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栓被毁,忘川河改道,浩劫过后的阴司一片狼藉,黑水河源头亦是面目全非——连日的忙碌和混乱让阴司无法顾及此处,到了现场才知道是这般状况。
多恶鬼王也有失算的时候,不过最终还是在狼藉中到了一个脚印。但这个脚印,却同司马庚的完全吻合!
铁证如山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但这恰恰证明了事件的蹊跷之处。司马庚被五彩狸迷惑,清醒时人在酆都,之后就回了窥天阁召集族人商议应对之策。
如果脚印真是司马庚毁坏阴阳栓时所留,那么此事就和那已然失踪的五彩狸脱不了干系。但仅凭五彩狸和司马庚,也绝不可能轻易将四个阴阳栓损毁。就算背后还有司马家的协助,可他们却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若仅凭眼下一个脚印就断言是司马家所为,传出去必然会让阴司成为笑柄。
但这么大的事,给天界一个交代也是刻不容缓。
所以在那样的时候,在那样的状况下,那红发的男人就那样说了:
“是我发现蹊跷却未及时上报处理,阴阳栓被毁一事,我当有一半责任。此事疑点重重,我愿同司马家一起戴罪立功,查出真相。那些动乱中逃出的恶鬼修罗,我同司马家也会尽数追回。”他字字坚韧,说着还奉上了自己的鬼王令。
“我愿交出职权,并上请地藏王收回鬼王佛光,甘愿降为鬼差捕快。但求公道正义,给我和司马家机会来查清此事。”
这男人依然那么冰冷,可字字句句都膨胀着强大的力量。天官的渎职和失误并非小事,何况还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而这样获罪于天的大事,他本可撇清关系,却不惜如此也要为司马家扛下半顶黑锅,替司马庚作保清白。
他的无私令阴司和天界动容,司马庚更是不知如何回报。却这一切在他看来只不过是理所应当,原本就是他的疏忽才造就了灾劫发生。
司马庚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佛家人都如此慈悲大爱,他只清楚,对于多恶鬼王,司马家有永世也难报的恩情。可谁曾想,这样关系最终成了嫌隙。
自明朝之乱起,司马家人在任务中的牺牲开始变大,心里难免会对多恶鬼王产生怨气。正因为多恶鬼王不能每个关键时刻都在现场,所以才有了犬神黔墨。而之后,他们同多恶鬼王的联系就更为稀疏,直到司马千风出事,终于彻底决裂。甚至说多恶鬼王当时求情就是为了好找人帮他擦屁股。如果早知道司马家会死那么多人,当初还不如受了天的惩处,也好过世世代代都被困在这如诅咒般的命运里。
当年的事,司马家人自从有了黔墨之后就很少说起,也只有本家人偶尔会抱怨提上两句。而多恶鬼王也从不出来解释什么,就连现在同司马晴说起这些往事,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
“司马庚同五彩狸之事,当年查到的线索也寥寥无几,唯一可疑的是那几个洛姓人小时候都被狼咬过,身上留有牙印,但山崩还阳之后他们身上的牙印就都消失了。除此之外再无线索。”
说起这些往事,多恶鬼王的叙述一直平淡如水,就像一个不合格的说书人在讲着别人的故事。而故事中关于自己和司马家的那些纠葛和误会,他也都是十分客观的一语带过。
司马晴完全猜不透这男人心里作何想法,不明白这样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能事不关己般的去评论讲述。而对于他说的这些,黔墨多多少少有些印象,只不过司马家对这男人成见太深,他们口中的版本和现在所听到的差距太大。至少多恶鬼王没有像他们那样,把心中的偏见都不自觉的放进故事里。
但想想,凡人之所以是凡人,不正是因为很多时候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欲望吗,不正是因为终其一生都在被那些红尘俗世所困扰着吗。就算是司马家人,也终究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啊。
然而对司马晴来说,现在听到的这个故事太让她迷茫。二十多年,她不曾听任何人说起过。在她的印象,多恶鬼王一直都只是害死了爷爷的凶手而已。
此时此刻,这女人的惊讶都写在脸上,多恶鬼王是一目了然:“女人,这些事你不知道很正常,关于五彩狸和洛姓人的内幕,一直是你们家主口口相传的秘密。而且为了保密,我淡出司马家的视野也是和司马庚商量好的。不过之后千风的死,就让我更不好露面了。”
“为什么要保密,你们之后到底查到了什么?”司马晴是越来越有点迷糊了,可直觉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或许都是真的。
那双绛红的眸仍旧淡然冷凉,看了看司马晴继续说道:“千风死的突然,内幕的事还来不及全都告诉你的父亲,而千风出事之后大概一年,你父亲也遭遇不幸,因此这些事也只能是我来告诉你了。”
“炼化五彩狸的邪术上古时就已失传,明朝时突然出现已经是个谜。再者五彩狸其实很擅藏匿,却偏偏让司马家发现,不合逻辑之处也是个谜。最重要的是,那几个洛姓人确实有问题。”
“当时出现在黑水河边的脚印,不难排除司马家内部是否有奸细。因此整件事的调查我和司马庚都决定保密。对司马家内部不再说起任何线索,并且以我疏离司马家为障眼法,好让这件事从你们族里淡去。而事实上,我同历任家主都不曾放弃过调查此事,只不过几百年来一直没有太大进展。然而你爷爷司马千风,终于摸到了一些苗头。”
话到此处,司马晴都极为认真的在听,而沉默半天的黔墨终于发表了一句看法:“虽然你说的有鼻子有眼,但并不能证明你说的就是真的。你也别耍小聪明,指望可以胡诌些故事就把千风的死推得一干二净。”
司马千风的死,黔墨至今无法释怀,他永远不会忘记得知噩耗时自己是何等心情。当时他不在千风身边,那种内疚和自责是六百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多恶鬼王看向黔墨,沉默片刻才淡淡说道:“作为司马家的犬神,你却未能在危难关头保护家主司马千风,这确实应该是你的责任。但我与历任家主的调查一直都是秘密,你并不知情,何况那时候是千风给你安排了任务,把你支开的,不是吗?”
是。
当然是。
司马千风出事那天,司马晴的父亲正好有任务,而当时六岁的司马晴正是任务中诱出邪祟的绝佳食饵。因此黔墨被千风派去保护父女俩,却做梦也想不到回来后就得知了噩耗。
那天的事是黔墨心里的一道疤,就算明白这样的意外对司马家人而言是再寻常不过,但要放下还是很难。黔墨没法回应多恶鬼王此时的反问句,而那男人也并未多言,绛红的眼瞳中眸光微微沉了,继续着他与司马千风的追查史:
“你们可知道,世间并不存在的‘12月32日’?”
12月32日……
这样的常识司马晴和黔墨当然知道,那是新旧年交替时的过度点,是时间轮回中必须经历的一环,被“知晓者”称为“不存在的一天”。
这一天日月同辉,大地荒芜,时间暂停,天道休养,随后时间才会重启回到轨道。因此世人无法觉察。只是司马千风去世的时候,司马晴才只有六岁,对爷爷的事几乎一无所知,更别说那些家主代代口传的秘密调查。现在也只能听多恶鬼王继续说下去。
明朝时的那几个洛姓人一直让多恶鬼王放不下心,可又找不到线索,直到数百年后,司马千风在一次任务中才偶然听到几个妖狼提起当年之事,才知晓当年咬了洛姓几人的狼并不普通。
那只妖狼早已成为一族的首领,听闻是明朝时帮一个神秘人做过一件事,这才获得了强大的内丹才登上宝座。多恶鬼王和司马千风秘密前往妖狼族,拿下了首领,却发现首领的内丹很不寻常——那并非是东方修炼之法所累积的力量,而明显有西方巫术的痕迹。
审问之下,妖狼也终于说出了一切的关键:
他们想要的真相,六百年前的真相,就藏在12月32日的涿鹿之野……
“那个人,每年的那一天都会去涿鹿之野,我们一直都是在那儿接头。当年他让我咬伤几个孩子,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那个人拥有很强大的力量,我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力量。他似乎对几个孩子的命数做了手脚,还把他自己的灵智分解,通过我留下的印记分别寄生在了几个孩子的身体里。”
“再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按照那个人说的去做,然后那个人就按照约定给了我内丹,我们之后几百年都再也没有见过了!”
一片狼藉的妖狼族里,首领只剩得奄奄一息,但提供情报并未替他保住一条命。那内丹太过邪异,已异变的妖狼族食活人心,早成了一方威胁。而多恶鬼王和司马千风的眉头却并没有因此舒展。
第90章:涿鹿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