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苳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落春如何了?”
冯风声音很低,“落春不似我罪孽深重,她可以不受地府的任何惩罚,只是我要在此受刑五百年,不能随她去投胎,她便在酆都城待了下来,等着我”。
郎情妾意的情分果然能跨越许多阻碍,有的人缘分缠绕,生生世世都会纠缠在一起,哪怕转世为牛为马,也都会相伴左右。
这赤水牢狱两旁皆是形状怪异的石壁,上面还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正前方却不是铁笼铁链,而是一层黑雾缭绕的瘴气,想必这比那铁笼子更能困住鬼魂千万倍,这时,周遭的鬼魂嘶吼哭喊声越发大声了,呜呜泱泱一片,比方才要响亮数倍,她闻到一股阴煞之气朝这里走来。
冯风虚弱道,“又到了我受刑的时间了”。
郁苳满头大汗,被那哭喊声扰乱了心智,没听清冯风的话,痛苦的皱了皱眉,“什么?”
但顷刻间她就领悟了,两个阴差驻足在隔壁牢狱前方,水“哗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被提了起来,不多时,就听到阴差携着冯风离去的声音,鬼魂的哭喊声不绝如缕,呼天抢地,也不知是在喊冤,还是被那灼浪焚烧时发出的痛楚。
石一菲倒是模糊跟郁苳提及过孽镜之刑,那是由无数片百余丈高的铜镜封闭而成的空间,那镜子能将自身在生前犯下的罪过一一显现,让鬼魂看见生前最恐惧的那一幕,将那种令人头皮发麻,望而生畏埋藏在心底的东西千万倍的放大,直至如噩梦般挥之不去,那百余丈高的铜镜便会碎成千万条冰棱匕首,将灵魂钉死在地上,受锥心蚀骨之痛,每日一刑,如此反复。
她低声念叨,“每日一刑,如此反复……”。
突然想到判官所说,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便要对她动刑,她脸色惨白不已,奇怪的是,判官并未看出她的真实身份,就连阎君身边那个茗苂似乎也没有看出她的真身是一个萝卜,鬼魂尚不能再死一次,可是她现在不是灵魂,更不知受刑之后会如何,困兽之斗尚且还有一搏,她被束缚在这里连怎么翻身都不知道。
心口处的润凉让她全身舒适很多,也不知阿久现在在做什么,是否知道了她的遭遇。
她无力的笑了笑,知道了又怎样呢,这条路不还是自己选的?
在这赤水牢狱关押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全身轻飘飘仿佛已如一个死人,她羸弱不堪的闭上双眼,恍惚之间似看到一个欣长的身影,呵,真是讽刺,连幻觉都出来了。
灼浪不知为何突然十分兴奋,涌动出无数股,却不咬她,而是纷纷往外跳跃,她凝了凝眉,豆大的汗珠划过苍白的脸颊。
缓缓抬眼,那浓重的黑雾之中站着一个身影,一袭血红衣衫,乌黑青丝逶迤而下,妖冶鬼魅,眼角的朱砂痣增添了几分邪气,而那深潭一般的眼底却如正在盯紧猎物的秃鹰,冷不丁的冒出一丝杀气。
她心顿时一凉,继而“噗通”跳个不停,都说阎君北千沧重病养在地府,才让焰摩天得以逃脱,而今看那张阴森冷冽的脸,只藏着无数的杀戾之气,却未曾见到一丝一毫的病秧之态。
事到如今她才领悟,世人的话不可尽信,北千沧看起来好得很,否则也没有闲工夫来这孽镜地狱折磨她。
如果真要说错,那地府的错且不是更甚?焰摩天出逃地府,雾里镇被沦为鬼镇,生死簿上阳寿未尽之人被冤错下地府,轮回盘不能开启,大批灵魂停滞于地府,她若是造就肉身算错,那地府之错且不是更离谱?
郁苳抬眼看他,沉声笑道,“何错之有?”
北千沧微微一怔,瞳孔收缩,眼底的杀戾之气更甚了,“且不论你出逃地府之事,可你竟然跟随杭久去了无人境?你可知你自己犯的是什么罪?如今还只是在这赤水之中便也虚弱成这样,你可知十八层地狱又是什么样的蚀骨滋味?本王宽容才留得你这般待遇,莫不识好歹!”
笑话!她心底里尽是不屑,将她坠入孽镜地狱,难道还要自己千恩万谢?
赤水此时更兴奋了,本就已经湮没了她的腰际,如今沸腾跳跃起来,竟到了她的肩颈之处,一股灼浪猛的袭向她的手臂,只觉手臂连带百骇都是锥心的疼痛,她脸上的肌肉忍不住颤抖,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
这灼浪明显比之前咬住她大腿时威力更要大上许多倍,她险些受不住昏死过去,此时北千沧如一头发怒的老虎,朝着那赤水鬼魅施展一掌,方才那跳跃涌动的灼浪便风平浪静的盘旋在脚下,像是陷入了沉睡。
郁苳冷笑一声,“明明是你将我关在这里,又为何要出手救我?”
北千沧胸腔起伏明显,继而冷冷道,“只要你向我低头认错,我便放你出去,你也不必再遭受这赤水之苦”。
郁苳看到这个人,便是无限的恐惧,她想到了无数次和他相关的梦魇,那挥之不去的花灯会夜晚,那狂风暴雨的深巷之中,还有他驱赶着自己下黄泉的恐怖场景,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她全身颤抖着看向红衣男子,认错便是对自己对大的侮辱,她没有错,她没有错。
这个人似乎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能激起她所有不满的情绪,她冷漠的睨了北千沧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绝不!”
北千沧双手握拳,骨节微微发白,连郁苳都感受到了她的盛怒之意,刚才还如涓涓细流一般匍匐于脚下的赤水,此刻如发疯一般四处跳跃,灼浪生出一股又一股,纷纷朝她袭来,她五脏如被焚烧一般疼得撕心裂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一口气喘不过来便会命绝于此。
她疼得身体都快炸了,北千沧似乎说了句什么,也没有听清,骤然间灼浪退避三舍,在一丈以外的地方跳跃着蠢蠢欲动,她这才虚弱无力的抬了眼,发现那抹血红色的衣衫已经近在咫尺了,半身没入赤水之中,他的眼睛也是血红的,恨不得马上要将人撕碎,郁苳更是不解,要惩罚也是他说的,现在看到自己被赤水折磨他又发那么大的火,便将头扭到一旁,不愿看他。
北千沧却更是生气,用力将他的脸掰正对着自己,手指间力量颇大,恨不得下颌骨都快要被拧断,她的下巴和脸颊皆被那只手捏着,身上的痛楚还未消散,脸上又如被千刀万剐一般,疼得皱紧了眉。
她听到那鬼魅一般的声音在耳边沉声道,“痛么?痛为什么不求本王?”
他居高临下的模样,像极了施威者,但是语气又似带了几分祈求,郁苳竟不仅笑了起来,皮肉和牙齿被紧紧禁锢在一起,这一笑牙齿便划过皮肉,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
第一百五十章 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