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
今天,外面下着雨,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折腾了几公里,我总算躲到了佩利恩家的屋檐下。
“笃、笃、笃。”
我讨厌这鬼天气,我恨不得立刻逃进屋子里脱下这身湿漉漉的烂布,但我不能失去最基本的礼貌。
说起佩利恩家,已经陨落了好久了吧,有三十年了吗?
陨落的家族,总能很快淡出人们的视野,比起他们在辉煌时赢得人们的称誉快得多。
佩利恩家是怎么陨落的?我也记不起来了,毕竟这些年来退出世界舞台的大家族确实太多了,只记住现在的光芒会简单很多。
就像我以往的数次出门一样,这次被邀出访也是为了这个家族门第的荣誉,我是说以后的荣誉,再明确点,是为了他们的孩子。
在这个帝国里,孩子就是未来,他们的天赋将会决定一切。
门开,我记起来了,朱莉·佩利恩,三十年前就已经是寡妇了,现在的她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风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她曾经收养过一个孩子。
帝国里的人都非常乐意收养孩子,我的意思是尽管这个国家的制度十分不好,可是对待孩子这一块却是出人意料的成熟与友善,或许这才是一个国家长存的原因。
“维特尼斯先生,请走这边。”
晾起雨衣,朱莉便迫不及待地把我领进大厅,那里坐着她的孩子。事实上每个母亲都会像她这样,紧张、迫切同时充满希望;同样,我喜欢孩子,可是我却害怕看到一个母亲骤然黯淡的目光——要是每个孩子都具有那种天赋就好了。
简陋的客厅里,一袭黑色礼服打扮得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安静地坐在餐桌前;她的眼眸清澈而明亮,打个比方就像镶在眼眶里的黑水晶。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长得像个人偶。
我找了一把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我们之间只有一桌距离:
“你好,小小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气氛沉寂了一会,天色有点暗,我伸出手指捏亮了油灯。
我喜欢跟孩子们交流,因为他们的想法总是那么清澈单纯,他们的语言和行为都能直观地反映出他们的内心世界,他们不需要拐弯抹角也不需要恶意的揣测。
我见过很多孩子,其中也不乏自闭得厉害的:从开始到结束,他们甚至不会跟你说一句话。我觉得这一定程度上跟他们的成长环境有关——尽管他们被爱着,这种爱却无法弥补他们缺失的沟通和交流。
“你好,我叫坎德·维特尼斯,你可以叫我坎德老头子,但很多孩子都叫我维特尼斯大师。左一个维特尼斯大师,右一个维特尼斯大师,我只想说能不能不要这么称赞我?比起你们我只是多了一把胡子而已,你们这么夸我我也会害羞的呀!
然后呢,小美女,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换了一种方式重复了一遍,无论最后结果怎样,我期望着她打开心扉。
“我,是歌莉娅。”
她的语气很淡,神色不曾波动,剔透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我,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捉摸不透她,这把我也吓了一跳。
“嗯,歌莉娅·佩利恩,好名字。相信我,任何人听到了都会这么说;现在,小歌莉娅,能把你的手伸给我吗,我们表演一个法术好不好?”
为了不惊吓到她,我尽量轻缓地把自己的手放在桌子上,微笑着示意她把手交给我。
出乎我意料,她没有犹豫便把白皙稚嫩的小手放到了我的手心里。
因为孩子的心思都很单纯,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凭借直觉行事:她总算对我放下了戒心。我想,也便释然。
握着她那温暖的小手,我不急不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软笔刷,褪去笔帽,用洁净的笔尖细毛飞快地在她的手背上扫画着启示阵。
启示阵,顾名思义,拥有强大法力一方用来对无法力一方的启示奠基阵。刻画这个法阵的过程中,被刻画的人应该集中意念,心灵、元神二位一体,然后才能在冥冥中获得启示;与此同时,法力强的人在刻画时注入法力,用来稳固无法力一方的心灵神智,帮助他发掘潜力,保护他不受潜能反噬,吸纳潜力,让潜力显露。
最后法阵完成时,本来没有法力的人可以初步展露他的能力,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微弱的魔法气息;相反,如果法阵完成时,本来没有法力的人依旧不显露能力,意思就是他没有那种潜能,不能学习魔法。
“闭上眼睛,清空脑袋,什么也不要想,好好感受周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一片黑暗?如果不是,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希望你能把‘看’到的说出来。”
过去的记忆一闪而逝,我想起了我被刻画启示阵那时:
启示我的是一位老太太,我尊称她为阿克曼夫人。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你能‘看’到什么?”
“我……我看到了很多不同的颜色,那是彩虹吗?”
“恭喜你,小坎德,你将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元素魔法师!”
思绪回到现在,法阵完成,套好笔帽,我期待着她的答案。
“黑暗。”
她睁开眼睛淡淡地说,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结果,或许是她年纪太小不足以理解这种结果的含义。
但是我明白。
“无论你以后成为什么,你可以活出一个精彩的人生。”
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门边倚靠着的佩利恩夫人已双手捂脸眼泛泪光,明显听到了她的哭腔。
“维特尼斯先生,我去洗把脸,顺便给你泡杯茶。”
“不用了,我现在就走。”
叹了口气,我不能再留下去了,我对这种气氛特别敏感,我宁愿呆在那讨厌的阴雨天。
“坎德,伸出手。”
在我即将离开座位时,十分意外地,竟然是小姑娘留住了我,她刚才是不是叫我伸出手?
她向我伸出了手,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
她想干什么?她想我陪她玩吗?
看向她的眼睛,依旧是那么平静,那么明净,可是这是第一次我并不能看清。这确实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尽管她完全没有法力,这是第一次有小孩让我伸出手,无论她想干什么,只要她愿意,我可以陪她玩。
我庆幸自己没有走出去。
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我再次伸出了手,只不过这次我是被主导的那方。
“笔刷。”
我大概知道了她想干什么,她要模仿我,为什么?孩童的心思我不能捉摸,那清澈如水的眼瞳让我无法拒绝。
她的手很小,小得只能盛住我的半个掌心,导致了她执笔的方式十分滑稽——她只握住笔尖。
“眼睛,闭上。”
“谨听吩咐,我的小小姐。”
我大概能预测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歌莉娅应该会拿着软笔刷在我的手背上乱扫一通;其实她只是感到不愉快想报复我?我不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或许她仅仅是觉得好玩而已,无论她怎么想我都应该尽量逗乐她,让她打开心扉多说说话。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始料未及,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怎样去表述这一幕让我诧异的情景;活了大半个世纪,我未曾遇见过这样的事。
小姑娘在我手背上画的是启示阵。
别人可能会感觉不出来,但我是不应该也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我心里一惊:绝对记忆能力?
这种能力与法力无关,虽然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天赋,指的是具有这种能力的人能记住遇见的所有事物及其细节。
例如说某个下雨的情景,普通人当然可以记住,同时最多也就记住这一幕,而他们却可以在脑海中暂停并仔细地去数雨点的个数,甚至观察发现当时未曾注意到的雨幕中的景致人影。
这才刚刚开始。
随着法阵的进行,我竟然看到了和那时一模一样的彩色!
不可能!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启示阵的作用和定义,如果法力不是远远凌驾于被启示的人,启示不可能发生——不,启示只会发生在无法力的人身上,就是说被启示过的人身上不可能再次发生启示!
“远远凌驾于”是一个趋向于无穷的概念!
在她眼里,我等于一个没有法力的人?
我对自己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大吃一惊。
赶紧驱散那个念头,猛然睁开眼睛,我打断了小姑娘的动作——尽量轻缓而快速地抽回手,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座位,这一次她没有留住我,她的眼神依旧是那么宁静。说实话,就算她再次作出挽留我也不会留下,刚才发生的事已经超出我能掌控的范围了,对魔法师而言这是大忌。
“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小歌莉娅,我想我们会再见面的。”
临出门时,在朱莉诧异的目光下,我从口袋里摸索出一个绣刻着金玫瑰的徽章递给了她;她的眼眶又红了。
“欢迎归来,佩利恩家族。”
丢下这句话,不管不顾,我冒着大雨逃出了佩利恩的家门。
第四十八章:遥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