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点意思……”
　　坐在石头上的东西缓缓转过身来。
　　“你居然不怕……”
　　程风没有反应。
　　李承乾和梁牧歌长大了嘴巴，强忍着恐惧才没有哆嗦起来，俩人扶着赵剪莲，只见她腿都软了，差点儿吓得噶了过去。
　　只见……
　　这小东西面容稚嫩，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轮廓还算清秀。
　　然而……
　　眼睛的地方却是两个空洞。
　　深邃，好像黑不见底。
　　李承乾想问这东西，你说的“不怕”，是指你的长相吗？我夫子他是瞎的！当然不怕！
　　不过很显然这个孩子不是在吐槽自己的长相……
　　“亲眼看到父母在自己面前死去，这种记忆，让很多人都崩溃了呢。”
　　看到，程风还不是头一个。
　　此时赵剪莲悄悄拽了拽李承乾和梁牧歌。
　　“我好像知道了，”赵剪莲压低了声音，“这东西应该是忘川草，一种草药，能让人产生幻觉……”
　　“你说他是草药？”李承乾看着赵剪莲，你是认真的吗？
　　梁牧歌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她的意思是草药成精……”
　　说到这儿，三人面面相觑，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碰上妖精了……
　　但稍微转念一想，三人又不那么害怕了。
　　毕竟……你看程风四平八稳地站在水面上，比妖精还像妖精。
　　不过，这东西刚才说，夫子亲眼见过父母在面前死去？三人疑惑地看向程风。
　　只见他脸上一片氤氲，早已是泪流满面。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居然在笑。
　　是的。
　　程风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
　　多少年来，他一直如同对抗一个敌人般，对这段痛苦记忆严防死守，不肯让它浮现出来。
　　可现如今，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开始教书育人的原因，程风突然明白了当年父母的良苦用心。
　　而且，如果再让他选一次，如果落在水里的，是他自己的学生。
　　程风确信，自己也会做出与父母一样的选择。
　　而程风有所不知的是。
　　在那小妖的蛊惑下，他本应落入水中，却是因为他在幻象中，将恐惧转化为舍己为人之心，才能行走在水上——
　　正如李承乾所说。
　　天地万物，都在保护着他。
　　小妖却发出哼笑一声。
　　“仁义道德挂在嘴边，实则没安好心吧！”
　　他指着李承乾身后的背篓。
　　“都是贼！”
　　话音未落，小妖那破布条般的衣服下面，突然伸出一根好像藤曼般的东西！
　　足有手腕粗细！
　　这东西在水潭中猛然狠狠一拍。
　　霎时间，水珠儿飞至半空，好像水帘幕帐！
　　无数细小的水滴在半空中交错，连成了一张硕大的网！
　　李承乾三人挣脱不开，被那张网兜在里面！
　　水滴突然变得柔韧结实，狠狠收紧，李承乾就看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网给割破，血流如注！
　　“别过来！别！”
　　最要命的是……
　　李承乾发现梁牧歌和赵剪莲都很不对劲儿。
　　“我杀了你！给我爹偿命！”
　　“你不是我弟弟！你该死！”
　　李承乾大吼，刚想唤醒两人，看他一伸手，发现面前的不是梁牧歌和赵剪莲。
　　居然是一个小太监。
　　“你是皇子又如何？”
　　“我若是想杀你，你手无缚鸡之力呀！”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也不觉得你的命就比我的贵？”
　　这是李承乾小的时候，在太子宫，他让贴身的小太监偷了酒，两人关起房门偷偷地喝。
　　谁知那小太监喝醉之后，说了如此猖狂的话。
　　李承乾哑然。
　　他从那时候便发现，在每一张客客气气的脸下面，都藏着不可见底的深渊。
　　可小太监说的没错儿。
　　如果他确有杀心，娇生惯养的李承乾，确实未必打得过整日做杂役苦力的小太监。
　　他居然……低头陪笑。
　　说了一大堆好听话。
　　甚至，还把自己的龙床让给小太监。
　　第二天清晨酒还没醒，李承乾屁滚尿流跑出去告状。
　　小太监在龙床上被乱棍打死。
　　从那之后，宫人给李承乾换了张崭新的床。
　　可他还是睡不踏实。
　　把床换了个位置。
　　他仍旧能看到小太监站在原来那个位置哀怨地看着他。
　　甚至有时候他睡觉时，小太监会拉开床幔，坐在床边。
　　“我和你一命换一命……”
　　这段记忆不知道折磨了李承乾多少年。
　　现如今重现眼前。
　　“我说了……你该死……”
　　李承乾指着小太监，自己明明已经长大了，而小太监还是当年孩子的模样，可李承乾对他的恐惧却是分毫不减。
　　“你只是一条贱命，这是生下来就注定的，只能怪你不会投胎……”
　　李承乾哆哆嗦嗦地据理力争。
　　小太监侧着身子，斜眼看着李承乾，阴恻恻地笑着。
　　“那是你活着的时候，可现在你跟我一样，只是个死鬼，看看还有谁护着你！”
　　说罢，小太监猛地扑过来！
　　李承乾看到他脸上满是血痕，甚至……已经没有脸这个概念，只是骨头上黏满了碎肉而已，鼻梁塌陷，下巴掉了一半，还剩一半苟延残喘地晃悠，倒是没有了下巴的束缚，舌头变得更自由，一下伸了老长，冲着李承乾卷了过来，一下缠住他的脖子，狠狠收紧！
　　一种无力感瞬间袭来。
　　李承乾只能承认小太监的话，无法反驳。
　　的确，现在的自己，和他的确没什么区别……
　　只是，自己真的死了吗？
　　心里一个犹豫的空当，李承乾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大吼。
　　“小李子！张嘴！”
　　李承乾突然就感觉到一只手猛地往自己嘴里塞了把什么东西！
　　一股清凉的味道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李承乾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就坐在刚在站着的地方，寸步不离。
　　至于什么水幕囚网，什么小太监……
　　全都没有出现过。
　　程风此时脑门儿上都是汗珠儿，一脸急切地看着自己，正将一把草揉碎了往自己嘴里喂。
　　是甘草和石菖蒲。
　　可以提神醒脑，破除幻觉的药物。
　　“夫子……”李承乾抽搭着鼻子，“我刚刚……”
　　“没什么的，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