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人影,高高大大的,一身衣服闪闪发光,像才从云端降落的天神。
那人伸出双手,是来救她,是来杀她?她不知道,情不自禁的战栗,她听到自己的牙齿上下厮打的声音,视线被硬生生刮去一层阴霾似的。
他身穿战甲,面孔刚毅,目光温柔,让人不相信刚才那一箭是他射出来的。
“放开我,放开我!”她挣扎。
这辈子她好像是野生动物,就还叫孟苡婳吧,她是只狐狸,罕见的火狐。
后来,孟苡婳知道那一箭的确不是那个亲手把她救起来抱回家疗养的人射出去的。
他说,他叫吴良。
她想,果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至情至善的人。
“你生的这样可爱,怎么会孤零零独个儿从山洞里跑出来,那样非常危险的真不知道?”他的大手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她伏在他手臂上,懒洋洋的闭了闭眼,示意自己听懂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所表达的意思。
“不过,以后你不用顾虑什么危险不危险的了,因为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一直守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
她也这么觉得,不由得偷着乐,她想自己八成是直接穿越过来的,从猫身上穿越到某一个降落里同样快断气的狐狸身上。
因为她发现除了有意识后受得那一箭外,身上还有几处暗伤,非常严重,有致命的趋势。
吴良照顾她非常细心,烧鸡烤鹅炖鱼应有尽有,不消半个月就几乎痊愈了。
吴良喜欢她,她也喜欢吴良,这辈子,会是单纯的徐才林跟玉珠的关系吧?没有遇到宁王,她就是一只比较聪明的单纯的宠物,这里,不会有宁王吧?即使宁王是夜冥的化身,她也不想再遇见,人畜有别,遇见只会徒留遗憾。
“你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小。”吴良审度着桌子上老老实实的狐狸,不由得皱眉。
这似乎是他的遗憾,她体型的大小,仿佛对他生活的某个重要部分有直接的影响。
狐狸伸展四肢,想要通过拉伸拽长一点,她想成为主人想要的模样。
侍卫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对吴良耳语了几句什么,吴良点点头,示意他下去,然后又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的爱宠。
那个从房里推门出去的男人手臂上总是搭着一副弓箭,不苟言笑,跟吴良似乎是主仆的关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缘故,孟苡婳每次见着成以骆手臂上的弓箭就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弓起身子竖起毛发,呲出一口尖细的牙。
那家伙不以为然的挑挑眉,嘴角勾起莫测的笑。
来了半个多月,孟苡婳对吴良的身份了解的非常片面,知道他是个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很多大老板都来做他的生意,他好像还开着一个什么娱乐的场所。
对,就是会让人兴奋尖叫鼓掌的场所,关于娱乐的项目是什么,她绞尽脑汁也没有猜出来什么。
现今社会人们大都以赏心悦目而乐,赏心悦目无非是花红柳绿蜂腰鹤膝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在被一群脑满肠肥的看客中央搔首弄姿,那样的话,必然有乐器的声音,应该还有甜美歌唱的声音,可是她没有听到关于这方面的只言片语。
听得到鼓掌和尖叫,不见得听不到鼓乐声啊?
她听到伴随掌声和尖叫声的浑厚的呼啸,那声音仿佛从地底下传来,从四面八方传来,尽管是在数重小院之内,也让人有着不可抑制的震撼力。
孟苡婳想出去看看,吴良让几个婢女看住她,照顾她,大概是看她的伤还没好利索,不便出门。
她认了,她乖乖的吃饭睡觉打豆豆,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让她没办法忍受的事情。
她是孟苡婳,也是一只狐狸,狐狸和孟苡婳的性情已经合二为一,甚至有时候,她真的会以为自己是只地地道道的狐狸,天生就是。
孟苡婳,或许只是曾几何时认识的一个人。
不过,她会那样觉得毕竟只是因为有一副狐狸的身子,只是错觉而已,错觉而已。
所以,孟苡婳是坚决不会吃一只活鸡的!
在院子里因意识到死亡即将来临而恐惧而扑棱棱飞来飞去的野鸡,长着漂亮的羽毛,炯炯有神的眼睛,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
“你看她像只老鼠,会不会是老鼠托生的啊,狐狸哪会那个样子!”婢女毫不掩饰的说说笑笑,充满了讥讽,充满了她们身为人的骄傲不可一世。
这时候,有一个婢女满脸焦急,把那两个嘻嘻哈哈的婢女呵斥了几句,这是主子安排的任务,不能完成是要受罚的,你们还有心思笑!
主子的意思,的确是吴良的意思,就因此,孟苡婳才瑟缩在一个角落半晌发呆不动,吴良嫌弃她太过弱小太过笨拙,连捕杀的技能都不会,甚至连野性都没有,这怎么可以?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逼迫我捕杀野鸡,把它生吞活剥?你不是不喜欢杀生吗,连下属的猎物都要拿过来好好饲养。如今我好了,你反倒嫌弃我了,难道你是想赶我走,怕我在野外不会自己猎食,所以来锻炼我的?
不用,不牢你费心,我离了你照样可以生存,大不了一死,我本来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婢女开始拿扫帚驱赶她。
不吃,就是不吃!孟苡婳对那活生生的野鸡望而却步。她可以肆无忌惮的吃做熟了的肉,可是让她动口咬死一只野鸡那是万万不能,
一个婢女摇摇头:“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外面长这么大的,主子怕是养了一头废物,这种货色怎么可能受得住那种血腥的活计。”
“不要废话了,”另一个婢女出谋划策,“这只狐狸可能饭来张口惯了,在外面被娘养着,在这里又被咱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所以根本不知道怎么杀死一只鸡。欲速则不达,不能一步登天,不如我们把野鸡给敲死,让她尝尝野味,她吃上了瘾,下次自然就愿意猎食了。”
别的婢女都点点头,好办法。可见他们都很赞同,可见那个婢女出的的确是个睿智的法子。
不不不,为什么要让她有孟苡婳的神识?否则也不会介于人畜之间左右为难。
三个婢女挥舞着扫帚满院子扑野鸡,野鸡翅膀笨拙,飞的不高,乱糟糟心乱如麻。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血腥的世界,她是没办法安安稳稳一世了,都是奢望,都是奢望。吴良说会一辈子守护她,难为她会对一只野兽说出这种承诺
她要逃走,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了此一生,也许是被别的野兽咬死,也许是死在猎人的冷兵器下,也许是溺死。不管怎么样,死了就好。
吴良啊吴良,你是好心办坏事,当初你不应该救我,你应该再给我致命一击的!
当孟苡婳拖着蓬松的火红的长尾巴越过门框,从门楼上往外跳,赫然对上那双蓄满了温柔的眼睛,阳光像细碎的金子,被风吹散在空气里,扑到他的脸上,他五黑柔顺的头发上,勾勒出柔美的轮廓。
像永远对她露出最灿烂的模样,像一尊雕塑亘古不变,明媚的微笑,潇洒的白袍,总让她精神恍惚,像是在梦里,那样沉迷,醉醺醺的美好。
他张开双臂,那怀抱宽敞温暖,朝她敞开。
她突然不想作孟苡婳了,作一只单纯的狐狸吧,被他抚摸,听他温情话语,耳朵里,他的心跳声就是永远。
我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沉醉在美好中的有气息的物体,又总是喜新厌旧。我喜欢绣迎春花的团扇,也喜欢绣绿柳的,都是一样的喜欢。同样的沉迷,他们是截然不同的美!带给我截然不同的感觉。
美好,表面上的美好而已。
当吴良把她丢进斗兽场里,她才意识到她忽略了也误解了吴良这个人。
花斑豹子,敏捷机警,庞大的山猫,眸子里闪烁着两簇蓝色的火焰,就像干燥的夜空下,熊熊燃烧的篝火。
“你生的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有点小。”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她曾把那句话理解成胆小,她就拼命修炼自己的胆识。
我生来就是一只狐狸,惯会在山野里捕捉猎物,我胆识过人,野性十足,可以一口咬断山猫的脖子,一爪子扭断野鸡的喉咙。
她无数遍的重复,告诉自己,孟苡婳的神识就真的渐离渐远了,她成了一头地地道道的狐狸。
满院子都是野鸡,活蹦乱跳,彩色的鸡羽在眼球里仿佛挥舞着的旗帜。
眼睛里油然而生的火焰越来越旺,燃烧了鸡羽,浓浓的血腥味儿从嘴角窜进鼻子里,她兴冲冲的咬紧了嘴里停止挣扎的死物,跑到吴良面前邀功。
吴良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光芒,不再是熠熠生辉的金色,不再是温柔到可以把她融化了的目光。
“你终于长大了,长大了!”他似乎等待了许久,等待她长大,她长大了他就特别开心。
我发誓一辈子都要顺从你的意思,我要安安稳稳的做一只狐狸,一只单纯的狐狸,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这样想着,以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也许是预感到有不详的事迎接她,所以再三的告诉自己,然而,当变化的那一刻真的来到的时候,还是那么的猝不及防。
她被丢进斗兽场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那一刻,她的心里浑然冰天雪地,每一个毛孔都冻住了,没办法呼吸,没办法动弹。不管看台上的呼喊多么响亮,对我抱有多么大的希望,我都没办法从冰冷冲抽身出来。
我看到你在看台的一旁紧紧盯着我,拳头攥的骨节分明,眼睛里闪烁着强烈的阴沉的目光,仿佛一只只冷箭,猛地朝我要害射来,让我毫无招架之力。
我知道你对我抱了很大的希望,三天前你就把告示发了出去,上面画着我的像,火红色的皮毛油光发亮,两只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辉,显得狡黠精干,似乎和标语浑然一体:野生草原赤狐,貌美阴狠,会带给你别开生面的视觉盛宴!
貌美阴狠……原来你是这么认为我的,我一直以为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温柔可爱的形象,这个现实有点残忍。没关系,我接受,我会一如既往对你抱着美好的愿想。
可是,你居然,你居然是斗兽场的老板,我听到的响亮的掌声和那些财大气粗的看客各为自己的赌注呐喊助威的声音,原来都是从这个血腥味儿遍布四四方方的台子上传出去的,原来你是斗兽场的老板,你的金钱是从场地上撕咬的血肉模糊而看客发出心满意足的笑声里赚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孟苡婳很失落,她现在或许是人的神识,对,动物是不会如此多愁善感而且胆小怕事的!
没有理由,就是失望,大眼睛变的空洞,鲜亮的皮毛紧紧贴在她的背上,像一只落水狗。
吴良急的冷汗涔涔:“山猫已经发起进攻了,快咬啊,反抗啊,拿出狐狸的胆量来啊!”
面对狰狞的山猫猛烈进攻,孟苡婳转身逃窜,被山猫扑倒在滴,就势打了几个滚,发出婉转的怪叫。
吴良突然看到了一点希望,随即扫了一眼满面红光的赌徒们。
现在,她终于明白,一个拥有人意识的狐狸,哪怕是潜意识,哪怕她真的努力咬死过野鸡,但灵魂始终是坚持自己的本性,不可以,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于是,吴良狠狠地亏了一笔,整整一个月,他一丝不苟的对待这只狐狸,一丝不苟的训练她,就是为了把她训练乘一个精英。把一半身家压在她身上,他知道她一旦发挥野性,必然是斗兽中的佼佼者。当然,如果没有这只狐狸被孟苡婳灵魂附体的意外的话,也许他真的可以凭借她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结果并非如此,孟苡婳临阵脱逃,狐狸躲避山猫,从护栏冲出,窜入纷乱的人群,人们顿时哄乱,发出乱糟糟的怪叫。
吴良的亲卫顿时拿起手臂上的公,剪上了弦,拉满功,企图瞄准那个飞速移动的目标。
吴良抬起手,不要。
亲卫难以置信的看了主人一眼,发生这种事已经对观众们影响极坏,如果放任赤狐在人群中乱窜,甚至咬伤了人,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
当下看着主人凝重的表情,又觉得主人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赤狐何等珍贵,驯好了那就是,无价之宝,难道主人有把握把这个性子怪诞的狐狸驯好?
吴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直觉告诉他,不应该射死她,她不是普通的狐狸,更不是普通的赤狐,她如此抵触,他很生气,可是他直觉告诉自己,不能让她受到伤害,那样才是真的不堪设想!
让吴良觉得异样的是,那天晚上,也就是赤狐破天荒的一改执拗的性子主动把一园子野鸡扑死的晚上,夜微凉,帘微动。
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她在床前的窝里望着月光,一阵凉凉的风吹进来,她悄悄地从窝里爬出来,伸出缩进肉垫的弯钩一样的细爪子把他身上被子往上拽了拽,嘴角往上扬起,像树梢上的一帘残月。
赤狐,难道你有人的灵性,知道关怀我的冷暖,知道给我盖被子?
难道是错觉,睁开眼睛,并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视线他欠身看向狐狸窝里,一团红彤彤的绒球睡得安然,莫不是在做梦吧?
他拉拉被子,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不不不,是她的,是她的气味,不是梦!
不过,就算你通人性,就算你是狐仙,八月十五赤狐斗山猫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改变不了的了,人们都在期待着那个热血沸腾的场面!你真是狐仙,就为了我放手一搏吧!
结果并没有放手一搏,而是临阵脱逃,他的心,那一瞬间,不期然的从高空坠落,摔出一道道裂缝!
这天看客散的非常早,虽然出了赤狐的乱子后又上演了两场角斗,还是让人们心有余悸,尽管吴良亲自极力安抚,也不复从前。
这天的夜晚特别冷,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护卫一波、波的从院子里出去又回来,他冷着脸,声音听不懂是怒是急:“找到了没有?”
“公子,尚未找到赤狐。”
阴暗的空气里传出一声闷响,一股股粉末从他指缝路出去,被晚风吹的充斥了空气,充斥了呼吸。
“却,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把她给我找回来!”吴良从来没有这么生气着急过,太特么的怪了,一只狐狸而已,为什么狐狸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的心弦,为什么她不见了,他莫名的怒不可遏,义无反顾。
他要把她找回来,要把她驯的服服帖帖,让他成为最优秀的斗兽,他一定要征服她!
他心里满是这样的,想法,如果不这样想,倒是显得他不正常了!难道他要对一只狐狸千般万般的好吗?毕竟是一只狐狸,他能做到,只有驯服她。
她不知道要去的方向,她知道有一群野蛮的人在后面追赶,他们都是吴良的人,吴良抓她回去一定是要杀了她!吴良吴良,你可真是丧尽天良。
你放心,就算我暴尸荒野,也绝对不会栽在你的手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驯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