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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背道
  同一日,叶予怀一人在空空如也的东厢荷花池边亭子里无所事事,自从娘亲过世以后,她仿佛一夕间没了研究医书的动力,整天整天闷在东厢,也不知在做什么,加上叶士衡时常在皇宫当差,这俩父女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而感情上,在银铃过世之后的这几个月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这是个特殊的日子,并非因为夏日晴空当头,而是因叶予怀心绪难平。
  她早前听几个小丫头围在一起说少爷被皇帝赐婚了,叶府现如今已经没了少爷,这要是被人听了去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但她却在听到的一瞬间明白了是什么事,几个小丫头望见她远去的背影以为她在生气,怯怯得不敢继续开口,却只换来叶予怀一句淡淡的不要再说这些忤逆皇家的话。
  赵子迟跟他们这小小叶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能在娘亲过世前来看她一眼已是皇恩浩荡,而现在他要纳妃,又关他们叶府什么事呢,不过是皇家自己的事情,他堂堂一个王爷,这把年纪还没有妃子确实说不过去。
  再者说那个萧筱然,听说对他倾慕已久,在他还是叶予卿的那些年里便时时在他身边,两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日久生情互相爱慕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他们一个是侍卫一个是郡主,门不当户不对,可现在好了,一个是王爷,一个是郡主,身份总该合适了,这中间又有皇帝跟皇后牵线搭桥,哪里还有不能成功的事情。
  就算他不想娶这萧筱然,现在的形势也容不得他说不,这是他通向成功路上的第一个障碍,如果连这都跨不过去,更别说之后的种种困难。
  换言之,这件事不管赵子迟自己怎么想,怎么认为,萧筱然他都非娶不可。
  种种理由跟事态发展,叶予怀都能分析得很好,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政治婚姻古来就有,并不稀奇,而且也并非轮到她头上,可叶予怀这心里啊,就是种种哀怨,仿佛自己藏了这多年的感情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被人一竿子打死在肚子里,光想想就觉得委屈。
  有时候她也会想,这要是换做现代的自己,哪里会这般纠结,早就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可偏偏这时代跟环境就是如此,容不得她有半点反抗,更何况就算反抗了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自己的感情告诉赵子迟,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同,在她看来有没有感情已经不重要,让她不能放下的是爹爹,直到后来她才想明白,爹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叮嘱她不能跟哥哥厮混在一起,明面上说是怕她浪费哥哥的时间,事实上,恐怕是他一直担心自己会重蹈当年璃歌的覆辙吧,好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世上的亲人已经只剩下爹爹一个人了,娘亲过世之后他刹那间成了老人,连背都不似曾经挺直,她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个愿望便是爹爹能够健康长寿得活到老去,也不枉费他们这辈子对自己的宠爱。
  而爹爹似乎也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并未拿婚事来压迫她,她这个年纪的小丫头,可是多数都已经开始被媒婆踩破门槛了呢,虽然他们叶府也有,可基本都被挡在门外,现在娘亲一过世,这帮人更是没了见面机会。
  叶予怀揉着手中半透明丝帕,恨不得将它弄碎了才好,可那料子却是异常柔韧。
  这边厢叶予怀正愁眉苦脸当着怨妇,虽然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知晓得那么清楚为何还如此愁人,那边却有两个小丫头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在这闷热的夏日午后显得分外焦躁。
  东厢除了她就剩下几个小丫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更何况现在是午后,烈日当空,谁还会在外忙碌,于是那两个在一旁说这话的小丫头便显得十分聒噪,也不知在讨论什么问题,脸上眉飞色舞,活像是见到了神仙。
  叶予怀本不想上前搭理,可谁让娘亲过世之后这些人越发没了形象,哪里还有当年念儿的懂事体贴。
  她转念一想,不能总是在她们面前做好人,要不然自己的地位就更低了,这东厢几个小丫头都快无法无天闹到天上去了,她虽然并不想刁难她们却也不喜欢她们在这地方扰了她的清静。
  念及此,叶予怀起身往一旁走去,那原本被她留在墙边的小丫头在树荫下望见叶予怀朝自己走来显得十分局促,才想着不知该如何蒙混过去,叶予怀却已经飞快得走到了她俩身边:
  “说什么呢,这么起劲?”
  另一个并非她东厢的丫头,娘亲过世之后叶府丫头小厮打发了一半,全因平日里爹爹基本都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府中又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自己,留下的都是自己不愿走的,或者没地方去的。
  譬如眼前这另一个,似乎是在厨房帮忙的小丫头,叶予怀一时间想不起来名字,只觉得她此刻因为紧张而滚落下来的豆大的汗滴十分滑稽,要是刚才也有这个自觉就好了,哪儿还需要她亲自走到这边来提醒,她倒不想说她们,可实在聒噪得很,偏她又没有午睡的习惯。
  “回……回小姐,长留……王爷在老爷的书房,所以……”
  长留王?赵子迟?
  “他来做什么?”
  惊讶之余直接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这个赵子迟,难道真的将爹爹拉拢到了自己的麾下?难道他们真的打算夺取皇位?虽然她并不相信赵子迟是为了皇位能够不惜一切的人,可当年爹爹跟他说过,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为璃歌讨个公道,现在赵子迟身份恢复,却还没有讨回该得的一起,至少璃歌该得的东西还没有得到,他隐忍着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坐上皇位杀掉萧皇后?
  “不……不知道……”
  叶予怀摆了摆手示意这俩小丫头下去,刚才一时不察竟然直接问了出来,她们又怎么会知道他来叶府做什么呢,别说她们了,连她都不清楚。
  要不要去问一问?或者要不要去打个招呼,问个安?他们之间就算不是朋友,也曾经是兄妹。
  当叶予怀心里还在犹豫的时候,脚下却已经迈开了脚步往爹爹书房走去,她现在已经很少出现在这里,今天要不是因为听说赵子迟在的话,想必她也不会来,她还没有想好该开口说什么,是不是该问一问他来的目的?还是该询问在皇宫是否过得快乐?
  显然这些都不合适。
  书房离东厢并不算太近,可叶予怀一路思忖着该说点什么,她甚至还没有想好是否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路穿过小花园绕过回廊刚转弯便见到那边赵子迟刚从书房出来,已经沿着回廊朝自己所在的位置走了一小段路,眼看着他就要撞见自己了,眼看着她想逃都已经来不及了,叶予怀心里突然有个声音喊了一句,他是长留王,不是叶予卿。
  于是匆匆转身。
  赵子迟却加快脚步喊住了她:
  “怀儿……”
  叶予怀苦笑一声,自己明明没有想好要来这里却还是被双脚带了来,明明已经在见到他之后转身逃开了,却还是被他逮了个正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就乖乖待在她的东厢不来这里了。
  “见过长留王……”
  这下轮到赵子迟苦笑了,这长留王早上才从早朝传出,这会儿不过短短半天时间而已,连怀儿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真的是越来越远了,等他娶了萧筱然,他们便再也没有任何交集了吧。
  “怀儿,你明知我……你又何必这么说……”
  明知?明知什么?叶予怀不敢往下细想,他们之间有太多模棱两可,有太多暧昧不清,她分明感觉到赵子迟望着自己的眼神跟小时候望着妹妹的表情迥然不同,可她又没有胆子问一问这是为什么。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来了?”
  叶予怀勉强扯出个天真烂漫的微笑,随口问道。
  “来找父亲说些事……”
  父亲……叶予怀在心里念叨着这个称呼,原来他还把爹爹当成父亲吗?那皇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又算什么呢?
  “萧郡主的事情?”
  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叶予怀尽管不敢问他心中的真实想法,却把这个今日最为棘手的问题丢了出去。
  赵子迟不说话,算是默认。
  如果叶士衡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第一个障碍,那么这萧筱然确实截然不同的第二个,叶士衡是害怕叶予怀有朝一日会重蹈覆辙,在皇宫那个吃人的地方受到不公正对待,而萧筱然,却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两人感情上的一道坎。
  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虽然谁都明白赵子迟与萧筱然的亲事势在必行,无论是暂时安抚萧家的人心还是降低身段以寻求更多时间将萧家一举歼灭,但是当问题摆在双方面前的时候却谁都没了面对的勇气。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是赵子迟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的话,那就是叶予怀。
  可偏偏她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而且是在他此刻本就心烦意乱的时候。
  谁都没有再开口,赵子迟甚至觉得叶予怀正打算就这样在自己面前站成一尊石像,可她却突然笑了,笑得从未有过的坦然,叶予怀的感想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谁都没有刻意提起,儿时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就让它沉入心海,全当已经死了吧。
  “我回去了,替我好好照顾父亲……”
  这诡异的沉默让赵子迟呼吸难受,虽然他也想过再见到叶予怀会是怎样的场景,连她自始至终将自己当成陌生人这种情况都已经假设过了,却没有想过她会笑得一脸轻松,仿佛他已经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了似的,这个认知让他十分难受,甚至没法喘息。
  没等叶予怀反应过来,赵子迟已经仓皇走开了两步,却突然感觉手上袖子一股力道将自己拉在了原地,那是叶予怀伸出的双手,苍白纤细,白玉一般令人心中一动。
  “真的非娶不可?”
  两个人皆是心头一惊,赵子迟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而叶予怀也从未想过自己明明已经想得那么明白却还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嗯。”
  仿佛是为了将自己口中的一点点犹豫碾碎,赵子迟刻意又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叶予怀松开他宽大的袖子,上面金线描绘的祥云摩挲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针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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