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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谈心
  郭钰出宫之时,忽觉得脖颈间微凉。他抬首,雪粒子缓缓落下,钻入他的衣领之内。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是郭大人吧,长公主殿下有请。”宫外停了一辆马车,车外立着一位奴仆。
  “嗯。”郭钰应声上车。他撩起车帘,见聂致远上的是聂家马车,微微松了口气。殿下今日选择聂致远,定是聂致远用军功相逼,殿下不得已而为之。只要等到殿下下回休夫,定可以下嫁于他。
  马车来到一家打烊的酒楼前。
  掌柜亲自打开门,领他走上二楼。
  他看到殿下坐在窗边,托腮望向外头纷扬的初雪。
  桌上摆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热气氤氲而起,模糊了殿下的面容。
  “殿下,天寒地冻,还是莫要受风为好。”
  郭钰正要去阖窗,周乐之却摆了摆手:“长安的初雪,错过了便是遗憾。坐吧。”
  郭钰落座,掌柜端来珍馐美馔,铺满了一桌。
  “琼林宴没怎么吃吧?与本宫一道吃个便饭吧。”周乐之拿起玉箸,轻点了一下菜肴,只是浅浅尝了一口。
  郭钰也是无甚胃口,但殿下有令,还是缓缓地吃起来。
  “郭钰,恭喜你金榜题名,夙愿得偿。”周乐之端起酒杯,也不待他举杯,一喝而尽。她要的是高粱酒,颇为辛辣,让她泪水直流。
  “殿下……”郭钰从袖间取出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周乐之轻轻摇首:“郭钰,以你的才华,有朝一日会位列三公。你曾说过,想成为本宫手中利剑,本宫为当日对你的轻视而感到歉意,愿意助你完成所愿。”
  郭钰面色一白:“殿下……你是不要钰了吗?”他若是成为了殿下手中利剑,便不可能会是殿下的夫君。
  “你会是本宫的左膀右臂。”
  “可是钰要的是与殿下的长厢厮守。”
  周乐之垂眸,满是落寞的神色:“郭钰,我们回不去了……”
  “为何?”
  “你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
  郭钰的心一痛,轻轻颔首。
  “孩子没了之后,我就在想,为何护不住它?”周乐之低语,言辞之中不再以长公主的身份自居。
  郭钰张口无言。面对当时的情景,他也无能为力。
  “后来我明白,所有的痛苦都是来自于权势的旁落。你日后定能位极人臣,可我等不了,因为一旦我选择等待,我就会被世家外戚撕碎,就像我们死去的孩子那样。”
  郭钰目露凄色。说到底,还是他的出身过于卑微,护不住殿下。
  “对不起,曾经选择你,却又放弃你。”周乐之道。
  郭钰侧首看向窗外,寒风拂面,他的眼眶微疼,不知不觉地落下了泪。
  “我从未欺骗过你。我也曾爱过你,也想过与你白首同归。”周乐之又道。
  郭钰的手抵住眉心,长袖掩脸,肩膀微微颤抖。
  周乐之也是泪染衣襟,但她又不得不说下去:“若我是个市井女子,便不会有这么多的节外生枝。这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我为你铲除这世间种在你面前的荆棘,可我却无法为自己铲除。”
  她捏起酒盏,酒意微醺道:“倘若我身为男子,这世间之路便会好走许多。”
  她轻笑出声,今日竟然多言了。她微微起身,手中酒盏碰上郭钰手边的杯盏,笑道:“愿你青云直上,愿你鹏程万里。”
  叩门声忽而响起,掌柜在门外道:“殿下,楼下有位聂公子找。”
  周乐之放下酒盏,低语:“夜深了,那我走了。”
  郭钰起身而拜。
  周乐之走至门口,却听身后之人道:“殿下知遇之恩,提携之恩,钰没齿难忘。与殿下相知后,钰眼中再也入不得他人。若是与殿下缘分未到,钰甘愿一生孑然,日日为殿下诵经祈福。”
  周乐之轻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下了楼。
  酒楼外,少年坐在马车外,手拢在唇边,不停地哈气。
  “你怎么不进马车里面去?”周乐之问。
  “微臣怕殿下走出酒楼看不见微臣。”
  “这么大的马车,上头还挂着聂府的灯笼,本宫难道还以为你跑了不成?”周乐之笑道,用袖子缓缓擦去眼角的泪。
  聂致远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搓了搓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她的耳朵,轻语道:“殿下定是在二楼吹冷风。”
  “本宫乐意。”
  “殿下,你今日像吃了炮仗似的。”
  周乐之扬首瞪了他一眼:“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不想着升官晋爵,却求了一纸赐婚,真是糊涂!”
  “可是微臣心中就只有求娶殿下这件大事。”
  “你可知道,错过了这次,你下次升迁就难了。”
  聂致远撇嘴:“殿下也不给微臣一个明话,那微臣只好向陛下讨要这婚约了。”
  “你还怨我?”周乐之眉梢微抬。
  他嘿嘿一笑,捧着她的脸,温热的吻如春雨般绵密地落下。软唇碾过她的泪痕,灼息烫着她的眼角。
  他打横抱起周乐之,弯腰入马车之内,对着聂家下人道:“去长公主府。回头告诉父亲,我今夜不归府了。”
  “好。”下人喜笑颜开地应道。小公子可真心急,怕是要与长公主殿下彻夜造小人呢。
  ……
  雪落一夜,将御花园的翠柏染成了琼枝。
  裹着一身白狐裘的小少年坐于抄手游廊的长凳上,手捏几颗石子,朝着结冰湖面扔去。
  石子砸上冰面,碎出一朵冰花,发出“叮当”脆响,又骨碌碌地滚远了。
  “陛下,天寒地冻,咱还是回屋去吧。”陈公公立于周昊身后苦苦相劝。
  “今年的雪为何下得如此早?”周昊手握成拳,他虽在发问,却仿佛早已了然于胸。
  他的眉眼长得与周乐极像,柳眉敛翠,杏眼秋波。
  “去岁冬日是瘟疫,今夏是旱灾。这初雪下得也比往年要早。一年到头,频生祸事。”他忧愁地道。天灾人祸,他一样都没避开。
  “陛下莫要忧虑。瘟疫与旱灾已经解决,大雪也未必成灾,只是要早做防备。”陈公公安慰道。
  “防备?”周昊眉梢一挑,愤恨地道,“朕如何防备?朕手里有一兵一卒吗?”
  陈公公扑通跪地:“老臣愿意为陛下——”
  “莫说了。”周昊打断他,“朕知道你是个忠心的。”
  陈公公抬首,偷偷打量周昊脸色,斟酌片刻道:“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姐姐。等陛下成年,殿下自然会把兵权交予陛下。”
  “呵。”周昊轻笑。在权力面前,有谁的人性不会腐朽呢?
  他朝着空中伸出手,纷扬的雪花飘落手心。他轻轻吹了口气,将雪花化作润雨。手握成拳,只觉得掌心潮湿。这世上,唯有抓在手中的才能算作是自己的。
  雪大如席,能掩盖很多东西,包括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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