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锐点点头,说:“挺好的,啥都不用我们操心。”
杨山林说:“那就好,毕竟那是大城市,和我们这小地方不一样,别到了那里受憋。”
张新锐笑笑,说:“怎么会呢,那里的条件很好,人也坏不到哪里去,我呆了几天都不想回来了。”
杨山林看张新锐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是不想安安生生的在家里呆着,总想着跑出去过丰富多彩的生活,于是就皱皱眉头,不出声了。
杨山林很不赞成现在的农村人动不动就往城里跑,口中说着在农村没活路,只要到了外面,大城市,才能赚到大把的钞票,才能回来把房子盖起来。
杨山林觉得既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就该有一颗爱家乡的心,要对自己的家乡有信心有爱心,再说城里有什么好,大米要买,蔬菜要买,肉食当然也要买,要什么都需要钱,但是要是一天赚不到钱了,这不就是要饿肚子了吗?在农村虽然零花钱不是很多,但是吃饭却从来不用担心的,地里面都长着呢!
张新锐才不管杨山林爱不爱听呢,他就要刺激杨山林,所以他开始很夸张的讲述自己在那个大城市的所见所闻,金秀丽听着就会发生惊呼的声音,杨山林就暗中狠狠瞪金秀丽一眼,那意思是说,你给他配合什么,我们都不搭理他,他自己就像没水的狗尾巴草,很快就会没精神了。
杨大虎听见张新锐兴致勃勃的讲那些大城市的事,有点心不在焉,他对大城市没有什么感觉,他只对张海青有感觉。
于是,杨大虎小心翼翼问:“二叔,张海青变样了吗?是不是比以前还漂亮了?”
张新锐笑着说:“当然比以前水灵了,知道打扮了嘛。”说完又想逗弄杨大虎,说:“怎么,你小子还惦记张海青呢?二叔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张海青要是毕业了一定就能找到好工作,也不会回到我们这里了,你根本就没有机会。”
杨大虎没想到张新锐能这么说,顿时消沉了下来,耷拉着脸不说话了。
这话听到杨山林和金秀丽耳朵里也不是那种中听,感情你张新锐大清早就是来磕碜我们一家人来了?可是这俩人又不好说什么,因为杨大虎和张海青本来就没有什么,张新锐现在把两个人扯到一起说,可以看做是一个玩笑,所以太较真了,反倒让人觉得小气了。
杨山林没办法,就把话题往别的方面扯,金秀丽则怜惜的看着不再搭茬的杨大虎,心里有点难过,暗骂张新锐吃多了撑的,明明知道杨大虎对张海青有那么点好感,怎么还能这么说话伤人呢。
杨大虎闷闷不乐的吃了几口饭,第一个撂下了筷子,起身要离开,金秀丽忧心忡忡的问:“怎么就吃这几口?着急去干什么。”
杨大虎就低声说:“吃饱了,我去看看猪。然后就转身往院子里走。”
张新锐也感觉出来了杨大虎情绪变化的很快,便觉得有点尴尬,毕竟是自己的原因嘛。
所以张新锐久久的凝望着杨大虎的背影,直到杨大虎走到院子里的猪圈前,才把眼光收回来,看了杨山林和金秀丽两眼,说:“大虎年龄也不小了啊,反正也不会读书了,就应该早点给他找个媳妇。”
金秀丽叹了口气说:“我们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的家里没什么钱啊,没钱哪有姑娘能上门呢?”
张新锐不以为然的说:“这是哪的话,村子里没钱的人家多了,哪一家耽误找媳妇了,有多钱就找多钱的媳妇,反正女人还不都是一样的,能好好干活过日子就行了。”
金秀丽摇摇头,无奈的说:“大虎眼光有点高,反正我看这事有点麻烦。”
张新锐说:“眼光高也得看着自己有多高吧,可不能太不实际了,等以后有机会我和大虎好好聊聊,别把终身大事耽误了。”
听了这话,杨山林不自觉的撇了撇嘴,心想,还说别人不实际呢?谁还有你不实际啊?
金秀丽就客气的张新锐说:“大兄弟,那你平时也帮忙留意点,要是有和大虎合适的姑娘,你就告诉我们啊。”
张新锐拍拍胸脯,很自信的说:“没问题,就凭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一定给你家大虎相一个中意的。”
大虎来到猪圈前,把猪圈周围的杂草拔了拔,然后看着吃饱了挤在一起的几头猪,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倒不是因为张新锐张二叔当着自己爹娘的面撅了自己的面子,而是张新锐的话勾起了杨大虎内心深处又苦又甜的那种感觉——思念。
自从张海青离开这里,去往大城市的大学开始新的生活,杨大虎就每天都在思念的情绪里度过,这种感觉有的时候让人销魂,有的时候又有点让人痛苦万分,特别是思念一个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在一起的一个人,杨大虎有时候忽然很羡慕自己养的那几头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用思考,更不用思念,虽然生命短暂,迟早都要挨那么一刀,但是没有心灵的纠结不也是一种快乐吗?
杨大虎多想自己真的有一天,可以忘记张海青,把这个女孩子彻底的赶出自己的脑海,从此不会在为这个人辗转反侧,然后听从所有人的话,脚踏实地的找一个能过日子的好姑娘,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这是自己的路吗?还是别人设定的路?
杨大虎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我不甘心啊,一个男人,不能一辈子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在一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杨大虎觉得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力气,只要自己勤劳,就一定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带来富裕的生活,可是关键的一点事,张海青会接受自己吗?会喜欢自己吗?
张新锐在杨山林家吃过了早饭,又在人家闲坐了一会,杨山林和金秀丽两口子就在旁边陪着。
张新锐口才很好,所以闲聊的话题就很多,不过中心话题都集中在一点,那就是闺女张海青是如此的优秀,张海青上大学的那座城市是多么繁华,用张新锐夸张的表达,那就是,同样是人,为什么人家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们就得脸朝黄土背朝天,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你出生的人家不好,所以对于我们这种从一出生就决定了命运的人,应该做的不是向命运低头,做个顺从的奴仆,而是要迎难而上,做一个充满奋斗精神的强人。
当然,努力未必就一定会看到结果,也许徒劳了大半辈子还是回到这个偏僻的小农村,但是还是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吗?付出就有收获,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坚持早晚会有一天命运之神会对你露出久违的笑脸,也许一夜之间你就从这个小农村蹦跶到了繁华的大城市,丰衣足食不说,更重要的意义更在于,我们这一代,下一代,无极限的世世代代,摆脱了农民的身份,成为了大城市里的居民。
比如我吧,我坚持不懈奋斗了这么多年,虽然现在还是一场空,都快成了你们大家的笑柄了,你们也别摇头否认,我心里清清楚楚的,要是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敢出去闯吗,出去闯是需要头脑和耐力的。
但是我为什么不和你们生气,不嫉恨你们呢,也不是我有多么大度,是因为我很清楚,一个人成功的人都要经历无数次的挫折和磨难,总是在走到绝路的时候,才会柳暗花明又一春,我就是充满信心的,而且还会继续努力,用好的心态迎接我的第二春。
看着张新锐像个小学生做宣誓的样子,特别是他说到第二春的时候,坐在小板凳上掰苞米粒的金秀丽忍不住扑哧笑了,说:“他大兄弟,这第二春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吧,可不能不懂就瞎用。”
一直坐在看上低头抽闷烟的杨山林也不禁抬起眼睛,看了张新锐一眼,咳嗽了几下,掩饰了喷薄欲出的笑意,调侃说:“你打算迎接第二春了,那我就得提醒你家海红小心点了,再说海红嫁到你们家,那是任劳任怨,全村人都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一个不好,你在外面搞你那些所谓的理想,到底是啥我们也不了解,也没看到,家里一扔就是一年半载,还不是靠你家海红,一个女人,忙里忙外的,才把你们家支撑起来了,所以,你要是有外心,即使我们大家不收拾你,老天爷都要惩罚你!你良心让狗吃了?”
张新锐也知道自己用词不当,但是没想到杨山林借题发挥,像个裁判者似的批判了自己一顿,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说:“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我们家的事还是我们自己家的人看的明白,你们毕竟是外人,只能看到外表。这个我就不说了,我要说的是,你们是在污蔑我知道吗,我说第二春,你们就觉得我有外心,想在外面找女人是不是,这话可别瞎说,隔墙有耳,传出去你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我张新锐也是四十多岁的汉子,四十多年也没做过那种事情,可不能栽赃陷害!”
张新锐说完这话还是气哼哼的样子,一把拿起杨山林放在看上的卷烟,点燃,狠劲的抽了起来。
金秀丽忙笑着安慰说:“他大兄弟,你咋这就生气了?我们不也是都和你开玩笑吗?你是什么人,我们还不知道?你家海红也和我们这些老娘们说过,说自己家男人虽然是有点不务正业,但是也没干啥别的坏事,更不会去搞女人,所以才能安安心心在家,给你照顾老人,抚养孩子。”
张新锐赌气的说:“你们知道就好,我们这农村也赶不上大城市,这事不能瞎说,搞不好会出祸事。”
杨山林冷笑了一声,说:“人正不怕影子歪,我们开个玩笑,你心惊个啥?”
张新锐怒了,对杨山林吼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真想给我扣个屎盘子,让我带回家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你杨山林了,我们是打小一起长大,有啥好事我不想着你,我什么时候得罪到你了?”
其实杨山林也不是故意激将张新锐的,只不过两个人在一起斗嘴斗惯了,今天看着张新锐又是格外的不顺眼,所以话语就有点话里藏针,杨山林看见张新锐已经脸红脖子粗,看这样子要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了,如果还是青壮小伙,张新锐这拳头就要挥上来了。
不过杨山林性格也是倔强的很,说出的话怎么可能在收回来,于是只是梗着脖子,恶狠狠的盯着张新锐。
金秀丽感觉气氛不对,害怕这两个大老爷们真的动起手来,连忙把手里的玉米棒子扔下,站起身来,说:“这是干啥呢?多大的人了,见了面就吵嘴,见了面就掐架,也不怕别人笑话。”
张新锐当然也不想就和杨山林真的就发生什么武斗事件,于是赶紧借着台阶下了,也狠狠地瞪了杨山林一眼,又一屁股坐在看眼上,低头抽烟。
张新锐其实心里是有点哆嗦的,自己无意的一句话,让杨山林两口子做了文章,不管是善意也好,恶意也罢,毕竟是戳痛了张新锐的心口,张新锐有点没提防,就有点疼痛的感觉。
他低头抽烟,手有点莫名其妙的发抖,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让他有点不安的事情,他想到了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在一个小城市的火车站附近,多日的奔波无果张新锐极度烦闷,他不想回家,因为他觉得那个家不可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安慰,可是他此时此刻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来发泄自己聚集起来的所有怨气,所以张新锐在一个最不应该停留的身边停了下来,用少数的钱换取了少数的快乐。
张新锐可以发誓,自己这是第一次和海红以外的女人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是这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姐,只不过是一场交易的对象,这到底算不算是对海红的一种背叛,算算是对婚姻的一种背叛,简单的说,算不算乡亲们嘴里尝尝说的乱搞女人啊?
这件事张新锐觉得是天知地知我知,只要没有第三人知道,就不会产生任何不良的反应。可是为什么刚才只不过是通过杨山林两口子的一句无意的玩笑,自己就开始如坐针毡了呢?
张新锐忽然发现自己应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对这个家的眷恋,以及对海红的敬畏了。张新锐害怕的发现自己是害怕海红的,但是这种怕到底纠结了多少的情绪,是因为海红的正直和勤劳让自己害怕,还是自己对海红还有深深的爱?
杨山林家的闺女杨大华的荒唐事在村里就像节日里燃放的礼花一样绚丽绽放了,可是绽放的却不美丽,按照一般人的思维,谁家摊上这种说不出口见不得人的丑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掩盖,然后再去思考正好的处理方式。
杨山林家一向好名声,所以当这个打击从天而降的时候,杨山林一家第一个反应就是想马上关好自己的家门,谢绝见客,可不巧的事,爱好搬弄是非的张新锐此时气呼呼的坐在杨山林家,久久不愿离开,等待着杨山林两口子针对第二春开的玩笑道歉。
这应该是杨山林两口子这辈子最后悔开的一个玩笑,从而导致了家丑从此外扬,后果难以收拾。
当时张新锐和杨山林两口子正坐在屋子里僵持着,也没留意满脸悲怆的杨大华啥时候进了院子,等杨大华猛地推开屋门进来时,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还没等三个人反应过来,杨大华就像跑了一万米长跑的运动员终于跑到了终点线,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山林惊的一下子从看上光脚跳下来,去扶杨大华,嘴里紧张的说:“这是咋啦?病啦?”
杨大华就嚎啕大哭起来,含含糊糊的说:“我活不下去了,宝成太过分了,诚心想气死我,他去那寡妇家去住,我去骂了几次,那寡妇真歹毒啊,现在就让宝成把她带我家来住,这不是要逼死我吗?好几天了,他们住炕头,让我住炕梢,晚上就当我面整那个事,这是人做出来的事吗?简直是畜生啊。”
屋里几个人顿时错愕了,停顿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杨山林气的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一用力把杨大华扶到炕沿上,大骂:“简直把我们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你也是,那混蛋做那荒唐事,你还在家呆着干啥,你也能看得下去,让大虎找个铁锹把那畜生劈了去!”
杨大华这才看清旁边还坐着个外人张新锐,也有点尴尬,但是这个时候脸面不脸面的在杨大华眼里已经顾不上了。杨大华和张新锐打了个招呼,说:“二叔,你来了,刚才也没看见你。”
能言善辩的张新锐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他觉得现在杨山林一家却是忽视自己越好,这样自己才有机会见证这场闹剧,掌握第一手资料。
第8章 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