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转过来,后颈隐隐的疼痛。我动动手臂,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我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会。
女人嘶哑着声音,笑道:“别费劲了,这是尼龙材质的登山绳。省着点力气吧。”
我叫道:“你知不知道,私自囚禁合法公民长达24小时是犯法的。”
女人笑得更厉害了,发出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你耳边拉破旧的二胡,咯咯咯的。“城市里兴这套,在这个村里,没有法,只有人。有本事你拿手机报警啊。”
女人掏出俩个手机,扬在手上,脸上是说不出的得意。
我深吸了口气,快速整理了下思绪。听这女人的声音,好像就是当晚与尖嗓子对骂的那个嘶哑女人。听口音,他们不是本地人,从他们言行上看,绝非善类。
我说道:“你的女儿呢?还有你的亲人。如果知道你在这里害人,他们会怎么想?”
女人冷哼了声,“你们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懂什么。噢,忘了说,我女儿和丈夫都死了。”
我啊了一声,说:“对不起,我……”
女人坐下来,打断我的话。“别对不起。烦。噢,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我当然不能好奇宝宝一样,撒一声娇,甜甜地来句不知道。我憋足了嗓子,特深沉地摇了摇头。
“丈夫杀了我女儿,我杀了我丈夫全家。所以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干嘛。”说罢,她怪异地笑起来。像是在说一个笑话。这是别人的故事,跟她没关系。
女人的声音像阵阴风从我的五脏六腑穿堂而过,我啰嗦了下。
女人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她放缓了语调,“这只能怪你们这些人好奇心太强。不然你们今天明天后天是住在舒服的房子里,工作,吃饭,约会,做(爱)。”
我敏感地扑捉到她那句“你们这些人”,如果是我和任曦,那应该是“你们两个人”。我问道:“在我们之前,还有好奇的人来这里吗?”
女人准备说话,突然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多。她不耐烦地站起来,拖着凉拖鞋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知道她要离开,是好事,只是包围在我身边是一团墨汁一样的黑暗。我怕黑。小时候,都顾吓我说黑暗里有妖怪。黑暗里自然没有妖怪,只是我的心里烙下这句话,只是种后天的本能反应。
我说:“天怎么这么黑,你能帮我把灯打开吗?”
女人带着沙沙的拖鞋声走到我面前,我能感觉她用手在我面前晃了几下。
“瞎了?见鬼。”她嘟哝了几句,转身离开。
任曦在办公室里等了很久,他坐在那套真皮沙发上,屁股像是上了螺丝钉,不断地定位旋转。
来福打着哈哈走进来,“年轻人,真没什么耐心。”
任曦说:“耐心也是要放在有价值的事情上。比如说,泡妞。你找我是为了批评我没耐心?”
来福坐在办公椅上,身体靠着背椅上。“你真不知道我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任曦呵呵了一声,“你找我自然有你的理由,你的心思,我揣摩不透。”
来福用手不断旋转着自己右手大拇指的缅甸冰糯种翡翠玉龙头大扳指。“你和那女娃来我们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任曦看了眼扳指,说道:“你手上这扳指花了多少钱?”
来福咳了两声,带着得意地语气说道:“两万。”
两万,只是一个随心的玩具,对于这么个村来说,不知道普通村民挣多久才能挣到。坐在椅子上的来福,此时除了一身刻意的名牌的衣服和一个扳指外,剩下的全是已经腐烂的只会吸血的行尸走肉。
任曦压制住快喷涌而出的恶心,说道:“你这扳指是假的。最多三千。”
来福愣住了,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反客为主,摆了自己一道。“你倒是说说。假在哪里?”
任曦把手一伸,“拿来。”
来福警觉道:“什么?”
任曦看着守财的鸵鸟似的来福,不禁觉得有点好笑。“把扳指拿来,我得仔细看看。不然怎么给你鉴定?你放心,我人在这村里,有命拿走都没命花。”
来福褪下扳指,小心翼翼地放到任曦手上。“你小心着……”
任曦拿着扳指外内部,反复看了几圈。任爸年轻时喜欢骑马射箭,最大的嗜好就是收藏扳指,木质、和田玉、翡翠,甚至是牛皮材质的,应有尽有。任曦从小就在扳指堆里长大,对这些东西多多少少也有点了解。
他指着后面,“你看,这玉的杂质这么明显,真正的好东西,看上去是通体干净,拿在手里是清凉的。这扳指做工这么粗糙,一看就是高仿A货,我去买最多不超过三千,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冤大头了。”然后,他起身随意地把东西放在来福的桌子上。
来福被说得浑身发烫,他哼了一声。“你说假货就是假货?”
任曦笑道:“信不信由你。只不过劝你下次可别买了。”
来福将信将疑地拿起扳指,这边好像不对,那边好像做工粗糙。他眼珠一转,说道:“这么说你对这方面还有点研究。那你给我分析分析翡翠和和田玉扳指哪种更好更有价值?”
任曦摇摇头,“就好比这就是苹果和梨子,你偏要我说清楚哪种更好吃。这不是为难我?”
来福点点头,这还算有点谱。他拍拍手,“说得好。我正打算进一批货扳指转手卖,你小子这么懂行,不如就跟在我身边。虽然不是天天山珍海味,但有好处也少不了你。”
任曦暗道,我人都在你手上,还有余地跟你讨价还价吗。他说道:“这不成。
来福的笑脸一下子僵住了。“怎么?瞧不起哥哥我?”
任曦摇头道:“跟着你干,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我原本也有我的生活,总得跟我的父母打下招呼。”
来福这老狐狸曾经走南闯北,虽然年轻时混的比水粥还烂,但现在起码也说是事业有成,阅人无数。他笑道:“这是人之常情,但不是现在,等时机到了就成。刘老大也给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好货。”说罢,他让任曦转过身去,不一会儿托着个黑布绒小盒走过来。
任曦见刘来福打开盒子,是一枚玉扳指,雕刻精致,温润如水,环外一朵雕刻的莲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任曦顿住了呼吸。
刘来福见着任曦的反应,得意地笑起来。“怎样,是好货吧。”
门口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紧接着沙哑声像破锣一样的响起。
“刘老大,不好了。”
来福掏掏自己的耳朵,皱眉说道:“阿梅,什么事?没看到我正在谈话吗?”
阿梅进办公室向来福走去,看见任曦在场又闭上了嘴。她趴在来福耳边耳语了几句。来福的眉头瞬间又像两条蚯蚓一样纠结在一起。
来福对任曦说道:“兄弟,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娃,出事了。”
任曦差点一下子弹跳起来掐住来福的脖子。
我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周边很安静,知了在外面不厌其烦的叫着,空气中有一股发霉的气味。
外面突然想起脚步声,我侧着耳朵仔细的辨认,有三人正朝我这边走来。沙沙声是那个女人,还有两个男人的脚步声。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退着。
一个男人朝我走来,俯下腰。一股熟悉的夹杂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在我的鼻子里流转。我听见他小声地说了句别怕,然后给我解开绳。我悬在半空上心,瞬间踏实地回到冰凉的胸腔内。
我活动活动手脚,说道:“任曦你开开灯,我怕黑。”
任曦用手在我面前晃了几下,见到我毫无反应,蹙起眉头。“村里停电了,现在是半夜,看不见很正常。”
我拉着任曦的手往我后颈处摸去,“任曦,你帮我看看后面怎么样了,我看不见,疼。”
任曦扒开我的头发,我知道后面肯定有一大块淤青几乎占据了后颈处。他放下头发,“没事,就是擦伤了点皮。话说许东城,你是有多久没洗头发了?一股剩饭馊味。”
我踢了他一脚,叫你个熊孩子说谎!这么一大棒子砸在你身上,就你丫的金刚不坏之身才擦伤点皮。
碍于外人在场,我转口道:“天还这么热,你要在一个黑不溜秋的小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风扇,还被绑得像个棕子,你保不齐都已经浑身发馊了。”
“得了吧你。”任曦说道,“没有卫生观念就是没有。掩饰个什么。你坐在这里别动,我有事去去就来。”
他的脚步渐行渐远。
我揉揉眼睛,然后睁大双眼。如果真是半夜,温度还会这么高?我甚至能感觉树上的知了在树叶后面躲闪阳光而发出的尖叫声。每个人都在疲于奔命。
任曦走向来福,然后看了眼我,思量间拉着来福走到外面。他低吼道:“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她?”
旁边的阿梅叫道:“这小丫头片子想逃跑,就是我打的,怎么了?”
来福拍拍任曦的肩膀,“没事,等哥们赚了钱,女人多的是。何必在乎这种还没长熟的小果。”
任曦冷笑一声,拿下来福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咱们是合作关系,有钱大家一起赚这个没差。但是你是你,我是我,初次见面也没熟悉到这个地步。你得记住了,许东城她是我的女人,谁都不许伤害她。”
任曦曾经见识过老爸与某个金融大鳄的谈判,谈判除了讲究自己本身的实力,必要时,你得让自己占住主动权。不然结果很可能就是我为刀俎,人为鱼肉。
来福尴尬地收回手。
阿梅从来福口中得知了扳指的事,但她忍不住这口气。“你小子也别得意,你以为我们没你就不行了吗?”
任曦笑道:“没有我,你们当然还是可以做这单生意。但是我保证你们会因为没有我而少赚几百万。”
来福按按阿梅的手,示意她别说话。他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打人这件事的确是我们没想周到。但阿梅也是一时糊涂。我给东城姑娘请个医生看看吧,说不定只是暂时性,还能治好。”
说罢,他朝阿梅摆摆手,让她赶快去找医生。
尖嗓子扒开我的眼皮,瞧了瞧,又看了看旁边的任曦。终于他忍不住了,“我说,小伙子,你能不能别靠这么近。干脆你来算了。”
任曦咂着嘴,走远了点。来福对任曦说什么商议大事,就拉着他走了。阿梅眼见没趣,就喊着要回家吃饭,沙沙地拖着凉鞋离开。
“你这女娃真不识好歹。给你生路不要,偏要闯进地狱。这下好了,眼睛都玩没了。”尖嗓子咳了一声,拿起手电筒,又要扒我的眼皮。
我诡异地笑了笑,冲尖嗓子眨眨眼睛。
尖嗓子吓得手一哆嗦,电筒从他手中滑下,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第三十七章 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