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地朝走廊尽头的角落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
　　“你们在干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瞬间压过了侍女们嬉笑的喧哗。
　　三个正围着小公主推搡的侍女猛地回头，看到是皇后，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慌忙松开手，后退两步，低下头躬身行礼：“皇、皇后殿下！”
　　艾丽莎几步走到近前，目光首先落在被围在中间的约拉身上。小女孩的白色睡裙被拉扯得歪斜，一侧肩膀都露了出来，原本梳理整齐的亚麻色头发此刻乱蓬蓬的，好几处明显被剪短了，参差不齐的发梢散落在耳边和颈后。然而，约拉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哭泣，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委屈，只是抱着她的旧布偶，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副逆来顺受、近乎麻木的样子，像一根细针，猛地刺进艾丽莎的心底，激起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你们这是……”她缓缓开口，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低沉，“在干什么……”
　　那三个侍女并未察觉皇后语气中真正的怒意，还以为皇后是来“验收成果”的。带头的那个侍女甚至抬起脸，挤出一个略带讨好和玩笑意味的笑容，指了指约拉的头发：“回皇后殿下，我们……我们看您之前不是想给公主殿下换换发型吗？就想着……帮您实施一下，剪掉一些乱七八糟的头发。”
　　艾丽莎的目光骤然一凝。
　　【之前想给她换发型……剪头发……】
　　她想起来了。安娜说过，以前的“艾丽莎”曾经拿着剪刀，揪着约拉的头发说要给她剪掉，把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
　　【是了……】艾丽莎闭了闭眼，【那确实是“以前的艾丽莎”会做、甚至可能乐在其中的事情。】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李丽丽。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不能崩人设，至少在明面上，她必须维持那个恶毒继母的形象。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已经挂起了一个无比邪恶、近乎狰狞的笑容，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三个侍女。
　　“没错！”她提高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刻薄的赞许，“我早就看她这头乱蓬蓬的杂草不顺眼了！你们……”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干得好！”
　　说着，她猛地伸出手，一把将约拉从三个侍女的包围圈里拉了过来，动作看似粗鲁。“过来！”
　　约拉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但还是顺从地站到了她身边。
　　艾丽莎用两根手指，近乎轻佻地挑起约拉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然后邪笑着打量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啧啧，看看这乱糟糟的样子……倒是和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挺配的，丑东西。”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刮过空气，连旁边低着头的三个侍女都听得心里一紧，随即又有些窃喜——看来皇后对她们“帮忙”的结果是满意的。
　　艾丽莎却不再看她们，而是粗暴地拽着约拉的手腕，转身就走：“不过，丑归丑，你毕竟是我的‘玩具’。最后的发型到底什么样，还得由我亲自来决定！跟我走！”
　　约拉个子矮，被她拽得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
　　“皇后殿下！”安娜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急忙想追上去。
　　那三个被留在原地的侍女互相看了看，捂嘴偷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得意和对安娜的不屑。
　　安娜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们，难得地生出几分怒气，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带头的侍女立刻收了笑容，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反驳：“我们做什么了？皇后殿下都没责怪我们，你一个侍女，有什么权利对我们指手画脚？”
　　“就是，”另一个侍女帮腔，“我们明明是在帮皇后殿下的忙。”
　　“没错，讨皇后欢心还来不及呢。”
　　安娜被她们噎得说不出话，张了张嘴，终究无法反驳。她只是皇后身边的侍女，确实没有资格去管束其他人，尤其是在皇后本人似乎“默许”的情况下。她不甘地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最终只能转身，快步去追已经走远的艾丽莎和公主。
　　身后传来那三个侍女毫不掩饰的嘲讽：
　　“多管闲事。”
　　“以为自己在皇后身边伺候几天，就有多大脸面了？”
　　“我听说皇后早就不满她办事不利索了，早晚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
　　走廊的另一头，年轻的文书官塔尔希正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经过。他恰好看到皇后艾丽莎面色不善地拽着矮小的约拉公主快步走过前面的楼道，公主跟得踉踉跄跄，几乎是在小跑。
　　塔尔希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紧接着，他又看到安娜提着裙子，一脸焦急地从后面追上来，小声喊着：“皇后殿下，您慢点，公主她跟不上……”
　　前面传来皇后毫不留情、甚至更加厉色的呵斥：“跟不上就用跑的！这点小事还要我教吗？废物！”
　　塔尔希停下脚步，从拐角处探出头，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色越发难看。他抱紧了怀里的文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
　　“砰！”
　　一摞文件被重重放在书桌上。
　　皇帝的办公室里，主位是宽大气派的皇帝办公桌，侧前方还有一张小一些的桌子，属于文书官塔尔希。此刻，塔尔希刚刚放下那摞文件，脸上带着明显的愤慨。
　　“陛下！”他转向主位，语气有些冲，“新来的皇后也太过分了吧！她对约拉公主的态度简直糟糕透顶！我刚刚亲眼看见她拽着公主在走廊里走，公主都快摔倒了，她还大声责骂！”
　　皇帝韦伯·罗特斯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正拿着一份报告在看，闻言头也没抬，也没有吭声。
　　塔尔希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陛下！您也该管管了吧？那可是您的亲女儿！就任由新皇后这么欺负？”
　　皇帝依然用文件挡着脸，仿佛没听见，不接茬。
　　塔尔希失望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平：“我进皇宫任职之前，外面的人都在警告我，说您是个冷酷无情的暴君，要我事事小心，千万别触怒您。可是这几个月下来，我发现……”他顿了顿，看着皇帝，“您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皇帝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方抬了起来，落在这个年轻气盛、敢在自己面前直言不讳的文书官身上，声音平稳：“你是说……我和他们所说的不一样？”
　　“对啊！”塔尔希见皇帝终于有反应，立刻诚恳地说，“您虽然话很少，也很少表达什么，但我觉得您并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才一再提醒您皇后苛待公主的事！陛下，您会管的，对吧？公主她还那么小……”
　　皇帝沉默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若有所思。
　　“嗯，”他最终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我知道了。”
　　塔尔希松了一口气，以为皇帝终于听进去了。
　　皇帝的目光却微微飘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上一次见到艾丽莎……是在婚礼上。那个来自异国、据说性情温婉的公主，如今成了他的皇后，也成了约拉的继母。
　　【艾丽莎……】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眼底深处划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
　　一绺细软的亚麻色发丝，轻轻飘落在地毯上。地毯上已经散落了不少同样颜色的断发。
　　皇后的起居室内，气氛与刚才在走廊上截然不同。艾丽莎正坐在舒适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剪刀。约拉公主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
　　安娜不在房间里。
　　艾丽莎的表情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耐心。她小心地梳理着约拉那头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用剪刀一点点修齐，剪短，将那些参差不齐的地方巧妙地掩盖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孩子。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剪刀，拿起梳子最后梳理了一下，左右端详。
　　“嗯……”她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充满爱意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样就好多了。”
　　约拉转过身来。新修剪过的发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可爱，碎发被仔细地打理过，露出白皙的额头和精巧的耳朵，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股阴沉死寂的感觉似乎淡去了些许。
　　艾丽莎看着这张小脸，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弯下腰，从地毯上捡起一小撮刚刚剪下的、约拉的头发，放在掌心。头发又细又软，在光线下泛着温暖的光泽。
　　【你的头发……】艾丽莎的眼神充满了爱怜，【又软又细，就像一捧温暖的小火苗。】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安静站着的约拉，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怜爱，有心疼，也有深深的悲悯。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就摊上这么悲惨的命运呢？母亲早逝，父亲冷漠，还要面对一个‘恶毒’的继母……】
　　就在这时——
　　“皇后，红茶准备好了。”
　　门被推开，安娜端着茶盘探头进来。
　　就在这一刹那，艾丽莎脸上的温柔和悲悯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一把将手里那撮约拉的头发朝小公主的脸上扔了过去，同时猛地站起身，脸上换上了气急败坏的表情，声音尖利地大叫起来：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安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急忙端着茶盘进来：“皇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艾丽莎指着地上那些剪下来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喊道：“都怪她！剪头发的时候乱动！你看看！这满地的头发！把我客厅都弄脏了！真是碍眼！！”
　　约拉无辜地站在原地，脸上身上还沾着几根自己刚刚被剪下的碎发，淡紫色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突然发怒的继母。
　　安娜连忙放下茶盘，走过去搂住约拉，小心地帮她掸掉身上和脸上的碎发，一边低声安抚，一边试图劝解盛怒（伪装）的皇后：“皇后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我这就打扫干净，立刻打扫！您就别跟公主计较了，她还小……”
　　说着，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公主。这一看，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哎？】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左右仔细端详了一下约拉的脸。公主脸上和身上的碎发已经被她掸掉了，露出了新修剪的发型。
　　【这头发……】安娜心里嘀咕，【剪得……还挺好看？】原本乱糟糟、被恶意剪坏的地方都被巧妙地修饰过了，现在这个长度和样式，让公主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爱？
　　“你说什么？”艾丽莎凶恶地回过头，瞪着她。
　　安娜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没、没有！我什么也没说！皇后殿下！”
　　艾丽莎这才哼了一声，似乎怒气稍歇。她重新坐回沙发，端起安娜刚放下的红茶，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安娜。城里……有什么比较好的服装店吗？要手艺好，款式新颖的。”
　　安娜还有些心有余悸，闻言疑惑地问：“您是要做新衣服吗？皇宫里有御用的裁缝师，手艺都是一流的，要叫他们来吗？”
　　“哼，”艾丽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已经看腻了那帮御用裁缝的设计了，翻来覆去就那些老样式。我要去外面的店铺看看，找点新鲜的。”
　　【毕竟……】她心虚地想，【我是想给约拉做几件像样的小裙子。在皇宫里让御用裁缝做，目标太大，太显眼了。还是去外面店铺比较隐蔽。】
　　安娜虽然心里觉得奇怪——皇后的衣橱明明已经塞满了最新最华丽的宫廷礼服——但不敢再多问，躬身应道：“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给您找找城里知名的裁缝店铺的资料。”
　　“嗯，快去。”艾丽莎挥挥手。
　　安娜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艾丽莎和约拉。艾丽莎脸上的怒容瞬间褪去，她看着眼前被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小女孩，眼神重新变得柔和而坚定。
　　【等着吧，小约拉。】她在心里许下承诺，【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能总是穿着这么寒酸的衣服？必须得配上漂漂亮亮的小裙子才行。】
　　约拉只是仰着头，用那双平静无波的淡紫色眼睛看着她，依旧沉默。
　　【我一定会把你打扮成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公主。】艾丽莎对着那双眼睛，无声地补充道，【以我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