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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挽留
  皇后叫散的时候,妃嫔们陆陆续续地从坤和宫正殿出来,念儿本就坐在角落,离着殿门不远,因此是头几个出来的。她没有急着走,而是站在石阶上。她想等崔美人一起走。
  她们居住的灵萃宫在禁城中,位置不算顶差,却也不算好。背靠御花园,透过花窗便可赏四时之景,十分雅致,却离着皇帝的乾正宫有些远。而皇后的坤和宫正在乾正宫西侧,坤和宫到灵萃宫自然也有好一段距离。
  念儿想,能和崔美人一起回去,这段路上也有人说说话。
  她又想,崔美人与她同住一宫,以后多走动走动,一起逛逛园子也好。自搬到灵萃宫以来,她还没有去搭过话。她身居嫔位,位阶比崔美人高,理应帮衬一下她。
  念儿漫无边际地想着。
  终于,崔美人姗姗地携着宫女走了出来。
  念儿眼前一亮,迈步向前招呼。
  可崔美人恍若看不见她似的,转身阔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念儿愣住了。
  秋日阴雨绵绵,路上尽是雨水带来的朦朦雾气。念儿急匆匆地走在前面,孟春打着伞在后面追。
  一路走到灵萃宫的东院前。天上的雨珠密密落下,穿成丝线,顺着高阔的檐角坠下,溅在殿前青石板上。
  孟春引着念儿上台阶,换下雨水沾湿的衣服,净了手。
  念儿畏寒,而秋日雨天多寒气,天气一层层地凉下去,很快便要入冬了。自从前年孟春得了她的允许,总用钱财打点着大小宫人,近两年的冬天,她的宫殿里炭火就生得很旺,地龙很少停过,暖融融的。按照去年的惯例,这时候的东院已经可以燃起炭火了。
  可今日里为了不淋雨,额外花钱赏了皇后的宫女,皇后的宫女眼光高,胃口也大,赏一次足足要几十两银子。再加之中秋宴后,念儿被禁足,为防止侍奉的宫人疏忽,一个月便散出去好多银子。因此孝敬司务监买炭的钱,就不那么够用了。孟春告诉念儿。
  念儿叹气:“那就先不用了,等冷得受不了再说吧。”
  她喝下宫女端来的热茶,发了会愣,便进了佛堂。
  她罚抄的经文和宫规,已经在请安时,恭恭敬敬地交给了皇后。
  但不知为何,念儿还是下意识地拿起笔,对着案上的佛经,一字一句,仔细誊抄起来。
  孟春默默地立在一旁。
  “抄了这么多,你可知这佛经说的是什么?”冷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声音如同山间流水,沉静中透着凉意。
  念儿抄经的手顿住,洇渍出一大片墨点。她似乎被来人施了定身咒,怔愣地起身,却不小心被凳腿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跌倒在地上。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害怕摔到来人身上。笔从手心滑落,一路滚到地上去,在衣服上留下几条墨痕。
  “见君便如此行事?慎嫔佛经未必学了多少,人间的规矩倒是忘得差不多。”声音没什么改变。但听在她耳朵里,却蕴了冰雪,便如当头一声棒喝。
  她忙忙跪倒。额头重重触地,只能透过余光看见来人明黄色靴子上的团龙纹。
  “臣妾……臣妾并非有意,请陛下恕罪。”她伏在地上,颤抖着道,脸色因羞愧而涨红。
  “佛祖怕是也教不好你这畏畏缩缩的毛病。”这回他的语气里,明明地挟着怒气了。
  念儿不敢回话。只是跪着。
  膝盖跪得有些凉意。
  她忽然觉得太过安静了,似乎安静地过了许久,静得让她有些害怕,不由得抬起头,却看见皇帝快走到殿门的背影。
  他要走了。
  自己惹了他不快,他还会再来吗?或许再不来了。她心里惶恐。
  可她不想让他走。
  她无意识地攥紧手边的衣角,跌跌撞撞地起身,鼓起勇气,一把抱住他欲抬起的脚。一边颤抖着嘴唇害怕道:”陛下……”,一边却忙乱地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腰带散开,她撩起他的下袍,伏身低头,鸦云堆成的发髻略微松动,其上步摇花钗颤颤。脖颈上散落着些许碎发,发尾微微濡湿,贴在细白的肌肤上。念儿露出的后背丰盈细腻,如一捧早春的新雪,此时却映着天边的霞光,泛出浅淡的桃粉,像只垂头的白鹭。
  皇帝抬手抚上念儿的发顶,先时是轻轻地,渐渐便五指用力,紧紧托住她的脑后。他的手指细长而白皙,绷紧时,便如那白玉做的竹节,错落地穿过念儿丰泽的黑发,莹莹生光。
  念儿身子猛地一颤,重心不稳,险些栽倒。皇帝叹了口气,扶住她的肩,引她靠在自己大腿上。念儿抬头望去,撞入他的目光里。
  他有一双动人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扬,眼珠很亮,像含着一汪水,望向人的时候,显得温和而沉静,瞳孔却极黑,她却知道,那双温和的眸子几乎完美地掩盖了眼底的冷漠。
  他的鼻梁挺直却不失秀雅,优美的唇线有着微微翘起的弧度,饱满的唇珠坠在嘴中央,像是时刻含着笑意,肌肤却有些苍白,像是玉石透出微微的光。就算是不穿这身龙袍,站在人群中,也定然如同九天仙人一般地,渺渺而独立。
  此时,他玉雕一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起先是看着念儿,而后垂下眼眸,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素帕,擦拭她的嘴角。那双沉黑的瞳孔透过长而密的睫毛,像坚冰覆盖的湖面。
  皇帝转过脸去。
  这让她觉得他又要走了。她不能让他走。
  “陛下……”念儿嘴里喃喃念道,却一把拉住他的手,牵向殿中唯一的桌案。
  她坐在桌上,一只手紧紧抓住他,一只手哆哆嗦嗦地解着他上身的扣结,又尤嫌不够似的,闭上眼睛,倾身去亲吻他的喉结。
  念儿握住他的手,使他的手指触上她的肌肤。她不敢睁眼,握着他的那只手不停颤抖,只敢让他的手指触碰自己,若是她不慎挨着了自己,便羞耻得如同有火灼烧,迅速地移开。
  日光透过窗棱,如金色的纱线,一簇簇地漏进殿内,洒在地上,桌面上,佛龛中的菩萨上。菩萨半垂着眼,拈花而笑。念儿仰头望菩萨慈悲的脸,在她柔和的目光里无所遁形,仿佛是那徒劳挣扎的恶鬼。日光照到的每寸肌肤,都像冻在了寒冰之中,她恨不得立刻躲开,藏进阴影里。
  白日纵情,玷污佛祖,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大逆不道。
  可他和她如此亲密。她伸手拥住他,他平常看上去高挑而清瘦,可因从小习武,身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肌肉,似乎是天生的原因,他身上的皮肤也是同样的苍白,像剔透的冰雪。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他宽阔的胸膛温暖,能听到怦怦跳动的心。
  他的额角渗出汗水,顺着鬓发,将落未落,她抖着唇吻上去,虔诚地闭上眼,像摘下一颗细小的珍珠。
  有烟花在她的身体里一个接一个地升空,炸开,坠落,化成点点星火,钻入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全身发软,如在云端。
  她的小腿环上他的腰,又无力地垂下;她有时会绷直脚背,有时又会蜷起脚趾;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一旁的书页;她的肌肤已变成红润的桃粉。
  她的身子浮浮沉沉,心也浮浮沉沉。
  皇帝离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
  念儿仍躺在桌案上。佛堂中袅袅的焚香仍压不住暧昧的气息。
  他又遂了她的愿。
  他走时虽不愿再理会她,却给她留了体面。她就是欺他是个君子。
  她在心里念佛,一切皆是她作恶,他被自己这艳鬼相缠,不得已为之,愿菩萨原谅他。
  身上的酸痛让她不愿从桌上起来,忍不住要时时去想他。仿佛她躺在这里,他就还不曾离开。日光终于铺满了她的身子,像是头顶菩萨的目光化成寒凉的尖刀,刀刀都扎在她的身上,冻住了全身的血。
  她真是无耻至极。
  他中秋时的训斥说得多好啊,卑弱怯懦,心思不定。
  她就是心术不正的胆小鬼,只敢用这种下贱的方法留下他。
  躺得久了,念儿感到有风吹过,带来些许真实的凉意。她坐起身,瞥到身边抄到一半的经卷。纸页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撕下了部分,有的团成团,有的揉得皱巴巴。她把每一张都收集起来,摊开,抻平,用石镇压过,最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嗅了嗅。似乎是有他的味道。
  他刚才还为她擦了嘴,她又想到,不由得伸手摸过嘴角。
  她慢慢从桌上下来,四处翻找。可那手帕却始终不见踪影。
  念儿这才唤来孟春。
  她每次侍寝后,从来都只敢让孟春一个人服侍。孟春对一切心知肚明,但她从来不问多余的事情,总是等她传唤后,再若无其事地收拾。
  这让她有些瞬间里,感觉自己跟别的嫔妃没什么不同,她还是礼数周全的娘娘,而不是现在这个下贱放荡的恶鬼。
  因此,在某种程度上,她对孟春充满着感激。
  孟春看到她的样子,顿了顿,鼻腔里带了哭音:“奴婢伺候娘娘更衣。”
  “别哭了,没事。”她拍拍孟春的手。这本是她自愿,心愿既了,应该高兴才是
  她把沾染上他味道的书页收进袖子里,离开了佛堂。
  书页被她锁进了百宝盒。她的床头有一个暗格,百宝盒正在其中。里面还有几缕头发,几片明黄色的衣角,几颗绦带上掉落的饰珠。
  这里本该多一条帕子的,她心里无不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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