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一座光秃秃的石山已经横在眼前,它,叫做铁锁山。团团轻烟从山脚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飘出。走进洞中,转过几道弯后眼前豁然开朗,石山中空,山腹中的光滑石壁上有无数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的洞窟。这就是他们所居住的“村落”,而他们,尤其是景洪一家,就是这座石山,乃至这一片天空的主人。不过,也许是上天嫉妒,景洪这一代也只有他们三个长大成人,其他景氏男丁都早早夭折了。
“父亲,我回来了!”景洪大步走进石山,朗声喊道。山腹中正在忙碌的人们见了他,便一齐弯下腰行礼。山腹中白天有弯曲的光芒透入,夜间虽暗无天日,但上部镶嵌的石头却会发出柔和的白光,将山腹照的有如白昼,因此那些人都一眼认出了他——这座山的天!不过,就算认不出,又有谁敢在这山腹中大喊呢?
“景洪,你回来了,来我这里。”景洪的喊声尚未落下,一个威严刻板的声音便传遍了山腹。声音不大,却激起了阵阵回声,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的。
“是,父亲!”景洪恭敬地答道,却难掩心中的烦闷。他抖了抖衣上的尘土便向父亲房中走去,随手将马丢给奴隶,却将马鞭递给了景真。
“又是这样,每次都要小心翼翼,伯父为什么要那么在乎一个小……”景真边和景纣向山腹的黑暗处走去边喋喋不休地抱怨,忽然,他眼前一阵模糊。
“景真,我们走吧,还有事情要做!”景纣忽然挡在他面前,开口打断了自言自语的景真,淡淡地看着他手上带着点点鲜红的马鞭,“晚了,只怕头领又要大发雷霆了!”
“嗯,对。”景真浑身一抖,觉得手中的马鞭似乎有些烫手。他怯怯地看了看景纣,终究没有厚颜地将鞭子丢给比自己年幼的景纣,只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将正缓步徐行的景纣远远丢在了后面。
“小奴隶……”沉思中的景纣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个低矮的石穴,那是烬翼的石穴。
“啪!”一滴冰冷钻进了烬翼心口,睫毛一颤,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已经这么晚了?”烬翼静静地看着空中硕大的圆月,几滴雨水零落地滴在他身上,尖锐的冰冷衬出了身下的温暖,令人无比留恋。可是烬翼明白,他必须站起来,否则当旷野刺骨的夜风咆哮起来时,他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已经几次了?想让我死?可惜,我偏偏是个命长的贱种!”烬翼冷笑,忍着全身的酸痛站起。风已经起了,刀尖一般划过他身侧,他趔趄了几步,神色却坚毅似石,缓了片刻后,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刷刷!”小小的黑影从草丛中穿过,那是一只旷野中常见的老鼠。此刻,老鼠正瞪着一对幽绿的眼睛如同人一般立起,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孩子浑身颤抖,却是坚定不移地走着。晚风越加刺骨了,孩子如同跋涉在水中,却终究一步不落,月光在他身上凝出圈圈光晕,风仿佛也对他奈何不得,只得在他身前分成两半,于是那个孩子的身影慢慢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劈水的龙。
“达蕊,厉害的婶婶,我又来看你了。”达蕊是铁锁山中唯一真心对他的人,据说曾受过他父亲大恩,因此对罚没为奴的烬翼照顾有加。可这些都只是传言,无论幼时的烬翼如何撒娇,达蕊始终没有回答过他任何关于身世的问题,只是摸着他的头叹息,说他本该是天上的星辰,可是星辰落下了,也只能忍。
可烬翼毕竟只是个孩子,顽劣本就是天性。有一日,无法忍受欺凌的他设计惊了景洪的马,几乎令景洪丧命。正值头领不在,于是景洪下令杀了他。达蕊带着他跑到这片旷野上,将几块毫不起眼的石块搬开,只嘱咐了一句便把烬翼推进了石块下露出的洞中,在景洪的追兵到来之前封住了洞口。
年幼的烬翼猛然落入黑暗中,受惊的他却不能叫嚷,只能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烬翼在心中祈求达蕊快些回来,让他重新看到那夜灿烂的星光,告诉他这一切都过去了,而他,甚至愿意从此做一个顺民!
可是,烬翼等来的却只有一阵纷乱的声音和突然而至的寂静,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悄悄滴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粘稠而冰冷,一时间,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有那滴滴甜腥掉落的声音,在他心中一阵阵激荡……
“达蕊……婶婶!”烬翼跪倒在一丛山石前,伸手拨开几块看似沉重的石头。
一束白光破土而出,在烬翼脸上温柔地流转着。怔了片刻后,烬翼跳了下去,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一面纯白石壁前,石壁上泛出的白光轻纱般将他笼在其中,那种温柔恍若隔世。烬翼轻轻对着石壁伸出手,在指尖沁入微凉的刹那,他好似被抽干所有力气般沿着石壁滑倒,疲倦潮水般涌上来。
“不该这样的……还有、还有什么事没有做……”烬翼挣扎了一下,努力想要站起,可脑中却突然一片空白,困意紧紧缠绕着他,“没什么吧,只是因为害怕……”片刻后烬翼放弃了挣扎,这个傲对死神的孩子终究没能战胜疲倦的诱惑。烬翼缩成一团沉入了梦乡,一如当日他初见这面纯白石壁的情景,只是身旁已经没有达蕊婶婶刺目的鲜血,反而多了几分宁静。晚风从敞开的洞口呼啸而入,恶魔般扑向入睡的烬翼,却在堪堪触及到他的瞬间被轻轻推开。
“寒风不怜弱子……”低低的叹息声在洞中缓缓回荡,洞口的星光无声无息地被乱石重新掩盖。
“星辰,原本应在空中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转,可你,却冲出了天空的限制……宿命吗?”那声音带着淡淡的怜惜,仔细听去竟是从石壁中传出!
第二章 寒风不怜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