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觉得，自己这趟出宫，真没白来。
　　长见识了。
　　在皇宫里面，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事儿。
　　很快有人把杜官人扶走。
　　整个夜里，帽儿村的惨叫声一片接着一片，不绝于耳。
　　听得人揪心。
　　所谓人间炼狱，大概也莫过如此。
　　李承乾对那杜官人恨得牙痒痒，梁牧歌和赵剪莲更是如此，俩人一个磨刀，一个准备绳子，先勒死再大卸八块。
　　只有程风，在那惨叫声中，一言不发。
　　但其实只有程风知道。
　　在他的脑海中，正在进行一场博弈。
　　“以这么多人的生死为代价，包括你自己，你觉得，值么？”
　　程风看着面前的荆棘儿。
　　她身上原本穿着暗红色的长衫，此时变成了一种绿色。
　　光是那颜色，就让人感觉有毒。
　　荆棘儿笑了。
　　黑色的嘴唇扬起，笑容之中透着绝望。
　　正如程风所说，她已经把自己也当成了赌注的一部分了。
　　“对我来说，没什么值不值的。反正，你说对了，我一无所有。”
　　“我有什么错么？我只是喜欢他，可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喜欢我？为什么其他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我却不行！”
　　“既然老天不公，那我就要让所有人都跟我一样，一无所有……”
　　程风垂着头，半晌，对着荆棘儿伸出手。
　　荆棘儿有些疑惑，但还是耐不住诱惑，向程风走去，将自己的手，交托在他的掌心。
　　“其实你很美。”
　　程风的手从荆棘儿的手上轻轻抚摸过去。
　　程风的确很真诚，每一句话都很真诚，哪怕是对妖怪也是如此。
　　即便心中与荆棘儿的立场不同，可是程风打从心底里承认她的娇媚。
　　而这么一句诚恳的话，让荆棘儿心头一动！
　　瞬间，就好像枯木逢春，已经变得龟裂的枝叶，重新变得繁茂！
　　然而荆棘变得繁茂，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迅速长出来的尖刺，刺破了程风的手。
　　荆棘儿慌了，立刻伸手想要帮程风擦掉血迹，可是她越是触碰他，他被刺伤的就越多。
　　“对不起！”荆棘儿慌乱地看着程风，一脸的不知所措，似乎是想要拥抱他、安慰他，但却又无法靠近，最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脸，好像一团枯萎的荆棘一样，蜷缩成了一团，“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去拥抱我爱的人……”
　　程风垂下头，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荆棘儿。
　　“或许，当初那个人，他不是不爱你，只是因为你的尖刺，不能靠近你！”
　　“对……对啊……”
　　“所以。”
　　“所以……”
　　都不需要程风继续往下说，荆棘儿已经明白了！
　　她满脸的惊喜！
　　就好像一个久病未愈的人终于找到了解药。
　　“我只要摘掉我的刺！就会被喜欢，对不对？对不对！”
　　荆棘儿一边说着，一边摘掉自己身上的刺！
　　可是一根一根太慢，她开始撕扯着荆棘的外皮，皮肤下面露出绿色的液体，像是血，又像是她的生命力，正在离她而去。
　　最后，荆棘儿大吼一声，外皮好像被震碎了一样，只剩下罗露的皮肤。
　　“这样……”荆棘儿向程风走来，一步一步挪动，随着她每次一动，身子都好像快要散掉了一样，没有外皮，让她变得如此脆弱，却还是努力向程风挪过去，“可以了吗？”
　　程风不置可否，静静地看着荆棘儿，那眼神的意思，好像是……
　　你觉得呢？
　　荆棘儿的眼睛来回转动，不知道答案，她讨好地看着程风。
　　看他似乎是没有拒绝自己的意思，荆棘儿试探性地凑了上去。
　　抱住他，盘着他，好像一条蛇一样，在他身上游走摩梭。
　　但起初热情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冰冷。
　　“你……不对……”
　　荆棘儿失望，费解，甚至有些屈辱地看着程风。
　　“你不爱我！你没有一点反应！我都已经为了你，把自己的外皮都剥开了，你为什么还是不爱我？”
　　“爱，和你做了什么，真的有关系么。你作为妖，活了这么多年，应该也曾经遇到过爱你的人吧，他们的赴汤蹈火，感动你了么？”
　　荆棘儿哑然。
　　程风说的没错。
　　可人就是这样任性。想要摆脱别人时，会冷冷地说，爱不是同情，可换成自己的时候，又希望自己的一厢情愿全都能变成真金白银，买回对方的真心，哪怕是事实……在对方眼中一文不值。
　　“你就这么需要被爱么？只有别人爱你，才能让你活下去是么？”
　　“我不知道……”荆棘儿捂着脑袋，疯狂地摇头，“我不懂为什么，可我好想要！为什么，我都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为什么你还不爱我！”
　　“你付出了你的一切……原来别人的爱，比你自己的一切还要重要。因为你一文不值，你宁可为了爱，把自己变成不是自己的样子。因为你所谓的自己，与别人的爱相比，太廉价……你都不爱你自己，别人怎么会爱你。如果你真的爱自己，又怎么会为了别人，放弃自己的样子？”
　　荆棘儿长大了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程风的话是那样的正确，让她无法反驳。
　　但也不想接受。
　　“我不管！我要！我要你！”荆棘儿死死纠缠着程风，“如果你不爱我！我就让你死！”
　　说着，荆棘儿死死抠着自己的锁骨。
　　硬生生掰断下来，塞进程风的手里。
　　“我给你一个机会！好好想想！”
　　“这个信物留给你！如果明天你想好了，把这个带到头上，我就来与你成亲！如果你还是不肯答应，我就来取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好。”
　　此时。
　　房内无风。
　　油灯却突然闪动，好像被风吹动一般。
　　而那如同入定老僧般不知道坐了多久的程风，也终于动了。
　　李承乾发现他的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截儿荆棘。
　　“她又来了？”
　　程风点头，将明日的约定，告诉了几人。
　　“不该说是明日了吧。”
　　程风是瞎子，却比几人的感觉都要灵敏。
　　天快亮了。
　　闻着风的味道，程风就能判断出这一点。
　　“是今天……”程风沉吟一声，“不知道是县官先来，还是荆棘儿先来……”
　　说到这里，程风居然还笑了一声。
　　李承乾都感觉服了。
　　这火烧脑门子的功夫，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程风只是在想。
　　自己，算是一个对这个世界有用的人吗？
　　现代的他曾经听山里面的修行人说过。
　　一个人只要对这个世界有价值，只要还能利益他人。
　　无论如何，整个世界都会保护他继续活下去。
　　程风此刻就觉得很有意思。
　　他相信修行人的话。
　　他相信，如果自己没有错，老天就不会辜负他。
　　想到这里，程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从窗栅外落进来的日光，正好照在程风的脸上。
　　一瞬间，李承乾几人有些恍惚。
　　感觉程风就像是圣人临世。
　　可下一秒，就看到几人冲到门口。
　　“程风！给我们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