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一个多情的男子,最是无情。
连续赶了半天的路,整个车队都停在了一条河旁休息。
宫郁笙远离人群,独自走到河里不深的地方。她需要冷静,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对陌泽北萧动手。
她每看见陌泽北萧一次,就想起皇帝一次。一想起皇帝,她就想起多年前的灭门惨案。
她的心中痛了痛,这么多年她都忍下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若是半路上杀了陌泽北萧,别说面圣,她连京城都进不去。
“宫姑娘,在河水里泡久了可是会着凉的。”
陌泽北萧的声音传来,略微带着戏谑。宫郁笙的眼里闪过不屑,心里更是冷哼了一声。
这河水不过刚刚够得着她的膝盖,再说这天气还是盛夏时节,哪会泡得着凉?
多事。宫郁笙心里吐槽了一声,然后走上岸边在陌泽北萧面前行了行礼就打算离去。
她刚准备找个借口离开,陌泽北萧就开口堵住了她的话,“以后便不必再向本王行礼了,显得生分。”
他们何时没有生分过?不对,他们何时熟络过?
“是。”宫郁笙不想与他再多做纠缠,打算寻个理由。
谁知他又堵住了她的话,“听闻你的舞世间独一无二,无人能及,比之惊鸿舞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乐器也是如你的舞蹈一般,不知可否赏脸为本王指点一二?”
她是跳舞的,不是奏乐的,找她学乐器是不是搞错了?陌泽北萧有病。宫郁笙想了想,总结出这六个字来。
“王爷,民女只知道跳舞,对乐器不甚精通,王爷找错人了。余姑娘在坊里是最好的乐师,王爷可以找余姑娘求教。”说完,宫郁笙淡淡地一笑。
求教?陌泽北萧的眼眸不经意间弯了弯。谁敢对他用求教一词?宫郁笙是第一个。
“若本王只想求教于宫姑娘呢?”陌泽北萧偏偏不如她意,“宫姑娘起舞时必定要伴随音乐旋律,如何能说不懂?”
“王爷听错了,民女说的是不甚精通,并非不懂。”
“是吗?”陌泽北萧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施施然将宫郁笙的下巴挑起,脸庞愈发凑近宫郁笙。
宫郁笙面不改色,心里已经彻底将陌泽北萧拉入了黑名单。她伸手将他的折扇移开,然后退后一步,“王爷,男女授受不亲,自重。”
“授受不亲?自重?”陌泽北萧重复了一遍,没有不高兴,眼里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那是什么东西?本王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望宫姑娘为本王指点一二?”
三个问句,皆带着玩世不恭。
宫郁笙的脸色冷了一分,她怎么就没想到陌泽北萧堂堂一介辞王,竟然如此丝毫没有底线。
她以为半年前就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以为能将他掌握在手里。可是现在看来,陌泽北萧并没有辜负他戏无常的名号。
“王爷若不知,回宫后去藏书阁查便是。民女一介乡野村妇,对这些文绉绉的文字只是略懂皮毛,无法为王爷解答。”
“哦,这样啊。”他的尾音拉长了一些,显得有些失望。他也不想拆穿她,看着她想走却偏偏被他困住和他干瞪眼的样子。
宫郁笙的眼眸不露痕迹的扫了一眼周围,因为她喜爱清净,所以这里除了她和陌泽北萧,并没有什么其他人了。
宫郁笙心里一沉,如果陌泽北萧再这样耗下去,她会选择毫不犹豫的一刀刺过去。反正这里也没人,他死了又能怎样?怀疑不到她头上去就是了。
想着,藏在她水袖里的手立马便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东西。
“宫姑娘的舞姿本王尚未得见,可宫姑娘的容颜却是这普天之下再难寻见的绝色。不知,回宫以后本王向皇兄求赐婚,你可答应?”
宫郁笙的心“咯噔”了一下,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答应。”
后又想起她的目的,赶忙又改口,脊背挺得很直,抬头间笑容明媚,“民女的意思是,这决定未免太过仓促。王爷身份尊贵,民女身份粗陋,不想王爷被世人所诟病。待民女他日身份能配得上王爷,便会答应的。”
陌泽北萧没有任何反感,只是低低的笑出了声音。依旧是温润的,带着些许清朗。
明明很好听,可宫郁笙听在耳里却觉得异常讽刺。
宫郁笙是和陌泽北萧一起走出来的,余柚言看在眼里,心里的无名火窜得老高。可是她除了哼哼唧唧,却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车队重新启程的时候,陌泽北萧突然下令,宫郁笙和余柚言与陌泽北萧和苏凉同乘一座马车。原因是,乐师人太多,显得太挤,故而腾出一辆马车。
余柚言是挺高兴的,宫郁笙却沉下了脸。
陌泽北萧不愧是戏无常,说风就来风,说雨就来雨。
宫郁笙还是一脸从容的上了马车。她的右边就是陌泽北萧,左边是余柚言,对面是苏凉。
她的脸色不由得又沉了沉,她想回去那辆马车,和乐师在一起也比和陌泽北萧在一起好。
她暂时不能提,不然还不知道陌泽北萧又生出什么想法。
“茗月坊开在国境,是偏远了些。”只开口跟过陌泽北萧说过一句话的苏凉开口叹息道。
“可不是嘛。坊里很多舞姬跟乐师都有劝过坊主将茗月坊移到京城,可是坊主太顽固,不肯。后来我们便再也没有劝过坊主了。”余柚言赶忙搭话,目光时不时的飘向陌泽北萧,却发现陌泽北萧在盯着宫郁笙。她的心里又窜出无名火,却没处撒。
苏凉笑,“你们坊主在国境生活多年,自然是有感情的,哪里舍得跑到跟国境相隔千里的京城?茗月坊一直在国内享有盛名,基业是不言而喻的,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迁徙完毕的。”
“少将军说的是。”余柚言点了点头。
宫郁笙还是一脸平静,内心厌恶感却越来越强烈。
作,可劲作,作不死你。
这时,马车突然猛烈的抖了一下,应该是绊倒了什么东西。
宫郁笙始料未及,一时重心不稳,竟硬生生倒在了陌泽北萧的怀里。
宫郁笙嫌弃的推开了陌泽北萧,然后坐直了身体,整了整衣袖,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抱歉,王爷。”
“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个?”陌泽北萧脸上的笑意未减,说出来的话也是让她不适得很,“笙儿你如此投怀送抱,让本王受宠若惊。”
宫郁笙:“……”
她勾唇浅浅一笑,没有回答。
余柚言阴阳怪气的啧啧啧道:“宫姑娘,姑娘家的应该矜持才是,哪里能投怀送抱的?就算是舞姬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余柚言的意思是,她宫郁笙是花楼万人骑的勾栏子?
她的脸色冷了几分,正欲开口,陌泽北萧已经说话了,“余姑娘此言差矣。你情我愿的事,就不必扯上矜持了。”
宫郁笙一脸无语,陌泽北萧越说就是把她抹得越黑。
“多谢余姑娘的关心,我想和谁在一起与你无关也无需你操心。”
宫郁笙在陌泽北萧话音落下的时候,淡淡说道,眼神凌厉的扫到余柚言身上。
这无疑就成了夫唱妇随。
不要脸。余柚言心里突然有些恐惧,嘀咕了句,没再理宫郁笙。
宫郁笙坐在余柚言的旁边,所以自然听清了不要脸三个字。她轻笑起来,“余姑娘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麻烦余姑娘再说一遍。”
余柚言看着宫郁笙难得露出的笑容,一时语塞。
“难道我听错了?可是我明明听见余姑娘你说了个脸字。”
宫郁笙低下了头,似乎是在为刚才的事做思考,话语也变得呢喃自语。
余柚言的脸色不好看,只得假称,“我并没有说什么,估计是你听错了。”
宫郁笙没有回答,弯曲的手肘碰了碰余柚言。突然马车又是一抖,她的手肘便直直把余柚言的腰狠狠的戳了一戳。
“你!”余柚言满眼怒气的看向宫郁笙,看到陌泽北萧类似于警告的眼神,只得气呼呼的转过脸不语,咬着牙揉着腰,心里已经把宫郁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宫郁笙依旧淡然坐着,似乎刚才弄到人的人不是她一样。
“呵呵。”陌泽北萧轻声笑了两声,然后吩咐车夫把马车驾得稳一点。
马突然嘶叫了一声,然后马车开始居然抖动,最后归于平静,却没有再往前走。
马车外开始响起兵器“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人打斗。
陌泽北萧和苏凉的眼神都一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跟宫郁笙和余柚言说道:“你们待在马车内不要出来。”
两人都点了点头。
马车外的打斗声越来越强烈,宫郁笙的心里也随之越来越不安,却又恨不得陌泽北萧死于他人剑下。可是仔细想想,陌泽北萧死了,她能逃过一劫吗?
果然不出片刻,有个黑衣人趁着陌泽北萧和苏凉不备,将马车劈为两半,马车“轰”的一声倒塌,宫郁笙和余柚言没有想到会这样,正要逃跑。
黑衣人的刀锋一闪,正要碰到余柚言的脖颈时却停留了片刻,然后闪身刺向宫郁笙。
“铛”的一声,苏凉的剑将黑衣人的剑挡下,然后示意两个女子找个安全的地方。
陌泽北萧见宫郁笙没事了,就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为什么会这样?陌泽北萧有些不明白。可能是,如果没了宫郁笙他没法向皇兄交代吧。
他知道,宫郁笙进宫后很有可能被封妃的。想到这个,他心里头一次觉得舍不得。
可是让宫郁笙进宫的提议是他提出来的,怨不得其他人。
宫郁笙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找个地方躲藏,然后冷眼旁观。
因为不知道会发生刺杀这样的事,带的侍卫并不多,抵抗黑衣人还不足够。幸好陌泽北萧和苏凉不弱,虽然寡不敌众,但终究还是将黑衣人都斩于剑下。
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余柚言有些害怕。但宫郁笙始终一脸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若是十多年前宫家的灭门惨案还不足够让她见此镇定,她也算是白活了。
陌泽北萧和苏凉的衣袍上都沾染了一些血迹。而经过这么一场厮杀,大家都有些心有余悸,也有些累了,就原地休息。
黑衣人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可是血腥的味道迟迟没有散去。
余柚言拿着手帕捂着口鼻,又是一口的阴阳怪气,“宫姑娘,我怎么看,这杀手可是冲着你来的。莫非是你招惹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大家死伤惨重,这可不好交代吧。”
余柚言的尾音有些拉长。
宫郁笙本不想理会余柚言,可她知道余柚言可不会轻易就作罢的。她冷笑一声,“我怎么看是与余姑娘你有关呢?刚刚我分明看见黑衣人就要杀了你了,却又将剑对准了我?”
宫郁笙说的一点也不隐晦,自然能明白话里的意思。
余柚言的面色苍白了一分,她怎么知道宫郁笙观察得如此仔细?慌乱之中居然还记得这些。而且,她怎么知道黑衣人为什么不杀她,她又不是谋划人。
宫郁笙没再说话,想咬她一口,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既然是冲着你来的,当然不会杀了我。”
宫郁笙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余柚言。
哪个杀手会让自己留下把柄的?当杀手傻的吗?留下活口害自己?
余柚言翻了个白眼,就你什么都懂,就你清高。
第二章 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