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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必败之局
  天灰蒙蒙的,还在下雨,屋外头的芭蕉树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芭蕉叶低垂。如月收了伞,竖在门前,捞起帘子进门:“三姑娘已经收拾好,正要往前头去,叫我回来喊姑娘呢。”
  李楚楚放下手中的地域图志,拢起衣领站起来。如月顺势上前,挑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风给李楚楚搭上,取了伞送她出门。
  隔着一层雨幕,李纤纤早等在院子门口,张姨娘陪在她身边,理了理衣裳,正低声嘱咐着什么。姐妹俩结伴到二门,李夫人姗姗来迟,率先上了头一顶轿子。
  西域边陲下雨有限,这里的雨一阵一阵的,像毫毛般落了一个时辰。李楚楚就着如月捞起的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
  正赶上边陲的一个特色节日,街上人流如织,各地之人混杂。
  都护府一连几顶轿子穿街而过,人流自动分成两拨,让开道路。李纤纤扫了一眼,道:“前几天杜家的二娘子还吹嘘她家哥哥怎么英勇,领了什么缺儿,赶走了多少敌人,圣上如何褒奖。我看他们也就嘴上厉害,怎么跟大哥比?广陵、南阳这一带,谁不知李家军的威名,谁没受过都护府的庇护?”
  李轸小小年纪取得的成就功勋,值得他身边所有人骄傲。李老爷去世那一年他十五岁不到,虎狼环伺,李家军这块香饽饽谁不想分一杯羹?偏偏他小小年纪临危不惧,戴孝上门请李将军生前得力的部下襄助。第一次出击他就敢孤军深入,带着八百铁骑两月不见踪迹。彼时几乎没人抱有希望他会回来,后来传来的却是他长途奔袭,一举端了敌人三千人大部队的消息。
  那时边军数次出击无功而返,损失惨重。一个从未亲自领兵的少年,一朝力挽狂澜,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李家失势时,多少人冷眼旁观,落井下石,如今鲜花着锦,先前的场景也不能忘。
  李纤纤神情稍显激动:“不管是杜家的二娘子还是周家那个,又或者是知州府的大姑娘,在我看来,没一个配得上大哥。她们再巴结李湉湉也没用,周敏巴巴送来的那张红狐狸皮,李湉湉不过多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她哪有那么容易收买?”
  李湉湉身边围绕的世家女众多,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大都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们俩就没人理会了,不管是李夫人还是李轸,都不喜欢李楚楚在人前露脸,李纤纤则是年纪还小,这些事还是从家里仆妇嘴里得知。李楚楚也想象得出,少年英才,位高权重,又生就一副神仙容色,在这偌大的延平,就不知有多少少女仰慕。
  李纤纤时常病恹恹的,难得今日精气神鲜活些,李楚楚却不愿意跟她谈论李轸:“今儿好不容易出门,姨娘跟你交代了什么?屋里有什么缺的,等会儿咱们也置备些。”
  李纤纤扫了她一眼:“还能交代什么?不过就是听夫人的话,出门在外乖巧些。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的往后全捏在夫人手里。要我说有什么怕的?我看夫人也就一双眼睛一张嘴,青天白日,她能把我们怎样?”
  张姨娘与李夫人斗法如火如荼的时候,李纤纤还坐在李老爷臂弯里,像千金宝贝般疼宠着,自然不知道那些事情。李楚楚生而敏感纤细,一双眼睛看尽了内宅中的阴私。
  她拍拍李纤纤的手:“姨娘的话你听着就是,总归是为了你好,夫人是个好性子,咱们更该敬着——”
  李纤纤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你说大哥都快及冠了,这几日我常见家里不认识的妇人来,指不定哪个就是来说亲的。他会找个什么人呢?能配上他的太少了。”
  饶是李楚楚心事繁多,思绪不佳,也不由得叫李纤纤逗笑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哪里就用你操心?”
  李纤纤扭过身子,低声道:“怎么就不相干了?我们可是兄妹……”
  城西的城隍庙是远近闻名、香火旺盛的大庙,大户人家大事小事都乐意来拜拜,求个心安。这庙姻缘、子嗣、财运、官运无所不管,无所不通,李楚楚初闻时甚至觉得城隍老爷挺忙。
  林夫人早早就到了,已经着急得在屋里坐不住,便直接等在门前,不等李家的轿子停稳当,她忙下来迎接李夫人,看她着急的模样,李楚楚也捏了一把汗。
  庙祝亲自将人请进门,前后陪着,林夫人捐了些香油钱,李夫人续了三盏长明灯,填满了功德箱。庙祝笑眯眯地说完吉祥话后嘱咐道:“夫人的灯早已点上,都护大人领兵在外,守一方平安,必会祥瑞加身,邪祟勿近。”
  李夫人道:“承您吉言。”
  将心满意足的庙祝送走,李夫人转头道:“不是说林副将今儿也跟来了,怎没见他?”
  林夫人忙叫身边的嬷嬷出门去唤人,不一会儿林安生进了门,先朝两位夫人行礼,随即站到下首。李楚楚抬头看了他一眼,对上林安生微微笑的目光后,又低下头。
  林夫人明显有话跟李夫人说,便叫林安生领姐妹三人出去逛。
  李湉湉凑到林安生身边,揪着他一边的袖子说:“安哥哥许久不进府来,才戍边回来,有何要事?”
  林安生瞥了一眼她的手,伸手轻轻拂下李湉湉的手后,又往旁边让了一步,说:“没忙什么,只是马上又要出巡,需要置备的事物多,进府的时间便少了。”
  说着,他往后瞧了一眼李楚楚的方向。
  李湉湉又道:“你之前答应教我骑马的,一拖就这么久,再晚我可不用你教了。”
  这本来只是激将的一句话,林安生若有心,该马上应承下来,谁知他却木愣愣道:“确实没什么空闲,姑娘若急,军营里马术在我之上的老部将大有人在。”
  李纤纤意外地瞅了一眼林安生,李湉湉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几人,率先走了。林安生见状忙唤人追上去护着。
  小雨停歇,碧空如洗,庙外的长街依旧热闹红火。林安生陪着姐妹俩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遇到有表演傩戏的戏团子,李纤纤在精巧的面具前停下了步子。
  隔着几步远,李楚楚也停在一处摊位前,见李纤纤还在专心看傩戏,她细心地挑选起平安符。小贩笑嘿嘿地搓手道:“姑娘您好好瞧,我这都是正经的桃木,符咒和佛经皆出自菩提寺大师之手,镇家守宅、出门保平安必备啊。”
  李楚楚朝林安生腰上望了一眼,见只有一个空落落的荷包,便挑了一个马头符,问道:“这个怎么样?”
  见正是他的属相,林安生不免笑了出来:“好。”
  见两人相视一笑间有化不开的情意,小贩眼尖地拿起一个虎头符,问道:“姑娘看这个可好?檀木的就这一个,佩戴在身上不仅保平安,还防蚊虫、驱毒气呢。一个十五,一个二十,姑娘若诚心要,给三十钱就是了。”
  李楚楚还在想着,李纤纤已经看完戏回来,拉她去买面具。李楚楚忙放了三十钱在摊位上,随李纤纤走了。
  李湉湉在街上穿来拐去,随她而去的下人手上皆提得满满当当的,李纤纤嘟起嘴,不服气地去逛了。
  林安生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单独跟李楚楚说话:“不给我吗?”
  李楚楚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手上的平安符,将马头符递给他。林安生将符放进衣襟里,妥善地拍了拍:“我出门的日子劳你看顾看顾我娘,她一人在家又担心我,没个宽慰。”
  李楚楚也忧虑起来:“果真是叫你以少迎多吗?”
  林安生答道:“说不准,左清部这一次卷土重来,探子报有两千人,或许有虚张声势也说不定。再者,就是以少对多,我也不一定输。”
  想当初李轸八百骑大败三千精兵,而今他虚长小将军几岁,又有何理由退缩?当然他只在心里存了跟李轸比较的心思,不好表现出来罢了。
  林夫人今儿邀李夫人出来,或有打探之意,又或是想通过李夫人朝李轸传话,不想林安生冒险。这意图李楚楚猜得再分明不过,就是不知在他们出来的这会儿工夫谈得怎么样。
  等到李夫人传人来唤,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林夫人送李夫人到轿前,李楚楚细细留心两人的面色,瞧了半天瞧不出意思来,也只能上轿。
  回家之后,李夫人吩咐几位姑娘先回去,李楚楚让如月留意着,李夫人果然去前院找李轸了,在书房待了一刻钟工夫才出来。
  李楚楚坐在窗前,凝神盯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水。
  李轸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望着窗纱上映出的纤细身影,浓浓夜雾洒满佳人肩头。如月小碎步行至石阶下,问:“大爷怎么不进去?”
  李轸一时没动静,良久方问:“姑娘近日在忙什么?”
  “也没什么,平常姨娘来串门,拉着姑娘一说半日,倒是有说有笑。前儿随夫人出门,逛了一回庙会,瞧着也开怀了些。”
  她也不知李轸到底要打听什么,便把李楚楚的日常说了些,李轸听得很认真,问:“就没准备什么生辰礼之类的?”
  如月一惊,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李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黝黑的眸子闪着微弱的光。她斟酌着答道:“有的。”
  她隐约记得李楚楚买回来了东西,只希望李楚楚千万要想着大爷。如月战战兢兢地随李轸走到门前,见他进去了,转身去耳房泡茶。
  李轸挑了炕前的红木圆桌坐下,李楚楚不理他,他也不打搅她。两人相对无言,一个盯着书页,一个盯着另一个人。
  如月端茶进屋,将茶盏放在李轸面前,走过去靠了靠李楚楚,找话道:“姑娘在看西域地方志,大爷见多识广,又常在那一带带兵,姑娘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大爷更靠谱。”
  李楚楚道:“我就随便看看。”
  李轸却已经走到她身后,就着她的手翻了一页,问道:“楼兰吗?”
  李楚楚被他虚虚地握着手,浑身一颤,忙丢下书缩回手来,朝如月道:“我要睡了,你去收拾收拾。”
  她赶人的意图很明显,一时间如月进退不得。大爷明显不想走,想跟姑娘多待一会儿,她有意成全,又不敢违拗姑娘。
  李轸摆摆手,如月如蒙大赦,忙退下了。李轸走到李楚楚梳桌前,随意拿起一支簪子,语气很轻:“你在怪我。”
  李楚楚憋着一口气,知道自己一开口必然没有好听话,便不再理他。李轸气度沉稳,穿着一身黑色常服,腰间悬着一块白玉,仿佛融入夜色。他知道她在生气,也明白她在气什么,可是并没有打算解释半句。
  沉默半晌,李楚楚语气平静地道:“林夫人只有他一子,若是林副将有个三长两短……”
  隔着夜色,李轸的声音传来,他如冰玉般叮咛:“阿楚,有些人可以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李轸目光如炬,讥笑道,“你觉得他属于哪一类?”
  天之骄子在云端待久了,大抵是不懂人间疾苦的。
  李轸道:“阿楚,咱们打个赌。”
  广陵、南阳一带时有动乱,李轸身为戍边大将军统领都护府,带兵出征是常事,几月不见踪迹的时候也有。
  李楚楚一直不怎么关注他,不过因为边关民众受兵将庇护,信奉武将,对时事、战事关注度颇高,连带着她也了解不少。
  前些时候从虎丘传来消息,敌军屡屡来犯,似有试探之嫌。守备军传书过来,请兵支援,李轸便带军走了几日。
  每日清早起来,李楚楚先看一份新鲜的邸报,待时辰差不多了才出门。
  几日前,林安生先李轸一步,已带八百精兵出城。之后李楚楚从如月那里得知,李轸随后也出了城,此后便再无消息。
  延平地处北方,风沙却不大,此地雨水充足,林地丰腴,乃是西北咽喉要地。
  这里地势平缓,屋宇轩峻,四方的院子圈住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李楚楚抬头看着墙上的天际,等脖子酸软了,这才收回目光。
  李湉湉出门赴约,李夫人在小祠堂里念经,李楚楚在上房待了不过一刻钟也退出来了。
  回屋的路上,李楚楚遇到了张姨娘,便停下步子。张姨娘看见她,径直走过来:“二丫头,你手里可有银子?”
  “姨娘住在府里,不愁吃不愁穿的,好端端的问什么银子?可是没拿到月例?”李楚楚想到府里的下人,以为是他们为讨好李夫人针对张姨娘。
  张姨娘随即翻个白眼:“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找我的事。就问你有没有,我总不是拿去谋财害命,就当我借你的还不成?”
  李楚楚道:“我的月例您不知道?上个月的就给您了,姨娘不如告诉我倒是做什么,我心里也有个底,如今是多事之秋,姨娘万事也小心些。”
  张姨娘忙道:“得得得,没便没吧,我能干什么?不过是做些小生意。你们姐妹俩年纪不小,往后出门子,我身无分文的成个什么样子?说了你也不明白,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李楚楚思忖片刻,想着张姨娘有个事做也好,少注意些家里就少些是非。她便道:“多的没有,我那里还存了些以备不时之需的,姨娘有用就先给你。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莫贪多,莫叫人骗。”
  张姨娘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哪个能哄到我?这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妹。”
  李楚楚叫她晚上去拿银子,张姨娘便风风火火出二门去了。目送张姨娘出去后,李楚楚继续往回走,自言自语道:“总觉得心里闹得慌,格外不踏实,究竟是怎么了?”
  如月笑道:“变天呢,想必起凉火了,等回去我熬一盅雪梨汤,喝上一碗也就好了。”
  回了屋子,如月果然熬了清凉败火的汤来,李楚楚虽觉得自己没病,又不好拂了她的一番心意,最终还是吃了一碗。
  林安生一出门半月没有消息,林夫人先前还坐得住,近来渐渐也焦躁起来。李夫人倒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林夫人见天往李府来,李夫人有空闲了便见一见,嫌烦了便推说在祠堂诵经。
  李湉湉不理事,林夫人来了也不能干晾着人家,李楚楚只能硬着头皮来见。本来李、林两家议亲已是心照不宣,怎么也该避嫌,但特殊时候也顾不得了。
  林夫人也是乐意见到李楚楚的,她一人孀居,贵妇圈的夫人们又不大理睬她,她也没什么交好的朋友,能供她吐苦水的人选实在不多,李楚楚很有可能是她未来儿媳,又知书达理,有她宽慰着,林夫人心里也好受些。
  李楚楚在待客的花厅接待了林夫人,见她越发憔悴,便叫过来如月,从私库里挑了点好的药材送到林府去。林家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只好叫如月帮衬一二。
  林夫人坐在桌前,看李楚楚井井有条地吩咐,抓住她的手道:“好姑娘,难为你,安生一走我也乱了,也不中用了。没你操持着,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了。”
  李楚楚将林夫人的茶杯续上:“我不过说上一句,不值当什么。夫人还是要好好保重,林副将在外才能安安心心的。”
  林夫人道:“我也想。他爹一去,我就只能指望他了,叫他跟着小将军,不求建功立业,只求平平安安的就好。如今怎的突然就带兵了?刀剑无眼的,我这心里实在慌得很。你别看他温温和和的,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也想光耀门楣,往日里叫我压着,如今也不中用了,儿大不由娘,只可怜我一把年纪了没个安生日子,总因为他提心吊胆的。
  “二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们俩一道我是最安心的,我很愿意把他交给你。请你往后千万劝着他些,凡事也替我这个老娘想一想,他要有什么事,我还活不活?”
  林夫人不明白林安生突然带兵的缘由,李楚楚心里则是一清二楚。全是因为她,李轸才会将林安生派出去。其实自从林安生出门,她心里一直便是内疚的,此刻听林夫人一番肺腑之言,她越发愧疚难当。
  若是林安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一生便再也不能宽宥。
  一个月后,李府终于迎来了一封家书。是好消息,林安生首次出兵大获全胜,与小将军里应外合将数千敌军全部歼灭,还俘虏了敌军中的重要人物。
  林夫人得知消息后喜极而泣,李楚楚心头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几日后大军凯旋,同时朝廷的封赏也下来了。此次李轸带兵大败敌军,一扬新朝士气,圣上龙颜大悦,大加奖赏。被李轸极力推荐的副将林安生也一举成为延平圈子里的新贵,士林皆观望亲近,林安生一时风头无两。
  从东大门进城往西走十来里是城镇里有名的富人区,文武官员、富豪商贾等有点社会地位名誉之人,无不在此安家落户。
  今日此处较往日热闹许多,车马人流,熙来攘往,一处很明显的新府邸门前,宾客被下人迎接进门,车马朝后驶进后院,自有人招待——这里正是新上任的归德郎将的府邸。
  李家的马车来得早,家里几个得力的奴仆也早早过来帮忙。车子稳稳停在门前,李楚楚姐妹俩先李夫人一步下车,扶着李夫人进门。
  几人先去见了林夫人。林夫人容光焕发,笑容满面,穿着甚是体面地招待着来往的宾客。见李夫人先来了,她忙上来迎接道:“可算来了,今儿我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体谅。”
  李夫人拍拍她的手:“我还用你招待?倒是我不好意思,本来该帮忙,只是近来身上不好。有什么忙的,交代给平嬷嬷就是。我就进去了,你先忙。”
  见林夫人看看李楚楚姐妹几个,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李夫人便道:“你们先去,小姐妹们也来了,去找她们玩吧。”
  林夫人也道:“正是,正是,快进去。”说完她便招来小丫鬟带姑娘们进去。
  等人都走了,林夫人拉李夫人到一边,面色为难道:“我家与夫人家原是通家之好,我家那个先去了,承蒙您关照这许多年,我这心里是极感激的。”话铺垫到这份上,李夫人也猜林夫人有什么话说,便道:“你也说咱们关系处到这份上,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林夫人便道:“周夫人先你一步来了,说是她家那个小姑子也来了,就是嫁到南阳那位。我也不怎么接触那些大人家的夫人,还望您给把把关呢。”
  今日来了许多大家夫人,为何独独交代这一个?李夫人似笑非笑道:“也没什么,大大方方招待就是了,只要合乎道理,谁能挑出你的毛病来?”
  理是这个理,只是一朝富贵,多少有些底气不足,林夫人实在怯得很。林夫人怯生生地小声道:“她家还带着几位姑娘呢,我这里也没人去招待,只能拜托给您了。”
  李夫人听出些意思,故作诧异道:“这是怎么说?你家安生不是说定了我家二丫头,难不成你还看上了其他人?”
  林夫人连连摆手,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这可是折煞我,这怎么说,我只是请您帮忙招待,顺带看看那几位姑娘……唉,既如此,我就直说吧,人家一来打听的便是小将军,我可没这福气。”说罢她幽幽地叹口气。
  李夫人却接着道:“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家怎能喧宾夺主?说起来,周家那位小姑子办事还是这样由着性子来。”
  “谁说不是呢?”林夫人嘟囔了这一句,两人叽叽喳喳商量了半晌,李夫人这才随人到后头。
  李楚楚早进了后屋,此时已经到了许多人,李湉湉一来便被簇拥进去,同姑娘们亲亲热热坐在一处玩耍。李楚楚跟李纤纤坐去僻静的地方,李纤纤四下打量一番,小声道:“林家新房子果然比原来的大气多了。”
  “好歹是归德郎将府,自然气派不少。”李楚楚道。
  李纤纤轻笑一声,揶揄道:“还是你运气好,若真跟林大哥成了,什么都有了,他人也那么好。”
  李楚楚眉心微蹙,不大乐意跟李纤纤说这个,旁边一个清凌凌的女音插进来道:“原来你们就是李家的姑娘。”
  姐妹俩一道转头,见说话人是个美貌的小娘子,先前跟周家姑娘坐在一起。李纤纤俏脸一冷,李楚楚则是朝她笑了笑,点点头。
  那姑娘主动坐过来:“我叫邱书慧,周敏是我表妹。”
  邱书慧挨着李楚楚坐下,看了一眼被众星捧月的李湉湉,问道:“那是不是你们嫡姐?”
  李楚楚点头,邱书慧又道:“我看着倒是你更亲切些,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温柔性子,本来我也是你这样的。”
  李纤纤暗暗扁嘴,朝李楚楚使了个眼色。邱书慧轻轻拉住李楚楚的手,闲聊一般道:“我听说你家还有个哥哥,还是个将军呢,真是厉害。”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纤纤哧哧笑了两声,转过来眼珠。见李楚楚默不作声,邱书慧也没叫她冷淡的态度吓退,谈话的兴趣颇高。
  李轸的事情官家子弟谁不知晓,何必来问?邱书慧捧着一杯茶继续说:“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哎,赶明儿我去找你们吧,我也没什么手帕交,咱们一处也热闹。”
  不经过李夫人同意,李楚楚本来不敢随意应承,可她转念想了想,便也同意了。李纤纤瞪大眼睛,等邱书慧走了忙问:“你答应她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还把她请进家里。”
  李楚楚有自己的想法,敷衍道:“咱们本来也没什么朋友,人家要来,接待就是了,有什么要紧?”
  李纤纤听她这么说,只好气哼哼的,不说话了。
  在林府一待就是大半天,晚上几人回府时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李夫人今日很是高兴,陪着林夫人前前后后地招待宾客,醉得靠丫鬟扶着才进得了门。
  几人在花园月洞门边分开。夜晚的凉风一吹,李楚楚摸了摸发烫的脸,清醒了几分,她轻呼出口气。如月陪着她往回走,还没进门,屋里的小丫鬟先迎了出来:“姑娘可回来了,姨娘都等了半个下午了。”
  李楚楚还没问话,张姨娘便出来了,一把拉住李楚楚,险些拽得她一个趔趄,如月忙在后头扶着。一句话没说,张姨娘先哭上了。
  李楚楚和如月手忙脚乱地劝着,好不容易安顿好张姨娘,她这才开始说缘由。
  张家儿女不少,张姨娘的哥哥张善荣借了妹子的光,早几年在李家铺子里做个掌柜,后来张姨娘去了庄子,李夫人自然将张家人清了个干净。
  张家背靠李家这么多年,一时没了主意,家里人见天儿地闹腾,张善荣不知怎么搭上了一个通往西域的商队,在里头谋了份差事。日子长了,他便自己跟人合伙帮忙运货。前些时候局势紧张,货物稀缺,张善荣跟人从内地贩了一批上好的药材准备弄出去,谁知商队刚走到嘉同,就叫巡检的营缮郎给查了出来,说里头私藏了兵器。这下一顶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张善荣立时便被逮捕扣留了。
  “……你外家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儿,家里就靠着你大舅舅。本来丢了掌柜的差事就够要命了,如今这不是雪上加霜?咱们要不帮一把,不定怎么叫人戳脊梁骨。”
  李楚楚头疼得很,拉住张姨娘道:“那倒是要怎样呢?总要先把人弄出来,外家就没找人去打点?既然是李家的姻亲,断不该连面都见不到。”
  张姨娘眼神闪烁:“我倒是想找夫人呢,只是你也知道她是最不愿意见我的。何况这个事情落在她手里,万一夫人大义灭亲,就更糟了。”
  说到底她还是怕夫人借机整治她,毕竟依着李夫人面甜心苦的做派,也保不准。李楚楚定定地坐着,脸色沉静。
  张姨娘怯生生的,看李楚楚似乎很为难的模样,忍不住出主意:“我想你自小养在夫人身边,跟你大哥总比我们亲近,你去找他说说。我是不相信你舅舅胆大包天,知法犯法。”
  张姨娘盯着李楚楚,见她似乎往后缩了一点,原本恬淡安宁的气质瞬间也沉郁了些,但还是继续劝说:“你要不搭把手,你亲娘我可是半点退路也没有了,好歹那是你亲舅舅。”
  如月一直陪李楚楚听着,张姨娘不知道李楚楚的难处倒也能理解,可这话说得也太理所当然了些。她见状忍不住道:“姨娘这话叫人听见该打姑娘脸了,姑娘正经的外祖家可不姓张。”
  张姨娘眼睛一瞪,随即又蔫下来,讪讪道:“不管什么身份,总归是你嫡亲的亲人,你可不能不管。”
  如月看了一眼李楚楚,替她作难。李楚楚粉白的指尖掐住手指,低声道:“那我明日去问问。”
  张姨娘朝她跟前靠近了些,急道:“你舅舅都没消息一天了,我在这儿等了半日,这会儿左右还早,不如现在就去问问。”
  她心里想的是,时间长了传到夫人耳朵里,那她跑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张姨娘见李楚楚身上还是赴宴的打扮,衣裳也都还整洁,又道:“这样就挺好,不必收拾了。我算到你们回来定是喝了酒,早叫人熬了醒酒汤,你送去给你大哥。”
  李楚楚道:“姨娘想得周到。”
  张姨娘笑了笑,将丫鬟送上来的篮子递到李楚楚手里,拥着她出了门。
  刚过酉时,府里巡夜的婆子将灯笼高高地挂起来,橙黄的光照亮门前的一片。夜里寂静,李楚楚站在树下,清透的月光被树木筛在她身上,像一层薄薄的纱衣。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就在如月要问她打算的时候,她突然出声叫如月去叫门。等了一会儿,开门的是戚嬷嬷,见她主仆二人,有些诧异。
  李楚楚绕过她走进里面,在院子中间站定,先打量了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才问:“大哥呢?”
  戚嬷嬷屈膝道:“大爷在林府吃醉了酒,这会儿正歇着呢。”
  李楚楚点头,晃了晃手上的醒酒汤:“我去瞧瞧。”
  戚嬷嬷轻声应了一声,随后被如月拦下:“嬷嬷您就省事些吧,姑娘难得来一回,大爷指定高兴,咱们何苦做恶人呢?”
  “不是,彩云在里头伺候呢。”
  屋里也安静,树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叫,远远的,听不真切。彩云坐在床边,在无人的时候,藏不住满眼的痴迷,迷恋的视线一遍一遍扫过床上男人的脸。
  李轸眼睛轻合,长长的睫毛轻颤一下。他精致的嘴角紧闭,牵动微蹙的眉心,在灯下俊美得犹如天神。
  彩云慢慢凑上前去,紧盯着李轸的嘴,余光忽然瞥见一道俏丽的影子,吓得她连忙惊呼一声,跌在地上。她随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面容通红,束手立在一边,等李楚楚走上前来,忙先开口道:“姑娘怎么来了?我正打算给大爷洗漱。”
  戚嬷嬷从门外探头进来,身后的小丫鬟端了热水和帕子,有条不紊地将盆子放在桌上后,又整整齐齐地退了出去。
  彩云见李楚楚脸上毫无异色,想是没看清她在干什么。她将帕子在水里浸湿,拧干了为李轸擦脸。
  李轸似乎真醉得厉害,却也还有意识,帕子一挨着脸立马偏头躲开了。彩云换个地方擦,他躲得更厉害,折腾许久,彩云愣是一点没擦到。
  彩云脸上冒汗,又窘又委屈,快速瞥了李楚楚一眼,后者权当没看见。谁能想到,夫人专程将彩云送给李轸做通房,几个月了,她连人衣角都没碰到。如今好不容易得来个亲近的机会,李轸就算喝醉了,也是极不配合。
  他分明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可对彩云丝毫不动心。一次李轸沐浴,彩云打着送衣服的幌子进来,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偏生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李轸睡着的时候,剑眉凌厉,仿佛一柄无鞘的宝剑,寒光内敛,光芒深藏,叫人不敢逼视。只是此刻由于被人打扰着,他轻蹙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
  “我来吧。”李楚楚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立时便想反悔,然而彩云已将帕子递到她手边。
  她只好坐到彩云原先的位置,尝试着帮李轸擦脸。她没干过伺候人的活,想来擦得也不是很舒服,李轸却没有躲开。
  他的眉心渐渐舒展,甚至追着她的手,将脸埋在李楚楚的手心轻蹭了一下。李楚楚一怔,往身后看了一眼,如月连带着彩云早不见了踪迹。
  睡着的李轸没有清醒时锋芒毕露,头发软软地贴在脸边,特别安静乖巧,没有那股子压迫人的气场。
  桌上的灯烛“啪”的一声炸出一朵烛花,李楚楚将帕子又换洗了一道,转头发现李轸已经醒了。那漆黑的眸子在夜里发出微弱的光,正静静地看她。
  李楚楚下意识后撤,正准备站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感受到皮肤上烙铁一样的滚烫,她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哑,似乎尚未从酒后的迷蒙中回神,低语道,“怎么做梦了?”
  李楚楚将帕子放进盆里,张姨娘的声音仿佛响在耳边,可是此时此刻,她实在说不出来。她站起身,低声道:“我喊彩云进来,这儿有醒酒汤,你喝一点吧。”
  她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被人一把拉过去,天旋地转跌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他扭过她的脸,满是酒气地感慨:“我没做梦啊。”
  这一声喟叹竟然有几分庆幸高兴的意思,李楚楚一时间有些慌:“你先放开我,丫鬟们都在门外。”
  李轸轻笑,声音低沉悦耳,似乎感到畅快:“阿楚,你自己送上门,我怎么能不解风情?”
  李楚楚有些着恼,闹腾一通,脸也折腾红了:“我说真的,彩云还在,被她看见了怎么办?”
  李轸把脸埋在她头发里,着迷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有些赌气道:“知道就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最好,我们为什么要躲着?”
  这可真是趁醉撒泼了,李楚楚被他禁锢在怀里,胸口起伏不定,低声呢喃:“你别闹了,我真要走了。”
  可他舍不得让她离开,仍将人困在怀里。李楚楚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她紧紧闭上眼睛,心里跟自己说,她是有求于人的,就顺着他这一回。
  或许心上的禁锢松动,身体便不再一味抵御本能。她不知道,有些事一旦松懈,便是将自己赤裸裸置于邪念面前,毕竟并不是人人皆君子。
  她欲拒还迎,轻轻推搡他,像是一种邀请。李轸心头狂喜,酒劲儿上来,更加不管不顾了,似要将人揉进骨子里。
  李楚楚趴在枕头里,将脸埋着,渐渐迷失在他给予的一切里。偏偏李轸今日极尽温柔,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取悦她。
  李楚楚不由得沉浸其中,忘乎所以,反应过来后她又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李轸仿佛不知道她的别扭,被她推开也就顺势往后远离她,用餍足的嗓音道:“我叫人进来给你收拾,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他的声音充满磁性,语调勾人。
  李楚楚胡乱点头,也不看他,自然没看见李轸势在必得、满是野心的轻笑。
  次日,李夫人起得晚,李楚楚便和李纤纤在偏房等着,平嬷嬷被叫进去伺候,李纤纤看着李楚楚问道:“昨天姨娘去找你了?”
  李楚楚端起茶杯的动作微顿,李纤纤又道:“她也是没事儿,前些时候跟我说想做生意,我哪里懂那些?她便去找舅舅舅妈商量,也不知怎么打听的,牵扯进那些事里。”
  这事李楚楚还不知道怎么对李轸说,求他帮忙是她最不喜欢干的事,经过昨晚后愈加觉得别扭,她道:“做什么不好,偏挑那风险大的。这么大的事,你也帮她瞒着我。”
  李纤纤不敢对上李楚楚责怪的眼神,讷讷道:“这不是为了手上宽裕些嘛,姨娘那个人你知道的,喜欢摆阔,对张家的事又上心,耳根子又软,那头一说她就全信了。”
  “她是不是叫你去求大哥?怎么样,总归是李家亲戚,总不该袖手旁观吧?”李纤纤追问道。
  李楚楚提醒她道:“我喊他大哥,却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你把我们想得再亲近,在世人眼里我们还是庶女,跟大姐还是有差别的。”
  李纤纤不服气,总是有人来提醒,她不是李家最尊贵的姑娘。她不悦道:“举手之劳罢了,你不过就是怕连累,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姓李,哪有你说的那么生分?”
  李楚楚长出一口气,认真道:“于人家确是举手之劳,咱们却得费尽心思,你仔细想想。”
  平嬷嬷出来喊姑娘们进去,李楚楚这才停了话头。吃饭的时候,李夫人问起李轸,戚嬷嬷过来回话,说是出门去了。
  暂时不用见到李轸,李楚楚稍微自在了些,天知道昨儿她是怎么从他屋里出来的。事后她越想越气闷,越琢磨越觉得无地自容。
  吃完饭,李夫人带头下桌喝茶,丫鬟们刚把茶盏端上来,外头就说有客人来了。
  原来是在林家乔迁宴上见过的那位邱家姑娘,同来的还有与李湉湉交好的周敏,李夫人便叫人伺候着去李湉湉屋里玩。
  李纤纤缩在最后,她不喜欢邱书慧那一来便四处打量的眼神,便不乐意与她一道。
  见李纤纤远远跟在后面,李楚楚回头招呼邱书慧。邱书慧亲亲热热拉住李楚楚的手,说:“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长,这几日就叨扰你了。怎么一大早就不见小将军?”
  “大哥比较忙,平日里在衙门处理公务,或者在城外军营,回来也在书房,我们见不到的。”李楚楚道。
  “那太可惜了,我还想看看他射箭呢。先前有一回小将军剿匪,风传他百步穿杨,一箭射掉匪首,我家几个兄弟听说后就特别想结识他。若我有幸见识他射箭,回去指不定被他们怎么羡慕呢。”邱书慧对此颇为向往。
  “那真可惜了。”
  周敏回头笑道:“小将军乃圣上亲封,他的箭术自然只能展示在疆场,哪能耍来给我们玩笑?表姐未免太自大了些。”
  几位姑娘就李轸的箭术谈论了一路,进了院子,李湉湉道:“轻易想看我哥哥射箭是不成了,不过我这里有他的字,倒可以给你们瞧瞧。”
  周敏极想打听更多关于李轸的事,虽说她比邱书慧矜持,但这时也按捺不住,推了推李湉湉:“怕是你的拿不出手,借故小将军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开吧。若真令人折服便罢,否则还得拿你的来赔。”
  李湉湉“哼”了一声,叫丫鬟将书架上一个包裹精细干净的墨盒子取下来。打开后,里面装着两幅用上好的宣纸卷成的字画。
  李湉湉挑出一幅展开,果然是一笔风流遒劲的好字,邱书慧爱不释手,道:“湉妹妹将这幅字送我吧,我家小弟最仰慕小将军,过几日他五岁生辰,送给他正好激励他上进,我母亲也要感激你的。”
  李湉湉被捧得有些飘飘然,她极少在周敏跟前占上风,不过还是推拒道:“这不好吧,这还是我哥哥几年前写的,如今的恐怕更好些。”
  周敏靠在窗边,似笑非笑道:“哦,那不如给我们看看如今的,拿个陈年的旧物敷衍可不成。”
  李湉湉想了想,便招来小丫鬟问话,小丫鬟出去片刻又回来:“柱子在呢,不过外书房不能进,小书房却没锁。”
  邱书慧道:“外书房恐有些机密事咱们不便接触,就到里头瞧瞧吧。”
  于是一行人结伴到了李轸院子里的小书房,屋里没人,李湉湉率先进了门,邱书慧姐妹紧随其后。
  “你怎么在这里?”
  李楚楚站在院子里,听见小书房里头的动静。原来是彩云在打扫书房,正撞上几人,李湉湉便叫她去找李轸的手书。
  不巧的是,邱书慧先叫她去倒茶,等彩云倒了茶又说弄错了茶叶,说彩云故意用放潮了的次叶来接待客人。彩云见邱书慧还教训起人来,不肯听从,顶了几句。
  这可好,两人倒真的吵了起来。李纤纤幸灾乐祸,笑嘻嘻道:“还没进门呢,倒管上人家屋里的人了。”
  一直到邱书慧姐妹走了,李纤纤还拿这事在笑。过了几日,林夫人进府时也听说了,便跟李夫人说悄悄话:“可见,小将军多招人。”
  李夫人道:“也有人来找我说呢,这样的我可不敢要,讨个乖巧安静的也好来替他管管院子,娶个‘搅事精’可是害了他了。”
  林夫人点点头,说:“咱们当娘的,想的一样。”
  李夫人觑了她一眼:“如今我可要恭喜你,熬出头来,也是老夫人了。”
  林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早呢,等安生成了家我才叫放心。”
  李夫人笑眯眯听着,端茶轻呷了一口。林夫人踌躇半晌,道:“本来我说先下小定,二姑娘我是极喜欢的,能娶她进门是安生的福气。只是您知道,可巧这次他就迁到南阳去了,虽说离这里不远,到底过去了事情多,所以我说这事恐怕要往后延延。”
  李夫人不置可否,李楚楚左右是个庶女,就是人家看不上也碍不着她什么,反倒是张姨娘极喜欢林安生,到手的女婿飞了,她若知道怕要气死了。
  李夫人拍拍林夫人的手,说:“放心忙你的,你能来给我下颗定心丸,也是看重我家老二了。”
  林夫人还当要费番口舌,不想李夫人这么体谅人。她转念一想也明白个中缘由,于是两个人继续亲亲热热地拉手说话。
  张姨娘原本以为林夫人过来是同李夫人商议李楚楚和林安生的婚事的,这聊了半晌,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她不由得急了,拉住李楚楚道:“那林副将年岁也不小了,也早就跟咱家接触,怎么到现在还没行动?”
  李楚楚推开她的手,转身到一边,不想听。张姨娘拽她道:“你就不着急,你不会还等着夫人上心吧?人家有亲闺女,就晾着你,等年岁大了看你急不急。”
  李楚楚道:“我急有什么用?谁都能过问,就我不能,姨娘你怎么不明白?”
  “这不是情况特殊嘛,旁的家里自然不用闺女自己操心亲事,你不一样。”张姨娘道。
  李楚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早年就听那等碎嘴婆子讲她不是李家的种,所以老爷待她不冷不热。她自己多少有点猜测,可在她心里,哥哥就是哥哥,妹妹也就是妹妹,不是说改就能改变的。
  李夫人不会对她上心,可让她费尽心机去接触林安生,又总不得劲。张姨娘劝说李楚楚不动,气呼呼地走了,李楚楚只当她放弃了。
  这天晚上,她正在屋里听如月说张善荣的事,原本说是从偷运的草药里查出来几把钢刀。说来可轻可重,只看上头是从急还是从缓。
  有都护将军府介入,左右不过一句话,张家舅舅也就能出来了。偏生那边听闻这是李家亲戚,且看出李轸要保的态度,顺杆子往上爬,便有人想借此事结识李轸。
  那人请李轸赴宴,可几次都因为李轸有事而耽搁。张善荣虽叫人好好招待着,可还在衙门没出来。李楚楚知道此事后,微微露出笑意来:“既然不是大事,左右这几日就出来了。”
  “正是呢。”如月说道。
  主仆俩在屋里闲聊,一时进来个丫鬟,说是张姨娘有请,李楚楚便随她出去。夜有些深了,廊下的灯笼高高挂起来,两人穿过小枫林,路过一处假山坞岛,涓涓的小溪蜿蜒而下,在月光下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李楚楚执帕轻咳了两声,忽见两步远的路前漫步出来个人。一经照面,两人皆是一怔。
  “二姑娘。”
  “林副将。”
  猝不及防遇见李楚楚,林安生有些着慌,他左右看了看,不知所措。
  李楚楚忍笑道:“林副将怎么在这里?天晚了,可需要我唤人取灯过来?”
  她温婉柔和的声音将他安抚住,林安生因这一次立功,不仅升官赐府,还被迁去更显贵的地方当值。离了延平,或许他能将林家更加发扬光大,往后便不只是李家的家将。
  他满怀期待地向往未来的仕途,却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他跟李楚楚的婚事。先前他想着,以他的身份能跟李家结亲,娶的还是他极喜欢的姑娘,一切该是称心如意的,偏偏世事无常。
  自从回来后,他忙着各种应酬宴会,两人已经许久没见面。他总想着选一个恰当的日子再来见她,时机却总是不巧。
  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那些独处时的遐想通通消失不见,林安生朝李楚楚走近一步,问道:“近来还好吗?”
  李楚楚点点头,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林安生似乎总是一副谦逊体贴的模样,不像李轸,每见他一次,都觉得那人气质更加沉着了。
  “我娘前些时候来府里了,她会跟我去南阳。”林安生灼灼的眸子很是认真,“我想,你也应该会喜欢南阳,那边比延平更热闹些。”
  李楚楚其实更喜欢安静,不过她还是“嗯”了一声:“先恭贺你得授帅印,往后会更好的。”
  林安生右手虚虚握成拳,看着她道:“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在那边安顿好就来接你。”
  李楚楚耳边突然想起那一日李轸跟她说的话——
  “阿楚,我们打个赌,我送林安生青云直上,你看他会不会回头接你。”
  她浑身一个激灵,仿佛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
  李楚楚一把抓住林安生的袖子,闪动的眸光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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