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连护城河都结了厚厚一层的冰。即便战马的铁蹄踏过冰面,也能安然无恙。
夜幕降临,长安城四面升起四道细微的烟花。如潮的士兵穿越护城河,架起云梯,爬过长安城巍峨耸立的城墙。
在夜色掩护下,叛兵虐杀守城的士兵,犹如蝗虫过境,向内城奔袭而去。
一小队人马与叛军汇合,为首之人身披软甲,一双舞文弄墨的手却握起沉重的长剑。他便是为今日蛰伏已久的鲁国公!
在宋赟死后,他便派人出城联络党羽。他不愿再久居人下,若是他的顺从只会换来嫡子英年早逝,还不如造反夺位,尝尝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滋味。
今夜,他要诛杀恶童,绞死毒妇,开创一片属于宋家的新天地。
耳目众多的世家早已收到长安城打乱的消息。与国公府休戚与共的世家直接派人加入叛军,俯首称臣,上表忠心。另一些左右为难、浑水摸鱼的世家则派人进了皇宫。
待郭钰来到大殿之中,已是满殿嘈杂。
周昊身穿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年少的他,临危不乱,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与平日里并无两样。
立与大殿中的大臣们窃窃私语,皇帝并未发话,外头情况不明,谁都不愿当那领头雁。
郭钰挤开重重人群,既未见鲁国公,也不见国舅。难道他们再次结盟了?
“报!”小太监每每得到消息,便匆忙跑入殿中。尖锐的嗓音,声声锥心。
“叛军已入内城!”
众人脸色大变。叛军攻入内城,意味长安城的城防已经土崩瓦解。内城即将沦陷,纵有再多的大内高手也无力回天。
一些文臣抱头痛哭,悲伤之情在殿内弥漫。
“陛下,不如降了吧。这样还能体面些。”户部尚书郑铭劝道。
周昊握住龙纹扶手的手暴叠青筋。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不是帝王就好了。可当这日来临,他才明白自己是多舍不得这至高无上的权力。
“长公主呢?”周昊问道。
“长公主不在此地,八成早就带着军队跑了。先帝真是糊涂,将兵权交给一个女子。”郑铭回道。
“莫要胡说八道!殿下绝不会弃陛下于不顾!”郭钰朗声道。
他话音刚落,便迎来一片嘘声。
“莫非你想让陛下殉国,你才满意吗?”郑铭叱道。
“闭嘴!”周昊指向郑铭,“谁敢再提投降,朕就先让他殉国!”
他的眸光扫过大殿,他看到了惊慌,畏惧,还有敢怒而不敢言,可这些情绪却没有在郑铭面上显露出来。
他提起衣摆,缓步走上台阶。
众人诧然。大殿内的台阶,唯有陛下和随侍陛下左右的宦官才能踩。
他走到龙椅前,睨视着周昊。这个他们平日里跪拜的人,在他如今的眼中,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少年。
他出手,粗壮的手如逮小鸡仔似的扣住周昊纤瘦的手臂,将周昊拽下龙椅。周昊再少年老成,终究只是个十岁孩子。
周昊跌落于地,冕旒歪斜,狼狈至极。
“别做美梦了!大周亡了,醒醒吧!”郑铭指向周昊,气势汹汹地道。
周昊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郑铭是鲁国公的人,所以要抢着立功呢!
“休要胡言!”郭钰推开身前之人,也跃上台阶,奔至周昊前,拦在周昊与郑铭之间。
“这里轮不上你插嘴。”郑铭瞪了郭钰一眼,伸手去抓周昊。
郭钰伸手而挡,将老母鸡护崽般把周昊死死地挡于身后:“你身为户部尚书,犯上作乱,蛊惑人心,其心可诛!”
郑铭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让所有人陪他赴死便是忠吗?如此的忠诚,我们还做不到!”
“既行大逆不道之事,便少往自己面上贴金,令人作呕!”郭钰身形单薄,但立于高台之上,犹如顶天立地。
郑铭见口说无用,便挥拳相向。正当壮年的汉子,虽不是行伍出身,也把郭钰打得连连后退。
周昊听到郭钰闷哼好几声,却仍旧将他完好无损地护于身后,不禁动容。
“住手!”周昊看向殿中作壁上观的大臣,不禁觉得颇为讽刺。树倒猢狲散,这些人连装上一装都不肯。
周昊冲着满殿的文武大臣高喊:“朕生为大周朝的人,死亦是大周朝的鬼。你们若是想走,请自便!”
郭钰冷眼看向郑铭,一字一顿地回着周昊:“微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郑铭冷哼一声,甩下一句“愚昧”,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大殿里陆陆续续离去不少人,只余几位忠君之臣。这些人皆心知肚明,大厦将倾,他们等的是死期,但他们仍旧不悔。
郭钰将周昊扶上龙椅,为其整理衣冠,周昊再次肃然端坐。
几位臣子分列成两排,面朝天子,行最后的跪拜之礼。郭钰在队列末尾,若是殿门再度打开,乱臣贼子诛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他。
怕吗?他扪心自问。
也许吧,但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盘桓。他的殿下,定会赶来救他们!
……
郑铭率领群臣聚集到前殿的广场上。他们寻了一根长杆,上端绑上白条,众人合力,高高地举了起来。只要鲁国公攻破宫门,便能一眼看见他们。
东面传来滚滚的铁蹄声。领头的是位少年,身着银色甲胄,也月辉下浮动清寒的霜色。他在马背上拉响了弓,银箭快如闪电,射落了高高飘扬的白旗。
“哼!”他收起弓箭,带领军队拐了个弯,向宫门方向奔去。铁蹄声声,振聋发聩。
“那是聂致远吧?”那群臣子们被少年举动所慑,围在一处窃窃私语。
郑铭见众人转变态度,骂骂咧咧地去捡地上的白布条。箭头已刺穿布条,深扎入砖块之内,他这一扯拽,直接将白布条撕成两片。
“哎,郑大人,还是再等等吧。万一聂将军守住了呢。”有人犹豫起来。
郑铭此时心里也没底,但仍旧不甘心地将白布条裹在木杆上,紧攥长杆。不会的,鲁国公跟他透过底,绝不会失败。只要见到鲁国公,他便要立马举起长杆,成为第一个投诚之人。
叛军已来至宫门外。沉重的木桩撞击宫门,片刻后就将宫门顶出一个缝隙。
聂致远深吸一口气,面向宫门,拉满长弓。他身后是三千精兵,但对上三万叛军,仍旧是杯水车薪。
宫门终于承受不住,轰然打开。
聂致远松手,银矢射向第一个冲入之人,可恨鲁国公狡猾至极,躲在叛军后头,待众军杀入后才悠悠而至。
聂致远又发一箭,犹如穿糖葫芦般,将几人穿作一处。他并未停歇,而是从箭筒里面取出好几支羽箭,一箭多发,带走数人。
几人的折损并不能阻断叛军的攻势。他们犹如浪潮滔滔,即便一浪扑了,还有下一浪接上。
聂致远收起箭。敌人近在咫尺,弓箭已经伤不了他们了。他拔剑出鞘,一马当先地冲入叛军之中。
他以一人之力,硬是周遭画出一个空圈。叛军只要再进一步,便是跌入死门。
“聂家小儿,束手就擒吧!”鲁国公挥舞长剑,在军队后头高喊。
话音刚落,流箭擦耳而过。他一摸,满手的鲜血,慌得俯身趴于马背之上。他悄然地抬首,发现屋顶上竟然卧着弓箭手,正虎视眈眈地瞄向他,心底不由地暗骂。
“护驾,护驾!”鲁国公一手捂头,一手抱着马脖子。叛军簇拥着他向远处撤退,远离了弓箭手射程。
聂致远手下皆是骁勇善战之辈,若不是鲁国公人多势众,他定能逆转乾坤。
当聂致远麾下的三千士兵只余下三十人时,鲁国公手中还剩一万出头的叛军。层叠的叛军包围这三十人,逐渐收拢,逼得他们无处可退。
三十血人将后背留给彼此,手举刀剑,眼里只余眼前敌人。今夜,他们为大周而奋战,为百姓而拼杀!
聂致远手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浑身上下被鲜血浸染,顺着银甲滴淌。
许是失血过多,他有些眩晕,但依旧咬住下唇强逼自己清醒。他们三千勇士,歼灭将近两万叛军,已经不辱使命了。他们,要坚持不住了……
他仰首,一轮残月挂于天际。手中随他征战沙场的长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悲怆之情,亦长鸣不止。
他拭去从眼窝沁出的血珠,再次握紧长剑。
殿下,你的家族,你的国家,由微臣来守护!
鲁国公缓慢走至队伍前头。面对惨重伤亡,他怒火中烧。好在,聂致远只剩三十人了。只要控制了长安城,再加上城外的援兵,他定能成就千秋霸业!
“杀光他们!重重有赏!”鲁国公挥剑叫嚣。
叛军们高声应和,奋力争夺功勋。
三十人面对密不透风的刀光剑影,步步而退,最终只能后背相抵,竭力厮杀。
有一人中剑了,鲜血洇湿了整个胸口。手中之剑脱手,叛军一拥而上,将他扎成筛子。
又有一人腹部受伤,下一瞬便被夺去手中之剑。他绝望地闭上双目,直接被叛军斩首。几个叛军各攥一缕头发,争夺头颅。
聂致远目眦尽裂,一剑砍下抢头颅叛军的手臂。
这些皆是他的兄弟,舍身求法,为国捐躯,怎能如此羞辱!
“聂大人,我要坚持不住了……”聂致远身侧的一人低声道。
“再坚持会。”聂致远手上力气渐失,手不由自主地抽搐,他也灯尽油干了。
“希望来生,能见到大周物阜民安,国运昌盛!”那人咧嘴笑道。
“一定!”聂致远踹翻身前的敌人,一撇首,却见那人已被数把利刃贯穿。圆瞪的乌眸望向空中残月,唇角笑意未褪。
“啊!”聂致远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答应你们,定当守护住大周的一片清宁!
第三十五章 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