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人，请起吧。”
　　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威严，这是男子的声音。
　　孔昭再次抬头，这才看到最后从马车上下来的陌泽北箫，他不认识陌泽北箫为何人，倒是身边的父亲身子颤抖起来，语气很是激动。
　　“王爷，是辞王爷吗？”孔筑有些不敢置信。
　　他很早便上奏折子给京城，可是接连几个月没有一个回音。终于他接到了回报说是不日将会有人会去青州处理此事，他万万想不到来的人竟是大名鼎鼎的辞王。
　　孔筑乃进士出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陌泽北箫的时候还是他即将来青州上任的时候，那会儿的他是那么的意气风发。
　　可是如今他已经老态龙钟了，反观陌泽北箫似乎与当年的模样并无两样。
　　“大人，请起。”
　　陌泽北箫再次道。
　　孔昭也反应过来连忙道谢扶着自家父亲起身，眼神不着痕迹地瞥向了他们马车后方。
　　没有粮车，什么也没有。
　　宫郁笙和多罗跟在后面，她发现一路走过来，青州城安静地有些异，别说街上没有人，就是有些屋子里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人的烟火气。
　　正如此想着进了府衙的大院子里这才陡然看到不少人窝在院子里，那些人看着他们走进来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一个个捧着手里的碗等着。
　　院子里有几个小厮忙前忙后的，像是在……煮饭？
　　这里之所以用上一个问句也是因为宫郁笙瞧着那小厮放入锅里的东西实在是不像是人吃的，可是偏偏他拿起汤勺搅合搅合脸上泛着的都是渴望的眼神。
　　只到人小腿处的麻袋被绳子困得死紧，小厮解开用手抓了一把，宫郁笙瞧着那东西呈黄褐色，细细的小小的，说是米肯定不是，更不是麦粒，倒像是给牲口吃的麸料。
　　旁边还散落了一些小石块，不是天然形成的，边缘粗糙尖锐像是从大石块上敲打下来的。石块被磨成粉灰白灰白的和那些个麸料混在一起全都倒进了锅里。
　　石灰很快就混在了热水中，可是却不会融化在水里，眼见清澈的水变得浑浊，宫郁笙顿时有些反胃。
　　“孔大人，这些是？”
　　宫郁笙忍不住开口，身边的多罗也望过来，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显然也是看到了。
　　孔筑叹了一口气像是经历了一万年那么长，“进来吧，都进来。”
　　众人面面相觑跟进了屋子，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看起来很舒服却透着一丝萧瑟。
　　“王爷，请上座。”
　　“青州的旱情是从八月开始的……”
　　蝗虫来得那般的突兀也那般的汹涌，他带着衙役们去捕却效果不大。农户们没有了庄稼交不了粮，眼见着家中的存粮都吃完了却还是不见天上有一滴水落下。
　　也就在这个时候买米的商户纷纷抬高了粮价，有钱的人家还好，可那青州多的是没钱的苦命人，如此涨价无疑是让他们走投无路。
　　紧接着境遇便越来越糟了，孔筑渐渐地把控不住。不少年轻力壮地已经逃离了青州，可还有不少走不动地只能留下，没有吃的他们就只能瘫在家里，推一推都动不了。
　　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只能去外面找。可没有米没有粮，吃什么呢？
　　入眼的只要是觉得塞得下，没有什么不能吃。
　　就这样青州的又死去了一批人，不是饿死的而是撑死的毒死的，那些本不该吃却生吞入腹的人。
　　闹得全城的棺材店都忙不过来了，最后索性都聚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能走的都走了，毕竟已经是‘死地’了，剩下那些走不了的不想走的，父亲便召集了来放在衙门里，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原来如此……孔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宫郁笙道。
　　“病了，从前养护的好一直没有发作，可是自从……父亲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过错才会导致青州现在的模样的。”
　　孔昭嘴巴抿了抿，眼里透着哀凉。
　　他真的怕父亲有一天撑不住了也会撒手西去。
　　“那外面的那些煮的东西……粮仓里没有存粮吗？”
　　“姑娘有所不知，青州的庄稼本就不好，收成顶好的时候依旧是别的地方的十之八成而已。
　　父亲见农户过的艰难，都是尽量减免粮食，让他们拿些别的来换，所以青州的粮仓粮食并不算多。况且自旱灾开始，父亲几乎是把粮仓的米粮都搬空了来接济百姓的，不然也不会撑到数月之久。我们一直在等朝廷的救济粮，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眼看粮食快吃完了，父亲才不得以用剩下的米粮换了麸料回来。”
　　孔昭道。
　　“麸料？”
　　那东西真的可以给人吃吗？
　　“一斤米粮能够换三斤麸料，可以让更多的人撑下去。”
　　说到这里孔筑站起身来，直直地冲陌泽北箫跪下去，引来众人的惊呼。
　　“王爷，青州已经快撑不住了，府中就连麸料都剩的不多了，求王爷救救百姓，救救青州啊！”
　　他的脑袋磕在地上埋在胸前，清癯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你快起来，箫哥哥肯定会帮你们的，这里没有米粮可是别的地方有，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调过来啊。”
　　多罗忍不住开口，她一路上看多了那些难民自己心里也很难过。
　　“这位是？”孔筑父子一顿，虽然不认识但是多罗的话却叫他们看到一丝希望。
　　事发的时候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从别的地方求援一些米粮，可是都被婉拒了。他想若是陌泽北箫出面，朝廷出面，青州一定会撑过去的。
　　“这位是多罗郡主。”陌泽北箫站起身将孔筑扶起来，“本王既然来了，青州的事情便不会不管，米粮过几日便会到，届时还请孔大人主持粥棚。”
　　“嗳！”
　　孔筑重重地点头，孔昭的眼里也满是喜色。
　　当晚，陌泽北箫一行人便在衙门里住下，孔昭安排他们到了东院。
　　“你说的米粮是我们之前从山贼手里得的那些吗？朝廷的呢？难道不准备救济粮？”
　　一路上过来根本就没见陌泽北箫提起过。
　　这旱灾虫害乃是天灾，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尽力的救助不至于叫人饿死。
　　可是这最该准备好的救济粮却迟迟不出现，宫郁笙想不明白为什么。
　　“笙儿，朝廷每年征粮并非拿不出来救济青州的，可是发放救济粮并非一人能行。期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少，况且负责此事的乃是梁尚书。”
　　“他怎么了？难道他赶违抗圣旨不成？”
　　“那倒不是，不过拖延一些时日，等青州的难民遭受的差不多了才送来救济粮，就是报上去也没什么，总归是有人担着的。”
　　“谁？”谁担着？
　　宫郁笙觉得陌泽北箫话里有话。
　　“梁尚书是...左丞相的女婿。”
　　“左善顾！”
　　宫郁笙惊呼，眼里闪过一道恨意，“为什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方才你也听孔昭说了，一斤米粮还是陈年的都可以换三斤麸料，若是有人将这粮食换取一些麸料混在一起，同样可以救济百姓。可中间的差别省下来便进了他们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