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健元年夏,端午刚过区区数日,皇宫便传出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皇帝将已过弱冠,时年二十三岁的赵子迟封为长留王,而古云城最东侧当今皇帝尚为太子之时的别院被大肆扩建成为长留王府,作为赵子迟的府邸。
这原本是个朝野皆惊的恩典,成年皇子封王封侯并不稀奇,当今皇帝赵中在之前只有一个已经成年的皇子,那就是太子,可现如今,之前被纷纷揣测是否会被封王的赵子迟成了长留王仿佛是个讯号,可这讯号未免奇怪了点,因为他没有封地。
没有封地的王爷,被强制性留在京城,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是坏,谁都说不上来,或许是皇帝为了将他留在身边时时刻刻辅佐自己,最重要的是能够起到遏制萧家势力的作用,可另一方面,又有可能是萧皇后使了手段将他留在京城彻底看管起来,以防他回了封地成了势力,将来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敌人。
当所有人都还在揣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皇帝紧接着抛出了另一个让人一时间惊讶不已的决定:
将郡主萧筱然赐婚于赵子迟,成为长留王府正妃,择日成婚。
朝野上下像开了一锅开水,皇帝走后便开始嗡嗡嗡吵个不停,许多人纷纷向已经呆如木鸡的赵子迟道贺,也有人十分知趣得跟一干同僚率先退身而出,只有赵子迟这个当事人却好像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意思,只知道他要迎娶的人,不是怀儿,是那个曾经整日缠着自己这才好不容易消停了的萧筱然!
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去跟他那个好不容易得来的父王理论,问问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娶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众就意味着已经没有了改变的余地,除非他将已经到手的一切抛诸脑后,将娘亲的不白之冤抛诸脑后,重新回到那个一无所知的叶予卿。
赵子迟浑浑噩噩回到宫中,却只等来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那人正笑意盈盈候在门口:
“王爷,陛下让小的来找您,他在上书房等您过去。”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难道还要来跟他商量吗?显然不是。
赵子迟嗯了一声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上书房这地方赵子迟并不是没来过,印象中跟叶府的书房差不多,不过是规模更大更宏伟些而已,余的,不过是个讨论公事的地方,对他来说还不如叶府那个书房来得逼仄,当年在那里他可是听到了不少往事。
“参见父王。”
赵中起身,亲自将赵子迟扶起身:
“迟儿,是否还在为父王的决定懊恼?”
赵子迟不知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确实在为这件事不爽,只不过脸上并未表现分毫:
“没有。”
赵中转身回到桌边,赵子迟未进门时他在练字,宣纸上一个个大大的和字,却是一个比一个写得焦躁,全然没有这字要表达的安宁,是否有什么东西正困扰着他呢?
“不用在父王面前撒谎,这件事原本没有跟你商量就决定也是父王的过错,要是你娘在世也不会原谅父王,可是迟儿,父王的状况你可想过,有些人你不得不娶,就跟当年的父王一样,你就当是为了父王作一时的隐忍吧,等过两年,这些事彻底解决了,父王再还你一个公道。”
赵子迟明白他说的是萧家,这个萧筱然是萧家的丫头,要他娶萧家的小丫头为妻,他可不认为是单纯得为了圆满萧筱然的一厢情愿,谁在幕后谁又在台前谁都看得明白,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他,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初来乍到”的皇子,并且深得皇帝的心吗?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萧筱然,看来是没法退货了。
谁都没法说清这到底是怎么一件事,皇子迎娶郡主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身份地位也都相当,萧家的势力虽已经不如当年一样正如日中天,却也是王朝第一大家,一个萧筱然在这中间充当的角色令人揣测,却并不是因为她身份背景,而是这人从十三岁初见起便嚷着喜欢叶予卿,也就是现在的长留王赵子迟。
这件事最后会演变成何种局面也是个谜,赵子迟最终会将萧筱然收服成为她在萧家的势力呢还是最终还是输给萧皇后呢?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对萧皇后来说,这未免是一件过于危险的棋,将一个女人放在赵子迟这样充满魅力的男人身边,难办她将来会倒戈相向,当然,她敢于走这一招险棋却也是说明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萧家,终于也开始害怕了,这些年能够威胁到他们的东西太少,可仅是不同往日,赵子迟的出现似乎彻底打破了萧家只手遮天的局面,而皇帝也已经隐忍了他们太久。
赵子迟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毒辣辣的太阳明晃晃得照着目所能及的地方,仿佛要将这个世界一起烤干。
有些事来得太快,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娶妻,以前是不想,因为父亲那么明确得暗示过自己希望他能够跟怀儿保持距离,而这世上,除了叶予怀之外,他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娶得心甘情愿,可现在却不得不与萧筱然完婚,这难道不是一个玩笑?
可转念一想,要娶的如果不是唯一的那个的话,是谁又有什么差别呢,无论萧筱然跟萧皇后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只有一点他很明白,她们统统都是有备而来,而目标,便是皇帝身后那个皇位。
从当年父亲暗示他与怀儿保持距离之后开始,他便明白这一世想要跟叶予怀在一起不过是痴人说梦,他自己前途未卜是其一,而最重要的是作为父亲的叶士衡不答应,他怎么能够忤逆一个对自己有大恩的恩人呢?
既然如此,不如就将她放在脑后,放在心底,放在任何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一心一意将萧家的一切都毁灭,而这之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萧皇后,如果不把她除掉,这萧家永远都不会有灭亡的一天,那么她的娘亲璃歌,便永远不会瞑目!
最终,毒辣的太阳什么都没有烤干,却将赵子迟心中唯一的一点留恋烘干之后碾成了渣渣,既然已经决定了,他就做一个勇往直前的战士,谁都无法阻拦的勇者,他要用这双手手刃仇人,让娘亲的一切沉冤得雪!
如果说赵子迟是一个为了为自己娘亲报仇的勇士,那么叶士衡,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是自己的恩人之外,更是自己的同伴。
于是这天,当他在自己宫中兜兜转转走了好几圈仍然想不明白萧皇后到底打算怎么做之后便出了宫,目的地则直奔皇宫外古云城中的叶府。
这是银铃去世之后,赵子迟第一次踏足叶府,他站在门口望着大门紧闭的家门,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现如今的身份,而是因这地方经过何止千百次,却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般沉重,即使当日匆匆回府探望母亲时也并非如此。
当他还是个奶娃娃时,他便总拉着小生跑进跑出,他是他的伴读,是他的贴身仆从,却也是他的伙伴,赵子迟还能想起当年自己进宫时,叶生将自己送至皇宫南门口,然后匆匆离去,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在宫中的第一年,比自己虚长几岁却始终不及自己高总被自己欺负的叶生离开了叶府,后来再想起的时候听说孩子都已经会走路了,他们在家乡的小镇开了店,过得还算殷实。
这些都未曾经过证实,赵子迟虽然念旧却并不想被过去拖累,因此听闻小生过得很好便在心底里感到安心,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经过他们的店铺,抱一抱他们的孩子,那都是别人的经历,跟他没有关系。
因此,当这天他出现在叶府门口却感觉汹涌而来的悲伤时,赵子迟也只是有一瞬间的眩晕,而后很快便恢复了神智,敲门,进门,找到在书房静静看书的叶士衡,他仿佛是一个真正的皇子,来一个曾经小住过几年的臣子家,这一切都在正常不过。
叶士衡找人给赵子迟看茶,让座,两人之间分明没有了曾经十六年朝夕相处时留下的点点滴滴,可谁都不曾开口提及,仿佛那十几年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谁都明白那是真正发生过的往事,却谁都没有揭开那层薄纱。
“殿下今日可是为了长留王的事情?”
赵子迟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叶士衡不出席早朝,但这件事已经在皇宫流传开,更别说他是太医院院使了,才不过区区半日时间,他的身份便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若不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会觉得去年才是校尉的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子,而后深受皇帝器重又成了王爷,确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想必殿下已经考虑过几种可能性,不过微臣倒觉得不论皇后打着什么鬼主意,这件事却是她主动向陛下提起无疑的了,既然如此,萧家的颓势也是再明显不过,那么殿下您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这个萧郡主,她不过是皇后手中的一颗棋,棋子嘛,有勇无谋的士兵只懂向前,到时候是直接消灭还是策反放回皇后身边就看殿下您的意思了。”
这说得是这个道理没错,那萧筱然虽说看起来也不像是十分精明的人,可萧皇后培养出来的小丫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小觑,况且,还是要与她同床共枕的关系。
他其实并不担心身边多个奸细,却并不想多个妻子。
叶士衡望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明明清楚他在想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与怀儿的事情自己这个当爹的并不支持,更别说主动提起,这个萧筱然,对赵子迟的感情倒是几乎全皇宫的人都知道,这还得感谢她时不时闹一闹的性格,他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帮到赵子迟,而不是互相猜忌。
原本似乎想了许多话要说的赵子迟,到了这里才发现多数都是说给心中那个假想的怀儿听的,当对面坐着的是叶士衡或者是真正的叶予怀的时候,他便成了哑巴,于是当书房里两人都沉默了许久之后,赵子迟终于告辞离去。
第三十一章 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