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读书也有好处,领悟力强,吸收快,母亲很快的赶上进度,而且超前,唯一可惜的是母亲中学尚未毕业,就因外婆生病,加上中日战争爆发,学校迁至乡下,母亲要照顾病重的外婆,不得已只有辍学,但两个妹妹后来都念到大学,一边学习经济一边学习法律,全是当时最热门的科系,可见外婆的见识和魄力非一般女性可比,特别是在她们那个年代。
外婆四十岁左右,先后两次中风,从医院回来后,母亲说,外婆的左脚足足比右脚萎缩了一尺,可是外婆毅力惊人,每天扶着炕练习走路。跌倒了再爬起来,一遍又一遍,练习了好几个月,脚才能勉强拦到她,但她照样摸索到厨房煮饭,做家事,到找出后,外婆已经恢复到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可以背着她到冲角的杂货店买糖吃。
母亲十几岁时,就不断有人上门提亲,基于外公是军人,死在异乡的切身之痛,外婆的条件一是不嫁军人,二不嫁外乡人,三不作人续弦。这样严苛的条件,使得母亲一直到二十一岁尚侍字单中,在当时这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老姑娘了。
天下事偏偏就有许多巧合,父亲不但是军人,又是外乡人,而且还离过婚。说来也很有趣,母亲在学校锋头甚健,功课好?又是三铁健将,她的小舅和父亲同学,经常听到有关母亲的种种传闻,对母亲暗慕已久,有一次还私闯女校,被门房老头赶了出来。
当然,这中间小舅公不断穿针引线,最后外婆同意先看看对方。外婆认为人再麻将桌上最容易流露出本性,特别要小舅公在父亲不知情的情况下,安排一场牌戏,外婆就躲在门帘后偷窥。
父亲本来就相貌堂堂,加上能言善道,出手大方,竟然让外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完全忘记她原先的三不政策。
后来,父亲在白头官女话天宾遗事时也说,那天他一边打牌一边隐隐约约总觉得仿佛由人在门帘后瞄他,幸亏他表现不错,否则怎么被判出局的都不知道。
外婆也确实没看走眼,父亲至孝,待她如亲生母亲甚至胜过外婆自己的儿女,两一方面,父亲也担起了养家的责任,两位阿姨才能接受大学教育。
据母亲形容她三姐妹中,二姨长得最漂亮,最聪明,可惜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到同学家去游玩,当晚两人同等床,睡梦中?屋顶一角的土墙不知何故突然崩溃,正好盖在两个人的脸上,二姨和她的同学当场窒息而死,对外婆老说,这又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情何以堪,然而坎坷的命运早已经将外婆磨练得极为坚韧,外表上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她平静的处理完女儿的丧事,此后也很少再提二姨的名字。
母亲辞别外婆,远赴东北和父亲会合。临行前,外婆取出她的首饰盒,要母亲挑选几样作为纪念,母亲一眼看这枚红宝石戒指,问外婆说:“哪来的?”
“你大大给的!”
在陕西,很多地方都把自己父亲叫大大。
母亲随着父亲部队转战南北,最后来到台湾。这一次,不但是生离也会是死别。
两岸分治了四十余年,大陆经过了土改,三反,五反,文化到经济开放,而我们经过了戒严,白色恐怖到经济起飞,解严到总统民选,这一路两岸走得都极其辛苦,更辛苦的是两岸人民,多少家庭被海峡分隔两地,妻离子散,老死不得团聚。
更悲惨的是许多有家属在台湾,特别是家庭,都被打入黑五类,饱受迫害。
台湾开放探亲政策后,终于和家乡取得联系,才和外婆在一连串的大斗小斗中皆为能幸免,三姨被下放劳改,不在身边,最可恨的是过继的儿子还要趁火打劫,将家中细软偷盗一空,外婆只有靠着几个侄辈不时暗中探视接济。
乐雨欣带团去北京参加亚大地区残疾人大会,会后陪母亲回西安探亲,比她还年轻的舅舅第一眼见到她,就惊讶的说:“你怎么长得跟大姑妈一个样。”
随后其他的亲友也都如此说,甚至连她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像。
我像外婆吗?台北家中也有外婆的照片又从来也不觉得和外婆有多少相像的地方,怎么在他们的眼里,竟然变成一个模子出来的?
先感到意外的是,外婆在晚年也得了类风湿,行走困难,整个背脊驼得十分厉害。算算时间,大约和她发病前差不了多久,这到底是怎么一种巧合?
是我们身体里都遗传了类风湿因子吗?原来我的痛外婆他痛过,心中突然对她分外亲近和亲切,仿佛和外婆的生命有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关联。
外婆活了八十五岁临终最大的遗憾是没见到她远在海外的女儿一面,这也成了母亲心中永远的痛。
在西安停留的那段时间,所住的旅馆就在母亲从小生长的街上,对面就是她念的玫瑰女中,旁边的巷子是舅爷的住家,母亲住的房子则在另一条巷子。他们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每天清晨黄昏,她都要干姐推着她一条街一条冲的走着,一巷一巷的穿越着,寻找着母亲的童年,青春年少的身影,也寻找着外婆,外公酸甜苦辣的生命岁月。
青石板路仍然依旧,白墙黑瓦的房子也一如往昔,只不过往事已随风而逝,只剩下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
敏娟得的是肝癌,乐雨欣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到了癌症末期了。
动过一次手术,并未能根除,癌细胞扩散,顺着敏娟淋巴腺四处蔓延,化学治疗的帮助事实上也十分有限,说得残忍一点,她已经在等时间了。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只不过仍未放弃最后的希望。
初次见她,会被她的外型吓一跳,瘦得近乎像骷髅,偏又腹胀如鼓,头发因为化学治疗一根不留,猛一乍看,简直有点像外太空的。
全身上下,就剩下那对眼睛了。
因为瘦?益发显得这只大眼睛清亮有神,仿佛她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这对眼睛上了。
她好像没有什么亲人,只除了陆韩啸。
陆韩啸似乎正在服兵役,理着小平头,一张脸晒得黑里透红。晚上就睡在她的床脚下,见了他们也不多话,只是腼腆的点点头。
敏娟也很少开口,癌症到了末期所引发的疼痛和不适,使她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但是慢慢的,他们还是知道了她的故事。
敏娟从小没有父母,在幼稚园长大,幼稚园的院长和老师们大多是基会徒,对这些父母离散或故世的孩子也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同样让他们享受着家的温暖。她并未感受到身世戴给她又任何的阴影,她活泼开朗?而且比一般同龄女孩更多了一份成熟稳重。
乐雨欣一直把育幼院当作自己的家,即使靠着半工半读考上大学,也仍然住在院里。男人服的是宪兵役,有一次整排的弟兄帮育幼院粉刷房子,就这样,两人认识了。
他们很快的被对方吸引,而且相爱。
可惜的是就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不久,她因为皮肤焦黄,加上食欲不振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得了肝癌。
接下来,就是不断的治疗。那时候还没有键保,他们花完了所有用来准备结婚的钱。请不起护住,男人就亲自照顾,好在他的工作性质可以允许他除了值班之外的时间自由活动,虽然必须向部队长报备。
每天晚上,在他们起来之前,陆韩啸帮敏娟梳洗完毕,喂过早餐之后赶去上班。晚上回来之后也是如此,帮她擦身,按摩她酸痛麻木的四肢,忙个不停。女孩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深情。
有一段时间,陆韩啸不知从哪里听说,懒蛤蟆炖鸡可以治癌症。每天晚上,陆韩啸就带着钓具,手电筒,骑着他的摩托车外出。现在的水田都施用农药,常常钓了一个晚上,也钓不到一两只,而天不亮,他又要把药煎好,看着女孩服下,才放心的离去。
初期,这帖偏方似乎有点效果,女孩明显消退不少,精神也好转很多,两人都很兴奋,开始讨论病后的一些计划,当然,最重要的是完成他们的终身大事。
同病房的他们,也感染了那份喜气,默默为这对准新人祝福。
支部过,造化弄人,病情在进展到一个地步之后又突然恶化,而且来势汹汹,对这对满怀期望的情侣而言,这真是个晴天霹雳,残酷的打击,两人不禁抱头痛哭。
哭完之后,苦韩啸告诉敏娟,他要跟她结婚,就在病房里。他说,不论她的病是否痊愈,她都是他终生的新娘,他不要她带着遗憾走。
出人意料的,敏娟拒绝了。
不论陆韩啸怎么解释,怎么恳求,敏娟就是不答应。
第二百零八章 残酷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