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林春绵和骆清润去外面点了根烟，青烟袅袅间，林春绵说：“清润，你别管了。”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淡，跟平时很不一样，但这代表她很认真。
　　骆清润靠在扶手上，眼神很空，说：“总不能让她等死吧……”
　　林春绵说：“就让她死。”
　　没道理不给她治还犯法吧。她确实没钱。
　　毛秀珍的身体是她自己作垮的，很久之前医生就警告她不要喝酒了，她安生了一段时间，从最开始的偷偷摸摸喝一点转变成酗酒。她这次的病情格外的重，似乎是体内的脏器已经开始罢工，再坚持不下去了。
　　林春绵送走骆清润，回病房靠在椅子上。毛秀珍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抽搐。
　　“看我干什么？”林春绵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掏出手机刷短视频。
　　毛秀珍没吱声，翻了身子转过去，眼睛闭上。
　　她睡觉都在“哎呦哎呦”叫，好像痛得受不了。林春绵被她吵得凌晨两三点才睡着，第二天起来眼底下挂上大大的黑眼圈。
　　往脸上拍了些冷水，林春绵下楼吃早餐，刚走到电梯跟前，门开了，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男生走下来，手上提了不少东西，又是粥又是包子馒头的，还有油饼豆浆。
　　林春绵说：“你怎么来了。”
　　“我放暑假了。”周放笑着看她，露出白白的牙齿。
　　林春绵一时没绷住，感觉他这个笑明朗得很，好像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好，惹得她这两天积在心头的阴霾都散了些许。
　　林春绵后退两步，说：“在这边。”
　　毛秀珍胃口好，即使是重病她也吃的比一般老人多，就好像她多吃点就能多占点别人的便宜似的。
　　“怎么样？”周放看着林春绵撕了一口包子喂进嘴里，说，“这家店还挺出名的，早餐每天都排好多人。”
　　林春绵其实吃不太出来好坏，毕竟包子好像都那样，但她还是点点头，说：“挺不错的。”
　　吃完护士就来了，毛秀珍每天要吊三次水，早上的一次就要打两个多小时。林春绵站起来，对周放说：“我们下去走走吧。”
　　这附近有家公园，时间不早了，太阳有些毒，但因为公园里种了很多树，绿荫遮蔽了半个天空，所以反而会有人去那边乘凉。
　　林春绵和周放在路边一起走着，汗落了下来，周放停下脚步，说：“等我一下。”
　　他跑去买了两根雪糕，林春绵这根有一层巧克力脆皮，咬一口混合着里面的奶浆格外的好吃。
　　林春绵吃完一口，看向他的，说：“我尝尝你的。”
　　互换着吃了几口，林春绵说：“还是我的好吃。”
　　周放点点头。
　　溜达着走到凉亭，这天是周三，公园里没什么人，老头老太太一般都是五六点之后才出来，所以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就坐着两个人。
　　周放注意到林春绵的脸颊很红，这种红蔓延到颧骨眼窝和脖子，给她增添了几分湿意和媚色。
　　但他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以为是林春绵怕热，现在是八月，正是最热的月份。直到林春绵的手臂攀附上来，圈住他同样流了汗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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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太累，再加上睡眠不足，林春绵一边觉得亢奋一边觉得极度疲惫。等从卫生间出来，她两条腿跟散了架似的，走路都得扶墙。
　　她原本是打算回病房睡觉的，但毛秀珍住的那个房间又来了一个老人，过来照顾的女儿女婿忙得脚不沾地，刚购置好生活用品就买来了好几袋水果。
　　林春绵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腿软的发颤，为了掩饰，她用手撑在膝盖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边老人的女儿给她递来一根香蕉，林春绵摆手拒绝，但她笑着说：“没事儿，你拿着吧，不用客气。”
　　林春绵干脆接着了。
　　那一家人性格不错，热情又周到，除了女婿偶尔会把视线放到林春绵身上，其他都没什么不好。
　　林春绵留在医院吃了晚饭，她自己点了外卖，到了之后又被邀请去尝尝他们带的家乡菜，林春绵吃了一口，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真的好好吃。”
　　女婿看向林春绵，她没有化妆，头发扎得高高的，额前有一点细碎的绒毛，眉毛很浓，形状微微上挑，皮肤白到发光，一点点小瑕疵，比如鼻梁鼻尖上的痣也只是给她增添了几分灵动真实。
　　他生活中从没遇到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所以甫一遇见，只觉得心跳擂鼓，差点自己蹦了出来。
　　毛秀珍也尝到了他们赠送的家乡菜，她高兴得眼睛弯起来，下撇的嘴唇看起来都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等他们吃完东西出去，毛秀珍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林春绵来：“你什么时候能跟他们一样懂事……”
　　林春绵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她有些奇怪，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毛秀珍变得这么没皮没脸。她对她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还是因为人老了所以记忆消退，同时开始希望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对自己孝顺？
　　林春绵在心底冷笑，没一会儿这抹笑就到达嘴边，她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把毛秀珍吓了一跳，皱着眉骂骂咧咧地去睡觉。
　　林春绵看着床上隆起来的弧度，心底一股火冒起来，她强行去压，却感觉越烧越烈。她细细想着多年来毛秀珍干的事，从小学起她就挨了无数的打，身上常年带着青紫的痕迹；被赶出去是常事，吃不上饭也是常事，别人都有生活费她没有，头发和衣服也从来没干净过……反观毛秀珍自己，一直都过得体面。
　　她养她从没亏过钱，毕竟学费靠她自己找人要找人借，吃不起饭就去蹭，被赶出去就睡大马路，林春绵像蟑螂一样努力活下来，好不容易到现在。
　　呵，想要人孝顺，不知道现在去福利院领养一个还来不来得及。她可不是做慈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