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志浩又合上了双眼,没再问话的意思。江一铭把手机打开,呼啦啦一下子蹦出十几条未阅短信。土布专业合作社主任邢五妹发来三条短信:第一条是报喜的,她说今天又卖出去几十件床品,省会的一个老板买了不少,说产品不赖,就是包装显得粗糙点。第二条还是报喜的,说又有几十户农民加入了合作社,每天的纺线量增加了两成多。还说,快到端午节了,准备给每户社员发十斤粽子外加五斤猪肉,老百姓虽说不缺钱了,平时吃肉还有点舍不得。第三条说不清是喜是忧。刘家河村八十二岁的刘奶奶,三个儿子不太孝顺,每人每月给二十块钱养老费都不按时。合作社分管纺线的管理员给了刘奶奶十斤棉花,修好了她家的纺车。她试着纺了两天线,真不赖,纺出的线很匀实。今后,刘奶奶就是合作社年岁最大的社员了,粽子和猪肉也给了她一份。看着邢五妹发来的短信,江一铭眼前浮现出几年前的一段往事……
一个细雨连绵的傍晚,江一铭下班后顺道到湾里庙小商品市场买床单,这是大清早李梅交给他的任务。在床品市场门口,一个打着大雨伞的地摊吸引了他的目光。有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坐在小马扎上,目光注视着每个从面前经过的人。在她面前的地摊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件粗布床单。
他走过去蹲下身来,拿起条床单,问道:“这些床单是从外地进的货,还是你自己加工的?”
“是俺村的人织的布,俺用缝纫机缝制的。”见有顾客上门,女摊主满面笑容热情地介绍。
手抚摸着老粗布,一股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小时候盖的被子、铺的褥子就是用这种老粗布做的。洋布兴起来后,老粗布因费时费工,织粗布的越来越少,用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要论舒服,用来用去还是老粗布铺着盖着舒服,说不出来的那股舒服劲儿。看着那十几件成色和花色不一的床单,江一铭随意挑了两件,装在塑料袋中。床单价钱不贵,他也没还价,付了钱转身要走。
女摊主笑嘻嘻地说道:“大兄弟,一看你就是个懂行的。粗布看着不好看,铺在床上冬暖夏凉,越用越软和。保你用了粗布床单后,就不想再用高档布料的床单了。”
江一铭转回身笑笑说道:“你说的不错,粗布床单用着是舒服。大姐,我也向你提个建议,像你这么卖床单,买卖恐怕做不大的。”
“为啥呢,大兄弟?你给俺指点指点。”女摊主露出满脸的期待。
“我没做过生意,说得不对你也别笑话。”江一铭蹲下身子,拎起两条床单说道,“现在的老粗布,不应该跟十几年前的老粗布完全一样。那时人们用不起洋布,不得不用手织的粗布。老粗布为什么好?就是因为它纯天然,贴身越用越舒服。眼下用老粗布的大都是上了年岁的有钱人和知识界人士。他们讲究的是返璞归真,用起来舒适,看着还要美观。像你这样到农户家收一些粗布缝制成床单,返璞归真有了,但质量没保障,看起来不美观。”江一铭边说边用手摸了摸粗布上的疙里疙瘩。
“大兄弟,我做的是小本生意,你说的挺好,我恐怕做不到的。”女摊主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倒有个办法,用不着多花本钱,你不妨试试。”江一铭放下手中的床单,刚才他突然间萌生一个想法。眼下各类农民专业合作社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自己这些年一直研究合作社,但去过的看过的合作社大都是县里精挑细选、办得最好的。农民到底对合作的意愿如何、合作社一路走来究竟会遇到什么问题和困难,都不得而知。他一直想辅导农民办一家合作社,更真切地了解农民对合作的真实心态和需求。
“啥办法?只要不花大钱,我就可以试试。”
“如果你能办一家农民专业合作社,把农民组织起来,按照标准纺线、织布,这样你做的床单肯定会比以前的好得多。”
“农民合作社是啥?前几年俺在市里租柜台卖服装,前不久厂家倒了,进货的钱也要不回来了,倒腾服装没了本钱,没办法才在农村收一些粗布做成床单卖的。”
看着天色已晚,江一铭站起身,从文件包里掏出名片递给女摊主说道:“这是我的电话,你若对办合作社感兴趣,可以随时找我。”
女摊主双手接过名片,来回看了好几遍,然后把名片揣进口袋里。
两天后,江一铭接到个陌生的电话。江一铭刚要开口,对方就抢着说:“俺叫邢五妹,就是那天卖给你粗布床单的那位。你说的办专业合作社的事,俺想听你说说。”
江一铭看看表,再有半个小时才下班,说道:“哦,记得记得。你叫邢五妹呀,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你楼下。今天俺早早收了摊儿,想听你说说农民合作社。”
“好吧。你跟门卫说找我就行,我在二楼二零五房间,到二楼右拐第一个房间就是。”
不一会儿,邢五妹推门进来。看到江一铭里外套间的大办公室,邢五妹笑笑说道:“大兄弟,那天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个领导,俺拿着你的名片问过一个亲戚,他说你是厅级大领导。”
“你亲戚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市报社的副总编。”
江一铭把邢五妹让在沙发上坐下,给她沏上一杯茶水,问道:“你为啥对农民合作社感兴趣?”
“俺对农民合作社没兴趣,俺对把粗布床单做好有兴趣。只要能把粗布床单做得更好,让人们都喜欢用,乐意买,别说办个合作社,再难干的事儿俺都乐意。”
“你是农村户口还是城市户口?”
“俺一家前年刚把户口从农村迁到城里。”
“农民合作社需要组织五户以上的农民才能注册成立,发起人最好是农民。”江一铭自言自语地说道。
“那……这得容俺回家商量一下,行的话俺再来找你。”邢五妹皱起了眉头。
邢五妹走后没俩小时,电话就打过来了,她在电话里高兴地说道:“转户口的事俺那口子同意了,明天俺就把户口迁回村里。嘿嘿,真是越干越抽抽了,费了好大劲刚转成市民,转眼就又成农民了。”
“你家人都同意了?”江一铭看出邢五妹是个急性子。
“都同意。在家里俺主外,俺那口子主内,家里的大事都是俺说了算。一开始俺那口子不愿意回村里,说混了半辈子混了个城市户口,刚在城里站住脚,又回村成农民了,怕村里人笑话。俺说他,等你干成了事,看还有人笑话你不。他说不过俺,只好听俺的了。”说完,邢五妹在电话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邢五妹第二天就把户口迁回村里,租了村委会闲置的几间房子,吸纳了三十多户农村妇女,把纺线的和织布的分成两组,邢五妹土布专业合作社就挂牌成立了。开业那天,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村里的大老爷们站在一旁冷眼观瞧,见一帮娘们搬着家里的织布机和纺车屁颠屁颠地往村委会跑,也没阻拦。几十个老娘们凑一起能成啥事?愿意凑热闹就去吧,反正赔不了钱,顶多赔个功夫。
一个月过后,那些忙忙活活的妇女们,都高高兴兴地领回近千元,织布最多的拿回了一千五百多块,比在外打工的老爷们往家拿的一点也不少。这帮平时在家喂猪带孩子的妇女腰杆子顿时硬了起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家里家外说话口气也壮了,花钱也不抠抠唆唆了。三乡五里的老百姓都知道入了邢五妹的合作社,在家门口纺线织布就能挣到大钱,入社的妇女就跟赶大集似的往合作社涌来。邢五妹先让这些妇女把纺过的线和织过的布拿来看看,质量过关的马上办理入社手续,不过关的先跟着熟练的织女学习。一年多时间,邢五妹的土布合作社就发展到五百多户社员,每月产值达到二百多万元。邢五妹在工商局注册了五妹土布商标,产品从单一的床单,拓展到床上用品、服装、饰品等九大类,四十多个品种,在省城开设了三家专卖店。
第七章 往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