莸花是被热醒的。
虽然是困极了,可是梦里梦见自己被人放在火堆上转着烤,还有几个野人流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终于,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醒了过来。
咦,这棚顶怎么突然变这么大了?
她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只不过,眼前的景象反而愈发清晰了而已。
这不是她的帐子,她的床边不设屏,也没放那么一尊银光泛泛的盔甲,更何况,屏上还挂着五把佩剑。
絮絮的人声从屏那边传来,烛光黄旧,不时有人影在屏上晃动。
她想了想,大概是猜出自己在谁的帐中了。
她掀了被子起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衣,边上放着她原先那件带点血的夹袄,她穿好鞋,揪过男人的披风往身上一披,站在屏后竖起耳朵聆听片刻,见外头的男人们没有消停的迹象,也就只好硬着头皮出去了。
这不出去还好,一出去才发现,在场的老爷们儿全都扭头看她。雷骜停下演绎沙盘的动作,看她披着自己的披风一脸惊慌样,也不出声解围。
莸花小脸乍然而红,眼珠子转得飞快,却始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卢方将军一脸暧昧地笑道:“哟,南木姑娘也在,怎么样,歇息好了吗?”
这么多人在场,莸花也不敢拿他怎样,只是福了福身,道:“叨扰各位将军了。”这就要走。
卢方紧忙说道:“我看夜也已经深了,不若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背上有伤,得多休息。”说着瞧了一眼莸花,“你说是吧,南木姑娘。”
莸花撇撇嘴,不知道他要演那一套。
只不过,她还来不及细想,一帐子的大老爷们顿时散了个精光,最后只剩下雷骜一人。
她拢着披风注视他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将军大……”
“人”字尚未出口,雷骜说道:“替我把脉。”
“……”
男人径自在书桌前坐下,卷了袖子,亮出粗壮的手腕来。
莸花虽不大情愿,但还是走了过去,手在自己腿肉上掐了一把醒醒神,最后在他边上坐下,伸出四根手指往他脉上一搭。
半响,她将手指移动了个位置,掀起眼帘看他,问:“旧疾复发?”
男人摇摇头。
“我知道你添新伤了,但旧疾不必瞒我。”当日惨状历历在目,她是如何将残破的他拼凑回去的,她自是一清二楚。
雷骜放下袖子抽回手,沉默地像座深渊。
“脱了衣服给我看看。”她命令道。
他看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快些。”她催促。
良久,雷骜起身,脱了衣衫,露出厚实壮硕的上身,莸花检查了一番,右肩有大片红肿,手臂也是,腰上有一道横向新伤,伤口不深,看来仁平已经替他看过了,检查完毕,“从马上摔下来了?”
看他这样子,八成是被敌方认出来围攻,摔下马后,定是杀红了眼,所向披靡只添了一道新伤,要不然以那肩头的摔伤,当时他压根也拿不了剑。
她认真的在那红肿处戳了戳,但男人的表情纹丝不动,一如深渊里的死水,波澜不惊。
她只好下了个重的——
“啊!”
听他如此一声惨叫,她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原来还知道疼啊。”
男人埋怨似的看她一眼,竟十分孩子气。
莸花微微一愣,醒过神来,自觉失态,忙转身,“仁平给你的药油呢?反正这会儿脱干净了,也别白脱,上了药再穿回去。”说话间,她在帐中的药箱中找到了药油,打开细颈瓶子闻了闻味道,淡姜味。她取出瓶子放在手里一阵晃动,搅匀了药油,倒了一些在手心捂热,最后两手覆着药油在他伤处推拿揉捏。
“我妹妹去京城了,我不放心她。”她突然地说。
“我知道。”
她停下手,猜测,“该不会是你放她走的吧?”
他点点头,紧接着,肩膀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莸花才不管他又多痛,“你该不会让她一个人走的吧?”
男人咬牙切齿,“当然不是。”
“是吗?你派人跟着她了?你派了谁?”
“锦鉴。”
“李锦鉴?”
男人皱眉点头,当下十分想一个手刀劈晕了这女人。
莸花这才放心下来,看着眼下微微颤抖着的男性肩膀,萌生一丝愧疚。
雷骜却不买她的账,从位置上起来,回到了屏障后头,莸花举着沾满药油的双手跟了过去,见他满头大汗地平趴在床上,也跟着走到床前,接着给他推拿。
这人肉厚,药力到达筋骨需要些许时间,尤其肉又是硬邦邦的,凭她一己之力,少说需要揉上半个时辰才能起到效用。本来这差事完全可以交给仁平来做,不过看在他确有替坛蜜的安危着想的份上,她愿亲自效其劳。
雷骜已经十分习惯这女人的手,毕竟在龙息堡药庐里被她治(玩)疗(弄)许久,虽然此女狭私报复情节相当严重,但胜在医术过人,伤兵营上上下下一众,还需仰仗于她。
莸花揉了片刻,只觉侧身使不上力,便举着双手,以脚拖鞋,当雷骜发觉不对劲时,她已经在自己背上了,“别动。”
她分腿跪在他身侧,因了双手终于能用上力气了,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对了,还没问,这一仗是胜了还是败了?”
“胜了。”
莸花挑眉,“是吗?”
“明日我们拔营渡河。”
“哦。”看来陈桀还活着。
“你留在幌安。”
她一怔,“要我照顾你表妹?”
男人摇摇头,这一仗,陈桀损失惨重,他虽亟需手刃陈桀,但也知穷寇莫追,渡了燕水,到处是陈桀的残余势力,并不适合她一个女人随军。
“你表妹没什么大病,也不需要我医。”
“伤兵营需要你看着。”
莸花停下手,“你宁愿带着仁平也不带着我?”
“……”
“比起我你更喜欢仁平哦?”
“……”
“好吧,仁平长得是挺清俊的。”
“……”
“哎……”
“……”
雷骜侧着头,眼睛往后一带,稍稍带到一些女子怅惘的神情。
静默了一会儿,男人重新扭过头去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心里却难免这样想:这个女人的脑子里平时都在想什么?
71.推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