戳的,一如他此时说话的语气:“不知阿楚犯了何事,叫母亲费心管教。”
  李夫人冷笑:“没什么事,多大的人了还不知分寸。我既然挑了人家,就是整个李家允了人家话,岂是她说不嫁就不嫁的?你这妹妹不懂规矩,你当大哥的该帮我劝劝,我也是为了她好。”李夫人直勾勾地盯着李轸,等他的反应。
  听到一声轻哼,李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李轸一把将李楚楚拉起来,严严实实护在身后:“阿楚不懂规矩,我这一家之主确实该管教,母亲……就不要管了。”
  李夫人气得浑身乱颤,帕子扪在心口,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我儿子,做错事只有我包容你,我将她嫁出去再好好给你挑门亲事,轸哥儿,已经发生的便既往不咎。”
  李夫人多少年没这样亲热地唤儿子,一时听自己说出来,有片刻的陌生。李轸仍然是进来时那副模样,波澜不惊也油盐不进,淡淡道:“劳烦母亲费心,儿子自有分寸,至于阿楚……”他忽而转头专注地看向李楚楚,眸子深处是化不开的偏执,语气却异常轻柔,“除了我身边,她哪里也不去。”
  李楚楚愣愣地被他紧紧握着手拉出屋子,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她的心头有什么东西悄悄裂开一条缝。
  李轸紧紧地抱了李楚楚许久,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听到上房传出来的呼天抢地的声音,李楚楚回头看一眼,“嗯”了一声。
  红烛燃尽,烛泪开成一朵红云堆积的牡丹。如月将灯罩拿下来,换了新的火烛,屋子一暗,她瞥了一眼坐在榻上许久未动的身影。
  “姑娘去睡吧,如今天气不比暑天温和,小心染了风寒。”如月轻轻将李楚楚身上滑下来的披风往上提了一点。
  李楚楚双手虚虚托住脸,抱膝坐好:“我就是想再看看这里,住了十来年,往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如月心头一酸,她也知道夫人发觉了姑娘和大爷的事,太平的日子算是到头了。她勉强笑道:“何必操这些心,再怎么说,大爷总会护着姑娘的。”
  不知从窗外还是门缝里吹来一阵冷风,李楚楚将身上的衣裳裹紧了些:“你去睡,我睡不着,再坐会儿。”
  “方才将姑娘送回来,大爷又去了那边,也不知夫人如何生气。”如月随口提了一句。
  “再生气也是亲儿子,是如今李家的主心骨,你这心操得未免太没道理。”
  “姑娘还不知大爷的固执?我瞧这次夫人怕是犟不过大爷。”如月是希望李楚楚至少能看见一点李轸的坚持。
  “横竖都对我没什么好处。”坚持住了她便永远跟他纠缠不清,坚持不住她还能活吗?
  如月叹了一声,知道李楚楚现在不愿意谈这个,便又劝她去睡觉,说得多了李楚楚也不再理会,只自己到里间碧纱橱坐了一夜。
  李楚楚已经许久没跟李纤纤一道去上房,她独来独往了些时候,听外头说三姑娘来了,手上的梳子便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梳头。
  李纤纤也不找她说话,等李楚楚装扮好了便随她一道出门。李楚楚在院子门前停下步子,转头看向李纤纤,李纤纤掩嘴笑着:“二姐瞧我做什么?莫不是因为我得罪你狠了,路都不能跟你一道走了?”
  先前的李纤纤阴郁沉静,在张姨娘面前尚有些小儿女姿态。近些日子瞧着,委实变了个人,人不但活泛了,心眼儿也多了。李楚楚不至于防着她,只是实在没心力跟她演戏。
  “随你。”
  李楚楚率先走在前面,李纤纤赶上来,冷笑道:“二姐当真是个冷血的,枉费人家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倒是半点情都不领。”
  李楚楚面色平静,只当没听见,毕竟李纤纤一天抱怨的事情多了,谁知道哪里又惹了她不痛快。
  “大哥在祠堂跪了一夜,现在还没出来,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李纤纤瞪着李楚楚,嫉恨得要死,都是庶女,凭什么二姐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那么多?
  李楚楚手上一紧,视线垂下盯着地面,一点波动都没有。李纤纤“哼”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恹恹道:“二姐是好过了,有大哥护着,我跟姨娘呢?自从夫人知道你跟大哥的事,成天将姨娘叫过去训斥,还说要送她去给爹祈福诵经,若真进了那庵堂,可还能囫囵回来?”
  李楚楚蹙起眉头:“这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李纤纤越发泪意翻涌,脸色垮着,扫了如月一眼:“你屋里铁桶一样,什么话传得进去?现在倒来问我。姨娘再如何也是咱们亲娘,自己不关心着,总指望旁人来传消息,还是趁早别认了,大家都清闲。”
  如月一看李楚楚的脸色,就知道她心软了,就算对李纤纤再嫌恶,她还是放不下张姨娘。
  等到了上院,平嬷嬷出来传话,说夫人病了,叫姑娘们先回去。李纤纤先走了,李楚楚慢了半步,平嬷嬷便叫住她,说是夫人有请。
  李楚楚跟着进去,屋子里果然弥漫着一股药味。李夫人坐在榻上,身后垫着青缎靠背引枕,她包着抹额,脸色蜡黄,果然病恹恹的。
  李楚楚福了一礼,立在一旁等着。李夫人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平嬷嬷端上药,轻轻吹了吹要喂给李夫人,李夫人头一歪。
  平嬷嬷会意,笑着朝李楚楚道:“还有一味药,这会儿该熬了,丫鬟们不精细,劳烦二姑娘伺候夫人服药,老奴去瞧瞧。”
  李楚楚便接过药,轻轻吹了吹,将勺子递到李夫人嘴边。李夫人眉头一紧:“烫成这样也拿来给我喝,指望着我死了,没人管你们了不是?”
  一旁候着的丫鬟们忙跪下,满口不敢,又抬头喊了一声二姑娘。李楚楚也跟着跪下,低头道:“是女儿不周到。”
  李夫人无声冷笑,心口火烧火燎的,撑着病容冷声道:“愣着做什么?”
  气氛压抑,有外头的婆子进来禀告府里的事情,又有来交账的、来拿对牌的。见李楚楚跪在床前,只当没瞧见,办完事就走。
  一碗药愣是喝了半个时辰还有大半碗,李夫人不叫起,李楚楚便不能动弹。
  平嬷嬷帮着李夫人调整了位子,半躺下,这才跟李楚楚道:“姑娘辛苦,夫人该歇了。”
  李楚楚会意,撑着床沿站起来,摇摇头,感觉膝盖刺疼。
  平嬷嬷看着李楚楚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外头,拍拍手,从后门进来个小丫鬟,手上端着托盘。平嬷嬷将药接过来,李夫人仰头便喝了。
  平嬷嬷拿帕子替李夫人擦嘴:“这偌大的李府还不是夫人说了算?要整治二姑娘,一句话的事,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做筏子?”
  李夫人冷笑:“你们那好大爷护她跟什么似的,连我这个亲娘都不顾,宁愿跪祠堂去朝列祖列宗谢罪,也要拦着我将她嫁出去。我要将她如何了,母子的情分还剩几分?我倒小瞧了那对母女,本以为老爷死了,张姨娘也就消停了,这倒好,又来个小狐狸精给我添堵,早知今日,当初接她过来时就该溺死。”
  见到李夫人阴毒的表情,平嬷嬷浑身一颤,瞧来李夫人是恨极了张姨娘母女,说道:“既然如此,该罚她多跪些时候,这么一会儿,不痛不痒的反叫她警醒。”
  “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李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平嬷嬷一眼,“今天府里几个管事进来回事,亲眼瞧见她跪着,便是我不动手,她的日子也甭想舒坦了。”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又遭了嫡母嫌弃,大户人家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能将手段使得神不知鬼不觉,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李夫人深谙其道。
  平嬷嬷惭愧地擦擦汗水,暗道自己果然再修炼几年也学不来李夫人的手段:“老奴愚钝,竟猜不透夫人的用意。”
  李夫人接了茶漱口,沉吟片刻:“大爷如今正要紧她,我跟儿子作对有什么好处?等哪一日他心思淡了,那母女也不必留在李家了。”说着她恨恨地捶床,“说来还是那女人不知廉耻,早知今日,当初就算拼着惹老爷不快,也该把那野种扔出去。我造了什么孽,竟然是养虎为患。”
  李楚楚从上房出来,走到院子里,慢下了步子。如月疑惑地看着她,李楚楚抿唇道:“去后面。”
  李家的祠堂位于整座宅子的西北角,院子中有棵参天大树,树冠冲天,里外清扫得干干净净。李楚楚立在树后,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柱子在门前急得团团转,跟婆子们打商量:“我有要事交代,你们不叫我进去,延误了军情谁担得起责任?”
  那婆子原是李家老太爷在的时候就守祠堂的,长年累月专干这个,异常固执:“不是咱们不叫您进去,实在是大爷说过不准人去探望,夫人也有交代,都是下人,小爷您何苦为难我们?”
  柱子面红耳赤,又不是个善谈的:“我不信,等我亲自去问。”
  好说歹说,婆子守着门就是不让,柱子叹口气,转身走了。李楚楚站了一会儿,腿上疼得厉害,便也要回了,却见平嬷嬷从一条道上走了过来。
  守门的婆子笑嘻嘻地迎上去,说了几句,放了她进门。
  祠堂里阴森森的气息不住往身上袭来,平嬷嬷打眼一瞧上头排成山的牌位,打了个寒战,弯腰小声道:“大爷这是何苦?夫人不过在气头上,您怎么也犟起来了?快些回去认个错,母子间有什么隔夜仇?”
  李轸跪得笔直,盯着上方的牌位,脸色泛出隐隐的青色,嘴边冒出一圈胡楂儿。他的睫毛直直地掩着眼睛,影子投在眼下的一片青黑上。
  “您也知道,夫人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当年老爷身边人多,夫人一个人内外操持,还要防着那些姨娘使坏,好不容易将您养大成人,只当能松气了,哪里想又有这波折。”
  平嬷嬷见李轸脸色微变,只当他说通了,再接再厉道:“您与二姑娘就算不是亲兄妹,这事情要传出去,咱们李家还有何颜面?”
  李轸紧紧握起拳头,终究动容了,沙哑地开口:“母亲会让这事传出去?”
  “自然不会,只是大户人家人多口杂,日子久了难免走漏消息。只要大爷从今儿远了那头,其他的夫人自会为您打算。”
  “是准备李家暴毙个姑娘,还是庄头里多个疯子?”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平嬷嬷听他语气里并没有讽刺的意思,小心回道:“夫人自然会将二姑娘安置妥当,断不会辱没李家门风。”
  话音刚落,她霎时便感觉一道寒剑般的目光射过来。
  李轸冷笑道:“辱没李家门风的是我,是我强迫她,干她什么事?”
  平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心道大爷被那狐媚子迷住心窍了,又听李轸朝牌位方向叩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而缓慢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李家第七十九代子孙李轸,自知有辱门楣,万死难辞其咎,轸知即使自戕也不足以消弭分毫罪责,往后不受庇护、战死沙场、死无全尸,轸都认。妹妹无辜,是轸使尽手段强迫……”
  平嬷嬷脸色麻木,她是不聪明,只是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忠心方在李夫人跟前屹立不衰。听完李轸这番话,她却笃定李夫人这次怕是如何也等不到大爷悔改的那天了。
  晚些时候,淅淅沥沥开始落雨,地上很快湿了一层。李楚楚立在门前,隔着雨幕,望着在雾色中朦胧的万年青。
  她在想此时她还能做什么,在一切于她都分外被动的情况下。如月走上前来,轻声道:“姨娘来了。”
  张姨娘打着伞从前门过来,找到在屋后檐下看雨的李楚楚。李楚楚身影单薄,墨发及腰,总让人感觉她会随时乘风而去。
  张姨娘迈着小步子上前,关切道:“别立在这里淋雨,别看雨小,秋雨寒气重。”
  李楚楚“嗯”了一声,没动。张姨娘喜滋滋地又开口道:“前些时候我还说你若嫁去舅家,该有享不到的福分,不想倒是我眼光狭隘了。”
  她知道张姨娘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懒得给她解惑,只作听不见,张姨娘兴致好得很:“老天爷也终于眷顾我一回,还是你有出息。”
  她被李夫人压着多少年,李老爷去世后更是连喘口气都难,如今终于叫李夫人吃回哑巴亏,只觉得通体舒泰。
  即使李楚楚和大爷这段关系扭曲,张姨娘也能看淡,至少里头的好处足够叫她忽略别扭。何况,李楚楚跟大爷分明没关系。
  “傻丫头,我听说大爷昨儿在祠堂跪了一整天,这会儿才出来,你也不去瞧瞧。以前你小,姨娘也不知怎么教你,你听我的准没错,这男人啊就是要哄着,拿出你的温柔小意伺候着,还有什么他不给你?”
  本来看李纤纤对待她跟李轸的态度,就可以想见张姨娘肯定也是乐见其成,可等直面张姨娘半点不犹豫的撺掇时,李楚楚还是觉得心头一堵。
  张姨娘一看李楚楚沉下来的脸色,自己生的女儿,再不了解她也能猜测一二。她幽幽叹道:“不是姨娘不心疼你,只是如今这个地步,除了把着大爷,咱们娘儿仨可是半点退路也没了。你嫡母那个人你该比我清楚,本就看不惯我,又出了你跟大爷这档子事,一旦叫她抓住机会,命丢了还找不到冤家呢。”
  李楚楚垂下脸,张姨娘揣摩她的脸色,劝道:“还不如趁着现在多捞些好处,往后便是一拍两散,你又吃亏到哪里?”
  李楚楚长叹一口气,似乎将胸腔的闷气一扫而空,空洞又有些麻木地说:“姨娘想要些什么好处?”
  “自然是为你着想的。”张姨娘眉开眼笑道,“再者你妹妹若有一门好亲事,将来也能帮衬你。”
  如月送走张姨娘,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听李楚楚说准备出门,如月有些担心她真要去跟大爷说什么,勉强提醒道:“姑娘,大爷是真的待你好。”
  李楚楚默不作声,由如月打伞,主仆两人穿过密密匝匝的雨幕,到了前院。
  或许是下雨的缘故,门前除了守着的婆子再无旁人。柱子本来等在李轸卧室门前,远远瞧见李楚楚从抄手游廊上过来,脑筋一转,翻身往后头走去。
  彩云好容易寻着机会,端上热茶过来,被柱子拉着就走:“作死呢,没见我给大爷倒茶呢?”
  柱子嘿嘿一笑:“大爷说是饿了想吃糕点,叫姐姐去大厨房跑一趟呢。”
  自她进了这院子,连大爷的身都没挨到过,如今天降一桩好差事,彩云如何不喜上眉梢?
  “真的?大爷要吃什么?我这就去。”
  李楚楚左右看了看,没见有人,如月收好伞,说道:“柱子跑哪里去躲懒了?也不见守着。”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有人来,李楚楚便叫如月去旁边躲雨,自己推门走进去。外头凛冽,屋里还算暖和,中间烧着人高的炉子,烘得满室暖融融的。
  李楚楚掀开帘子,只朝屏风后望了一眼,便被地上几团纱布吸引了视线。斑驳的血迹将纱布浸得湿透,红殷殷得触目惊心。
  李轸若有所觉,猛地回头,顿了片刻,捞起袍子准备穿好。李楚楚上前两步,扯住他的衣裳,看向他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
  他用力拉了拉:“我马上就穿好了,你先等一下。”
  李楚楚抬眼,看到他的伤有些触动:“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李轸接了一句,转头去拉她的手,被她一扭躲开了,他脸上本来就不易察觉的欢喜更收敛了。
  “才从外头进来,冰。”
  李轸笑了笑,毫不犹豫地牵住她的手:“我已经上好药了,下次你给我抹。”他不动声色地试探,又加一句,“后面有的地方看不见。”
  李楚楚在心里叹气:“膝盖呢?”他跪了一天,怎么也不可能没事。
  李轸早疼得钻心了,却面无异色。他坐在榻上,李楚楚蹲在地上,轻轻帮他卷起裤管。李轸一把抓住她的手:“别看了,等会儿叫柱子来。”他从来都没有叫她这样伺候过,竟然有些受宠若惊。
  李楚楚拉开他的手,自顾自查看伤口,红肿的边缘已经磨破皮,血淋淋的。她轻轻蹙眉,小心翼翼地一面清洗一面轻轻吹。
  上药的时候李轸全程绷着脸,李楚楚绑绷带的时候力气用大了,勒得生疼,他也受着。一见伤口血冒得更快,李楚楚有些慌:“太紧了?”
  “还好。”他还是言简意赅。
  李楚楚不由得有些泄气,她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儿,于是瞪他:“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她把绷带放松了些,动作更轻缓了。上完药,她站起来,看样子似乎打算回去了,李轸跟着立在榻前。
  李楚楚看向那张褪去少年的青涩,已然变得锋利的脸。
  她终究是要算计他的。
  李夫人借力打力那一套伎俩她从小看到大,每一次犯错李夫人并不会明目张胆地处罚,她只要在体面的管事跟前落她面子,自有人替她管教不听话的庶女。
  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过,早上喂药的那一出不知上演过多少次。李楚楚看向李轸,微微一笑。
  不争不抢这么多年了,可再放不下,她也得活啊。
  “好好歇着,明儿我再来。”
  夜深了,李轸躺在床上,手上握着一方帕子,黑夜中的眼睛熠熠生辉,不知想到什么,他忍不住笑起来。
  到了第二日,他早早起来等着,早饭时间都快过了,还没人来。柱子哆哆嗦嗦地上前,对着书桌前写字的人,脸也不敢抬地问:“大爷有吩咐?”
  李轸把人叫进来后,一时竟然又想不起来要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芭蕉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
  柱子偷偷瞄了一眼,只觉得大爷威压更重,活似被人辜负抛弃的小妇人,整个书房都冷凄凄的。好在外头的通报声打破了这场难挨的寂静——如月走了进来。
  李轸冷着面孔听她说完,率性朝外走去。如月小声跟柱子道:“你就别跟着了,看好院子就是。”
  李楚楚转了转脖子,低头继续穿针,屋子里安静有一会儿了,她侧头看了一眼满炕的棉麻,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
  如月进来的时候她正好绣完一朵花,她似乎没瞧见如月身后跟着人,如往常一样吩咐:“帮我拿一卷花线,扎鞋垫的那种。”
  修长白皙的手递到跟前,李楚楚顺势看了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她叫如月去沏茶,自己依旧低着头忙活。李轸扫了她一眼,问道:“怎么这么多布料?”
  如月端茶上前,看了李楚楚一眼,闷闷地说道:“针线房拿来的,说是姑娘的手艺好,花样多,年前要换一批门帘窗帘,活儿都丢给我们,还限时一个月。”
  这一大堆活计,就是整个针线房加起来两个月都做不完,李轸轻轻摩挲杯沿,语调沉沉地说:“给他们还回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可是夫人……”如月后半句话卡在嘴里,她对上李轸寒凛凛的眸子,不再说了。
  李轸将李楚楚手上的针线也扔掉,对上她无奈的眸子,有些不以为意:“你是李府顶尊贵的二姑娘,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做这些。”
  李楚楚闷闷地笑出来,随即语气轻飘飘地说:“你就给我得罪人吧。”
  李轸走到她身后,将人圈进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脖子上:“那咱们就住在一起,我看谁有胆子来找麻烦。”
  李楚楚一僵,顺着他扶她下巴的力道转过头去,看见他眼睛深处的漠然和不容拒绝,良久,她问道:“上药了吗?”
  “昨天你说过帮我。”他的声音低哑,气息轻轻擦过李楚楚的耳郭。
  李楚楚握住耳朵揉了揉,将不自在遣散,如月将李轸用的药都摆上来,又将榻上的布料全部抱去外间。
  李轸就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端着一杯茶,也不喝。李楚楚接过去放在桌上,抬手解开了他衣裳扣子,两人视线对上,他突然笑了:“好像做梦……”
  在一阵沉默里,李楚楚生疏却又算有始有终地上完了药。李轸腰上的伤极重,寸长的剑伤处已经皮开肉绽,只看一眼,就再难忘记。
  他随随便便躺倒,自己并不在意,李楚楚却看得一阵皱眉,将人按着不让动,靠枕也打理得好好的,给他垫着。
  虽是秋初,这一场雨绵绵不断地将山巅的冰寒送过来,来回走动的下人皆换上厚实的衣裳。
  李楚楚喝了汤,将碗递给如月。
  如月才出去,外头便吵吵嚷嚷起来。李楚楚放下书,靸上鞋子开了门。原来是府里负责采买的婆子,正立在尚未干透的院子甬路上指指点点:“不是咱们克扣二姑娘的份例,今年寒潮来得早,本就来不及采买,这已经是上好的银炭。如月姑娘说话要讲良心,什么叫我们吞了?便是闹到夫人跟前去也是你们没理。”
  如月指着地上几大箩筐黑炭:“你昨儿送来的那些烧得满屋柴烟,哄我不识货还是怎么?这也是上用的银炭?”
  那婆子趾高气扬,指桑骂槐地说:“便是夫人也只有二十斤炭,底下人还没用的,省下这一点你当容易?不是正经主子,也就这样了,福莫要享太多,小心折了寿。”说完她一口啐在地上。
  李楚楚靠在门上,轻轻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对上一双萦绕着寒气、泛着剑光的眸子。她没多看一眼,转身回了屋,将外头的喧闹声和求饶声都扔在脑后。
  帘子轻微地晃动,来人走路的脚步声被刻意放轻。很快她便被拥进宽厚温热的怀抱。
  “我给你换一拨下人,往后要什么叫柱子单独从外面买。”
  李楚楚没动弹,似乎不感兴趣。她觉得异常难受,为他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执念,为她怎么也放不开的心结。
  “你给我讲讲塞外吧,我都没有见过。”
  李轸微微松口气,只要她不劝他放手,怎么样都是好的。他轻轻拥着她,跟她描述关外一望无际的蓝天和草地,又讲起成群结队的牛羊和漫山遍野的花儿。他时而说起矗立在天地尽头望不到顶的雪山,雪山下白浪怒涛翻涌的长河;时而提到残阳似血的无垠大漠和清澈如世外桃源一样的月亮湖。
  李楚楚笑了笑:“那一定很自由。”
  李轸默然,被她眼里的向往刺痛,抿起嘴角:“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只要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去了。”
  “你这段时间不忙?”一入寒冬,塞外异族虎视眈眈,往年那时他都不见人影。
  李轸掩下眼底的疲惫,轻声说自己不累,李楚楚面色柔和,任由他枕在自己肩上:“其实,只要一切回到正轨,你还是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李府自有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绝不会让你多费一份心。”
  他抱住她的手臂渐渐缩紧,沙哑道:“只是再也没有你了是吗?你想去哪里?远远嫁出去?南边或者京都?”
  反正去哪里都不会有他的身影,他说:“阿楚,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这辈子功名利禄也就这样了。纵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没有守住想要的,我宁愿一无所有,也好过困在一座心坟里孤独到老。”
  “你放得下凉州吗?李家世世代代守护的都护府,你的责任,你的百姓,你真的舍得吗?”李楚楚心疼到麻木。
  她现在才发现她不是不喜欢他,她是喜欢得太多了,喜欢得太沉重。这份喜欢已经超越了对至亲之人毫无保留的珍重,为了那个人,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这也是李轸迷恋她到无法自拔时的感觉,即使是伤到体无完肤的辱骂中伤也不足以叫他们放弃彼此。
  她真的累了,她的恶言恶语、软语劝诫都不能让他动摇。她自己渐渐迷失在他对她独一无二的宠溺里。
  她真的好久好久没对他这样温柔了,在她这里,他是见到一点希望就奋不顾身扑火的飞蛾,他安慰她道:“我会保护你的,相信我好不好?我们会在一起,我不放手,死也不放……”
  李轸轻轻放下熟睡的李楚楚,走出门来,如月低声禀道:“张姨娘来了。”
  如月也不知道张姨娘跟大爷说了什么,只见她眉开眼笑地出了门。柱子等在院子门前,李轸问道:“王富贵呢?”
  “说是今儿回来了,正等在书房里呢。”
  李轸点点头,到书房去见王富贵:“查得怎么样?”
  王富贵抱拳道:“在渝州嘉兴找到一户最合适的人家,家里有个女儿,跟咱们二姑娘有六七分相似。就是既要隐瞒身份,又要跟人家谈买卖,难免不被信任。”
  李轸点点头:“嗯,你多费心,务必说通,条件都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家世清白、嘴巴严实。”
  王富贵点点头,精神抖擞,他被大爷派去做这项任务两年了,经常要朝远地方赶去打听,着实不易。本来大爷不着急,这几日突然催着他,他倒是又出了好几趟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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